第393章 暮雪玉石
“嗖!”
一支弩箭從身後射來。
我貼地滾向一邊,弩箭擦過石牆撞入在地,在青石地上紮了個極深的窟窿。
不多的幾個行人發出低呼,紛紛避讓。
我踉蹌爬起,飛速跑進另一個拐口。
幾個高大黑影從上空跳下追來。
“嗬!”
一沉笑聲忽在前麵響起。
我抬起頭,停下腳步。
幾個墨衣男人站在前麵,為首的略有些年紀,麵相清臒威嚴,一身竹青長衣,正舉起弓箭對著我。
巷道悠長淒清,長風卷來,飄落起小雨。
沒有多餘話語,他鬆開手指,箭矢脫弦飛來。
我往後退去,一拉腰間的小繩,沉甸甸的布袋嘩啦啦滾下石頭,隨著我的靈息飛起,在我四周結出一道道護陣。
“砰!”
箭矢如風,瞬間穿透所有護陣,攻勢不減,朝我疾射而來。
速度太快,仿若能看到一個黑點在我眼中逐漸放大,周邊是破碎的晶片,隨雨落地。
我驚忙避開,摔滾在地,箭矢射向我身後,被正在追來的一個墨衣男子截下。
那青衣男人又搭起一箭。
賠上命便不值了,我正準備撕下麵皮出聲,一個清瘦身影撲來,我還未看清發生什麽,身子便被拉起往另一邊推去。
來人穿著黎色直裰,書生模樣,接下長箭後便朝那青衣男人撲去。
地上掉著一塊小牌,上邊寫著“丁若”二字。
我心底鬆了口氣,準備想辦法開溜,這時“吱呀”一聲,不遠處一扇木門被輕輕打開,一個小孩小心探出眼睛。
我當即衝過去,以亂石碎星攔住身後躍來的墨衣男人們。
小孩大叫出聲,我撞開門後一把撈起他,反手將門關上。
“啊!!娘!!!”
我將他小心放下,想了想,驀然伸手將他推摔在另一邊的角落裏。
他張嘴大哭。
我往前麵跑去,邊跑邊惡狠狠瞪他一眼:“看你以後還敢亂開門!”
“小治!”
一個女人奔來,忙抓起凳子迎麵砸來,我側身避開,徑直朝前門跑去。
女人忙去抱小孩,身後的木門被從外邊撞開,小孩哭的更大聲了。
我跑出前門,從懷裏拿出自趙六身上弄來的小竹筒,鑽入對麵街道後我飛快設下切靈陣,而後貼著石壁狼狽喘氣。
四個墨衣男人追出,武服勁裝,幹淨爽利,左手各綁縛一個精致弓弩裝置。
擁擠熱鬧的主街上行人紛紛朝他們看去。
我擦掉額上冷汗,其實看到那些被吊起來的屍體我就猜到是楊家的暗人了,可是他們什麽時候盯上我的?
我腰上沒有掛著趙家的小牌,臉上更沒有寫著十巫倆字,身上這套衣衫確然是從趙六身上扒下來的,可是他們又不學這些暗人穿一色的衣服出來拉風,他們巴不得隱於市藏於井,匿於人群。
我是什麽時候暴露的?
湘竹?
不可能啊,湘竹知道我是誰,這些暗人僅僅當是拿我當十巫來著。
但話說回來,湘竹又是怎麽認出我的?
腦袋一陣發疼,我伸手揉著。
估計也覺得抓不著我了,那些暗人沒有分頭去追,望了數圈後終於離開。
我仍不敢掉以輕心,坐在簷下時刻警惕著。
雨水滴滴打落,天光也漸漸淡去,我起身去往最偏僻的巷道,找了個不算熱鬧,也不冷清的客棧投宿。
自被擄走之後,我一直睡在馬車上,渾身冰冷僵痛,如今一碰到熱氣騰騰的燙水,我直接趴在浴桶上睡著了。
醒來是被凍醒,燭火已熄,窗外沒有月色,房間裏一片漆黑。
我看向桌子,神思微凝,燭火燃起,一燈如豆,滿室昏黃。
我裹了衣衫在桌邊坐下,伸指點著燭油,腦中回憶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情,最後想到了湘竹。
到底還是茫然的,現在腦子越來越不好,我甚至不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出現過,亦懷疑她來找我的原因。
總覺得像是夢,可又覺得發生過。
腳趾寒涼,我縮成一團,思量一陣,我在書桌上找到紙筆,寫下之後擱在了枕邊。
一覺睡了很久,醒來陽光已入窗,窗外天空晴朗。
我撐額坐起,盤腿坐在床上,紙張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我垂眸看著它,然後將它慢慢燃起,化為灰煙。
寒意一寸寸浸著心肺,昨夜想不起的,現在又記起了,清晰如剛過目。
這種感覺真可怕。
沒讓自己想太多,我下床穿鞋,將趙六的外衣剪成一條一條纏在了腰上和臂膀上。
我穿上自己的外衣,發髻用布繩固住,而後我離開客棧,問一個行腳小販買了把假胡子,再買了套便宜的粗麻布衫套在外邊,最後抹了很多泥巴在臉上,變得像一個三大五粗的壯漢。
路上買了兩個梅花糕,我在街角找到一個算命先生。
“代寫書信幾文?”我問。
他比出手勢,笑道:“十文。”
“我一個梅花糕才兩文。”我嘀咕著排出十個銅板,在他跟前坐下。
待他提筆拿開鎮紙,我道:“我說什麽你寫什麽,其他不要多問。”
“那是自然。”他一臉了然。
我想了想,又問:“你幫我作詩多少錢?”
他眼眸一亮:“你要我給你做詩?”
“嗯。”我認真道,“文不對題,深奧晦澀,令人捉摸不透,覺得異常高深的。”
“好說。”他伸出手指,“五兩。”
我一頓:“多少?”
“五兩。”他又比了比。
我嗤笑:“你還真會順杆而上,落井下石啊。”
他笑笑:“有人一字當比千金,老夫這區區五兩算得上什麽。”
我白了他一眼,沉吟一陣,道:“算了,隨便寫寫吧,初一月,落在井,萬珠所供,群狼覬覦。要撈月,往東南,勝日乘船賞淩寒,孤山長亭望銀野。”
他不解:“初一月?”
“月牙兒。”我不耐。
“後麵幾句是地名?哪的?”
“我瞎編的。”我皺眉,“不是讓你別多問麽!”
他一臉不屑:“這算什麽,還不如我給你寫呢,這樣,三兩銀子如何?”
我一瞪:“要你寫就寫,廢話什麽!”
他撇嘴,唰唰落筆。
幾個字很快寫完,他以袖子扇了扇,也不管幹了多少,折起就遞來。
我在他一旁雜七雜八的書冊下抽出一張信封,他忙叫道:“那個兩文!”
我拋出兩個銅板,將信封摁在他身前:“華州,埠璪,淩波樓,收件人,莊先生。”
他比手勢:“十文。”
我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抽出匕首,“砰”的一下插.在桌上,惡狠狠道:“你寫不寫,寫就寫,不寫也得給我寫了!”
周邊不少行人被驚到,朝我們看來。
他比我還要凶狠的盯著我,盯了半天,一撇頭:“寫就寫。”
待他寫完,我將信紙塞入信封,用他桌上的雁字草汁封禁,而後拔出匕首瞪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快近未時,陽光曬得暖和,我來到靈香樓附近,那幾具屍體依然高懸,不少人圍在那指點議論。
我去到昨日所見的那座高橋上,離靈香樓有些遠,但能將視野收攬在目。
未時還未到,湘竹就出現了。
她抱著畫軸,邊尋目望著,邊從一旁的石階緩步上去。
衣衫同我一樣樸素簡單,隻是發上自脖間圍著很厚的布,露著一雙眼睛在外邊,仍引得不少人朝她投去目光。
我眉心微鎖,心中像是有根琴弦被忽然撥動。
我抿唇,望回河道,幾個衣著明媚的少女在湖邊追逐嬉鬧,笑聲清脆如鈴。
水波輕漾,能看到水裏輕搖的小魚,我說不出心底是什麽情緒,五味陳雜,有感動,有悲傷,有酸楚,卻也有一絲絲清甜。
恍惚間,初到宣城時的喜悅激動似乎回到心頭,那時我一個人背著包袱,帶著攢了許久的銀兩站在城門外仰頭望著宣城二字,跟個傻子一樣咧著嘴,無聲笑著。
想著快要見到爹娘了,想著我已經自由了,想著我可以和那些世人一樣,推開窗戶,樓下就是賣桂花糕的攤販,每天都能聞著街上包子鋪的香氣醒來,想去聽說書,隻要拐個彎就成……
卻是一場騙局。
鮮血淋漓的真相,擊潰了我所有的美好憧憬,將我編織的未來徹底粉碎。
湘竹站在一個賣糖葫蘆串的小販的身旁,偶爾四下張望,偶爾垂眉發呆。
我沒有去找她,存心跟她耗著。
過去兩個多時辰,夕光吞天,千屋共霞,滿城煙樹被殘陽映紅,杳杳蒼蒼。
湘竹有些失望的怔在那裏很久,終於轉身離開,我這才走下石橋跟了上去。
她低著頭走上西南麵的主道長街,我望了圈,穿一條小巷去往前方轉角。
她一步步走來,我確定她四周真的沒人以後,這才迎麵走過去:“湘竹。”
她一頓,抬起眼睛,欣喜道:“小姐!”
我上下打量她:“你怎麽穿成這樣。”
她略有些尷尬的垂下頭,靜了一瞬,道:“小姐,這裏不便,我們找個地方說話吧。”
我說不出是什麽感覺,抬眸看了眼遠處橋頭的熙攘人群,回過身:“跟我來吧。”
她極輕卻極長的鬆了口氣,應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