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再度入夢
我搖頭,輕歎道:“很好吃。”
隻是師尊所說,為人之義,你有人無,便要少在人前露現。
不可在饑者麵前大嘴食肉,不該在孤兒麵前大念孝道,待人接物,須從尊重二字痛下功夫。
我自然沒有師尊那麽了不起,時時刻刻謹記於心,可是那一瞬我覺得沈雲蓁很可憐,不想讓她難過。
其實我沒有真的體會過求而不得,和得而失去的痛苦。我本就一無所有,所以再慘我也不會覺得自己可憐,可沈雲蓁,她以前萬千寵愛,眾星拱月,再看如今,孤影寥寥,連個藏身之所都要費盡心思去找。談婚論嫁的未婚夫和討厭的姑娘恩愛如沐,願為她不顧一切的男子如今也成了人父,這種落差若是我,我肯定接受不了,何況驕傲如她。
身前又丟下幾個銅板,我一一撿起,看向楊修夷:“顧茂行高深莫測,真的很厲害,絕對不能上去硬拚的。”
他偏頭看著我,黑眸輕斂:“既然他對你有所求,你為何不好好利用這一點,趁亂綁架。”他鄙視,“你怎麽想的。”
我瞪了他一眼,看向顧茂行。
我們這裏的角度很偏,他不可能注意到,但他既然引我來,定是有謀劃打算的。
楊修夷淡淡道:“天地靈氣此消彼長,盛都人氣旺極,渾濁之氣同然,因此玄巫兩術所能借取的靈力不如曠野之盛,此人就算有上千年的修為,但真要硬拚,在這樣的局限下他能勝我多少?而且石千之好歹是長安府的武官,此處又離衛驍營和功戟營極盡,就算顧茂行有一千個手下在暗中埋伏他也不敢隨便下手。我看,說不定什麽排布都沒有,就是摸透了你會猜來猜去的心思,在那等著你變著花樣的乖乖上鉤吧。”
“那怎麽辦?”我問。
他一笑,豐神俊朗,從我手心裏取走一枚銅板,“嗖”的一下朝遠處一個看熱鬧的高大男人射去。
虎背熊腰的大漢摸著後腦怒目回頭。
又一枚銅板射了過去,他飛快伸指夾住,這才在角落裏找到並肩蹲著要飯的我們,眼睛睜大:“楊公子!”
楊修夷又搖了兩下折扇,淡淡道:“這家夥以前是點將堂的中令,那時點將堂有個教頭力氣很大,外號千斤石。”
寒空懸月,四海皆同,比起底下的繁華,高處不勝清寒。
我們趴在一座商鋪的屋頂上,四隻眼睛都望著擂台上的比酒。
隨著一聲高過一聲的喝彩,那虎背熊腰,胳膊比我大腿還粗的中令終於以十四壇的酒量打敗了石千之,成為了擂主。
“咣!”
中年男子敲響鑼鼓,高聲嚷道:“第八局,石千斤贏,石千之敗!”
我不由笑了,看向楊修夷,他右手摟著我,左手執起筆杆:“寫什麽?”
我想了想:“能不能很囂張?”
“嗯。”
我朝他左手看去,起了好奇:“你會不會用腳趾寫字?”
“……”
眼看他眉頭皺起,我忙道:“嗯……就說,豎子勿要糊弄人,本姑娘惜時如命,恕不奉陪,下不為例!”
他在薔薇花箋上飛快寫完,我皺眉:“好像不夠囂張,你把豎子劃掉,寫上長毛雜驢吧。”
他低笑了聲,提筆簡略一劃,在一旁寫上長毛雜驢。
我掏出小竹筒,在花箋一角灑了幾滴杏花酒,吹了又吹,我舉起花箋對著月亮:“應該看不出來了吧。”
“淡一些也沒事,晚上光線朦朧,你沒注意也不奇怪。”
我興高采烈的將花箋折好:“那快走!”
石千之已下了台,一旁的公孫婷麵色失落,石千之喝的紅光滿麵,笑著安哄她。
公孫婷卻還不想走,拉住他看著台上那身材跟石千之幾乎一模一樣的中令。
“小家夥!”我伸手招來一個小童,手裏的銅板嘩啦啦放在他手裏,“這些拿去買糖葫蘆,這封信,替姐姐送去給那個穿褐衣袍的男人好不好?”
小孩接過去,乖乖點頭。
看著他跑遠,我回到楊修夷身旁,覺得這個主意真不錯,石千之和石千斤聽上去差不多,石千斤反正真有其人,隨顧茂行去查好了。
滿眼人潮,花燈皚皚,楊修夷在路邊挑了盞小梅燈給我,我伸手提著,愛不釋手,和他一起朝隔街的杏花酒坊走去。
半個時辰後,顧茂行的幾個手下總算是尋過來了,在隔壁的墨坊一番打聽,再來酒坊問了一遍。
兩家的老板按照楊修夷吩咐的,一致點頭,將我的外貌和身材細細描繪了一番,而後指指東麵,說我大約是住在那兒的,剛來半個月不到。
一個男子拋出一錠銀子,壓低聲音:“今天我們沒來過,知道麽?”
酒坊老板點頭:“懂的懂的,大人盡可放心。”
“如若再遇見她一定要拖著,馬上派人去紫薇寧介路的高鳴齋裏,必有重賞。”
“賞多少?”老板忙問。
“別廢話。”男子瞪了他一眼,領著人離開了,朝東麵追去。
“高鳴齋。”我嘀咕,“聽上去像個茶坊,又像個棋社。”
楊修夷看著他們的背影,側眸朝我望來:“累不累?你先回去睡覺,剩下的事情我去處理。”
我搖了搖頭,道:“狡兔至少三窟,顧茂行這麽不簡單,我覺得高鳴齋跟他們的關係一定很難查,所以我們得靜觀其變,不能打草驚蛇。”
“我會派人嚴密布控的。”
“嗯。”我點頭。
“不過石千之的話,與其被你綁走,不如關牢裏去。”
“關牢裏?”我好奇,“怎麽關?”
他冷笑,陰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酒坊的後院很寬敞,隻種著幾棵桂樹,枝影寥寥,清冷向隅。
現在差不多快子時了,我們從後院繞到另一條街上,結果兩人都迷路了。
燈會已經散了,街上尚有不少小吃攤和麵館開著,我讓楊修夷別用尋路陣法,他說沒這個打算,我們就沿著長街一步一步走去。
有老人家舞著糖漿在做糖人,有婦人在清理烤肉的炭火,她的小孩坐在一旁支著腮幫子打盹。幾個公子結伴而來,醉意熏染,放聲高歌。
快到店裏時,一個挑擔的老人路過,楊修夷買了包桂花糖,塞一顆進我的嘴巴,香氣含滿了我的嘴,我笑著就要說話,一個男音在這時響起:“楊賢侄。”
我們回過頭去,我一愣,是那個白發白眉的莊先生。
楊修夷也微愣,而後雙手揖禮:“莊前輩,你怎也在此?”
“前輩?”我不解,“你們認識?”
“哈哈。”莊先生大笑,負手走來,看著楊修夷,“我在此等了你可有一個多月了,上次與你下棋對談聊得還不夠盡興,走走,再陪我喝幾杯去。”
這麽晚了喝什麽喝。
我拉住楊修夷:“送我回去。”
“你這小丫頭。”莊先生指指我,“酒逢知己千杯都嫌少,男人的事情你管什麽。”
“初九。”楊修夷看著我,“莊前輩於我有救命之恩。”
“救命?”我一驚,“你遇上了什麽要他救你?你受傷了沒?什麽時候的事了?”
“聊這麽多幹什麽,走走走,早點喝完早點回去!”莊先生伸手就拉楊修夷。
“等一下前輩。”楊修夷恭敬道,“我先送她回房,你稍等。”
“不用了。”我退了步,“就在門口了,你去吧,別喝得太醉,明天我醒後就派人去找你。”
若這莊先生真救過楊修夷,那也是我的恩人,得感恩戴德才是,讓他等在這我也過意不去。
“小丫頭還是挺懂事的啊。”莊先生笑著朝我望來。
我撇了撇嘴,哼哼:“他酒量可好了,你喝不過他的,你幹脆就少喝幾杯,別讓他喝多了,你自己也省得丟人。”
“看看,才誇她幾句,又無禮了。”莊先生笑著對楊修夷道,轉身朝前走去。
楊修夷一笑,在我額上親了親:“回去後早點休息,我不會喝太多的,放心。”
“你自己知道就好。”
我將小梅燈放到他手裏:“帶著,看到它就要想到我。”
玉弓開門站在那等我,我走過去,關上店門時楊修夷還站在那。長身玉立,手裏提著小梅燈,一襲白衣在晚風中飄舉如仙,眉目動人,笑顏燦爛。
我也笑了,比了個鬼臉:“快去吧!”
回房更衣,小媛打水進來,我將頭發解下,隨口問道:“今天街上好玩嗎?”
“好玩是好玩……”她低低道。
我覺得不對勁,回過頭去:“你怎麽了?”
她在那邊擰著巾帕,沒說話。
“小媛?”
她停下動作,回身看著我,再朝門口望去一眼,走過去將門關上。
我不解的看著她,她疾步走來,問道:“小姐,楊公子就那麽好,那麽招你喜歡嗎?”
我一頓,語聲變冷:“怎麽了?”
她偏頭望著地上,道:“我不知道該不該跟小姐說,可這件事太大了,就算要被楊公子責罰乃至杖殺我也認了。”她深吸了口氣,看著我,“小姐,我一直不知道你的來曆和過去,但我知道你有一個殺父仇人。如若我告訴你,楊公子這半年是去救他一個知己,而那個知己就是你的殺父仇人,你會不會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