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一場追殺
我的不遠處有一座高大石碑,另一個薄衫女子不知何時過去的,一把匕首顫抖的抵著自己的胸口,另一隻手用從自己身上砍下來的半截指頭在碑上畫著血符。
血衣姑娘大怒:“你們在幹什麽!”
薄衫女人將腳下的屍體輕懶踢開,語聲清脆:“既然你們這麽想來這,這麽喜歡這塊暮雪玉石,索性讓你們長眠於此,豈不快活?”
眾人相視,麵色驚然。
更多長藤飛出,長藤頂端如爪子般綻開,狀如薔薇,妖豔詭譎,似毒蛇吐信,在空中蜿蜒,嫋嫋而立。
月家,月家……
我慌忙爬起跑去,身子卻猛然撞上一堵晶牆,我後摔在地,這才愕然發現周身置了圈光陣。
我大力拍著:“放我出去!呆毛!呆毛!”
我回過身去,去地上撿石子破陣。
一個男子斬開一根血藤,劍鋒一指:“賤人!你們耍了什麽手段!”
風聲“嗖嗖”,他的手腳頓時被血藤纏住,長藤一緊,他呈“大”字型被高高拋起,就要將他撕碎時,數道淩薇扇影劈去,將血藤斬碎。
“住手!”
楊修夷從一條甬道外疾奔而來,朝她們躍去,卻有更多血藤朝他擊去,細密如蛛絲,天羅地網。
那掉落在地的男人重被血藤纏住,楊修夷周身長芒凝練,震碎了幾道血藤,卻根本攻不進去。
“啊!!!”
那男子慘叫著被活生生撕開,四分五裂,血水嘩啦淌落,那黃衣姑娘後退數步,跌坐在地,雙目驚恐。
我渾身發寒,怔怔的看著她們,若她們真的是月家的人,她們,她們怎麽可以殺人。
這時一聲轟然巨響,四麵八方各個甬道口的高石皆撞向洞口,堵的密不透風。
呆毛叫了兩聲,“啪”的一下消失,卻撞在了一個洞壁上,滑溜溜掉下。
楊修夷落回地上,雙眸怒氣激蕩:“你們身上有殺人血咒,你們不要命了麽!”
她們沒理楊修夷,一前一後在石碑前恭敬跪下,一個哭的安靜從容,一個哭的隱忍悲痛,握在胸前的匕首不曾離開過。
捏著自己斷指的姑娘四下望了圈,輕聲道:“牙兒妹妹,你可聽得見我說話?”
聲音空靈四散,似能傳遍天地,蕩遍山巒。
眼淚自她消瘦卻絕美的兩頰滾落,血絲攀上她們的如雪肌膚,從皮下撕開,血水滴滴滲出,無聲無息濡.濕著她們的衣襟。
“我是你溪河姐姐,你可能不記得我了,你年幼時常和我一起玩皮影戲,蕩秋千,捉蟲子,你很喜歡粘著我的。”
說完看向旁邊握著匕首的女子。
女子一笑,柔聲道:“我是丹青姐姐,經常幫著你欺負人的那個,都叫我們村裏二霸呢。”她抬手擦淚,“小牙兒,你特別喜歡我娘做的桂花糕,你還記得那個味道嗎?每次你都能吃七八個。”
身後血藤像細密的網,砍斷了重生,密密麻麻,沒有人進得去。
我捂住嘴巴,眼淚潸然。
溪河輕聲道:“姐姐們命途不幸,受人擺布,不得自己,這些歹人覬覦我月家寶物多年,我和丹青受盡屈辱,始終閉口不應。但聽聞你將來此,我們就帶著他們來赴死了,隻有這個機會才能同妹妹你說上幾句。牙兒,姐姐,姐姐很想你。”
她們的皮肉外卷,開始潰爛,精致絕美的容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腐爛斑駁的血水膿包。
丹青一笑:“小牙兒,你如今是月氏族長,肩上擔盡月氏一族的榮辱苦難,姐姐們本該陪你守你,為你分擔,可是我們罪孽太重。此前尚可苟且人世,如今在列祖列宗麵前,我們再無顏麵抬頭。村子東邊那塊空地,如今開滿野花,那是我們以前捉迷藏常去的地方,那年你娘親為了救我,在那邊被生生挑走了心髒……牙兒,你不妨去祭拜一下。”
我終於破開陣法,哭著爬起:“姐姐!”
她們一愣,轉眸望來:“牙,牙兒?”
我發足狂奔,血藤紛紛避開。
我想碰卻又怕弄痛她們,手指慌亂無措的僵在了那兒。
溪河伸出手指,顫抖著將我兩鬢的頭發撥開,雙眸悲涼心痛:“牙兒,你,你變成了這樣。”
我泣不成聲的跪著:“你們,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啊!我已經沒有親人了,你們為什麽啊!”
她哭出眼淚,血淚交.融:“牙兒,姐姐們身子不幹淨,早已不想活了,能跟他們同歸於盡,是我們最大所願。”
我握著她們血流不止的手,大哭著搖頭:“姐姐……”
丹青一笑,抹掉我臉上的淚:“牙兒,你記住,先祖死前曾於那些鼠輩之前放聲笑談,我月氏一族,無愧天地,笑對青山,浩氣長存,哪怕月氏後人盡殉於道,但隻要人間河清一日,我月氏便存一日,與天齊壽,與江河同萬古。”
我哭得心碎,說不出話。
她俯身過來,極輕極輕道:“牙兒,待我們死後,此處會翻天覆地,便是上神也要神魄盡散,唯一安全之處在湖底,有三條狹長甬道,你奮力過去。”她吐息越漸沉重,“左邊和右邊都是安全的,但不要去中間,一離開這裏馬上就走,不要逗留,到處都是歹人,挺清楚了嗎。”
溪河伸手推我,已經血肉模糊,吃力道:“牙兒,快!我快不行了!”
我死死拉著她們,哭道:“可是你們……”
丹青雙眉一凝,一根血藤忽的纏住我的腰肢,我失聲慘叫,被狠狠的甩了出去。
楊修夷撲過來接住我,我掙紮想要跑回去:“姐姐!丹青姐姐!”
丹青彎唇一笑,緩緩道:“牙兒,姐姐今生唯一憾事是沒能看著你出嫁,當年你小的時候,我們曾說要一起給你繡嫁衣的。”
語畢,她手腕一緊,將匕首推入胸口,一陣紫光從她體內射.出,她漸稀透明,含笑著化為一縷茫煙。
我撕心裂肺:“姐姐!!!!”
大地猛然一顫,溪河艱難的扶著石碑,大叫:“牙兒!快跳上湖中央的石台!”
楊修夷身軀微動,我緊緊拽著他,搖頭。
其餘那些男子紛紛衝向湖中玉台,呆毛拚命相攔。
溪河吐出一口血水,強撐著一口氣:“牙兒,快!”
我咬牙,看向呆毛:“快跳水裏!”
這時玉台上靈犀四散,光芒陡起。
數個男人已奔上了石台,縈綠小珠沉浮空中,光影流轉,血色熏灼下宛似星雲。
他們仰著腦袋,齊呼出聲,一臉驚讚:“哇!”
楊修夷帶著我朝遠處水麵跳去,我於空中回眸,溪河笑著看著我,將匕首送入胸口。
我張嘴大哭,悲痛無力。
“噗通”落入水裏,白淨湖麵上,看到玉台上的人正驚惶的望著我們。
他們想要跳下,卻被玉台邊沿的陣壁所攔,無從脫身。
楊修夷抱著我往水底沉去,還未觸底,一陣劇烈顫動忽而響起,強大的水勢震來,似要將我們生生撕裂。
視線模糊,什麽都看不清了,楊修夷緊緊抱著我,帶著我往前遊去。
又一陣顫動襲來,無數巨石砸下,湖水變得渾濁肮髒,大大小小的水泡漩渦滾湧襲來。
一塊巨石砸在了楊修夷背上,他胸膛一震,清俊眉眼因痛意而擰作一團,鮮紅血水從他唇角溢出,抱著我的手臂卻猶如鐵柱,毫不鬆懈。
四周餘震未歇,塵煙遮目,我們渺小若似蜉蟻。
他咬緊牙關,單臂摟住我,一隻手推開渾濁潭水,長腿蹬水,朝遠處滑去。
我伸手抱住他的腰,配合他的動作。
視線越發黑暗,什麽都看不見了,覺察到腰上的大掌抓緊了我的衣衫,我知道他快撐不住了。
我緊緊抱著他,奮力遊著,胸口窒息劇痛,安生湖底的噩夢如滔滔江水,席卷而來。
緊縛的鐵鏈,發腫的五官,泡爛的衣發,瘋狂的掙紮。
不能想,別去想!
我加快速度,身子卻開始發顫,楊修夷將我往他懷裏壓緊,我抓牢他,壓下那些駭然,往上遊去。
終於尋到一條甬道,極長極長,楊修夷抱著我的胳膊漸漸脫力,大掌卻依然緊緊抓著我,我隱隱感受到他手臂在抽搐。
說不了話,聽不了聲,天地從未這麽靜謐死寂過。
我哭出眼淚,和他一起努力。
他的抽搐越發明顯,速度漸漸緩下,一口鮮血從他唇角溢出,終於癱軟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腦袋嗡的空白,我難以置信,卻無法逃避,再一次這麽清晰的直麵他的無助和虛弱。
他再無動靜,抱著我的手掌卻仍堅定不移。
就這麽一瞬,安生湖底的四年似乎什麽都不算了,因為有更可怕的懼意吞噬了它。
那些軟弱,絕望,死去活來的痛苦遠不及此時恐懼。
我咬牙,咽下喉間湧上的血水,拚盡一切,用力抱住他往前遊去。
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沒有他,我寧可天地翻覆,寧可萬物化灰,寧可再死上一萬次!
我奮力往前,穿過甬道後胸口快要爆開,我用盡全力,拚命往頭上光明處遊去。
“嘩!”
水聲破開,我抱著他破水而出,我來不及換氣,帶著他朝最近的平石遊去。
溶洞寬敞明潔,水色清亮,滿是波點光暈。
我將楊修夷推上平台,他唇角留下的血痕已淡如雪地胭脂,卻仍觸目驚心。
我以指打開他的唇,一口口往他嘴中灌氣,雙手去壓他的胸腹,良久,他輕咳一聲,終於緩過呼吸。
我如釋重負,大哭出聲,埋在了他頸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