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他是何人
他一笑:“妖潮席卷,魔兵肆虐,鬼魅橫行,今日盛世之態將被打回數千年前,到時候,又去哪裏找大荒十羅來救世?”
“你的意思是,”我看著他,“他用淩霄珠,是想震開凡界之屏?”
“恐怕不止於此。”
我皺眉,將所有的思緒對話細細整理,半響,我抬起頭:“我不敢信你。”
“你不得不信,難道你想冒此風險?”
我轉了話題:“沈雲蓁那日來找我,說殺害我月家的共四股勢力,其中一個是我們的共同仇人,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假。”
“就是顧茂行?”
“對。”
心下一緊,我忙道:“還有誰!”
“還有誰……”沈鍾鳴喃喃看著我,目光中有一絲悲涼,“賢侄,你知道這兩千多年來天底下有多少人在覬覦月家麽?這四股勢力不過恰巧得了手,未得手的,怕是有數百個。”
我顫聲道:“因為先祖的殺孽,因為月家的血肉,因為,因為化劫?”
“對,你再猜猜,這些人裏,誰最想要你們死?”
“萬珠界?”
“錯了。”他一笑,“相比之下,是十巫。”
我訝異:“他們?!”
他靠回椅背:“賢侄,你可聽過化劫?”
我點點頭。
他徐沉道:“巫陣按派別,有聽月,九厄,赤陽,大衍,九宮……這些絕大部分都衍生於上古之巫,玄術也有自己的派別,有淩薇,太清,玄元,長鶴……一些玄術同巫陣是一個體係的,比如乾元,流月,幽冥等。我知道你因濁氣而變得愚鈍,可這修真境界,你說得出多少?”
我想了想,道:“凝氣、混沌、結靈、白元、凝神、空冥、寂滅、超脫?”
“漏得真多。”他笑了笑,“是凝氣、混沌、結靈、元嬰、白元、凝神、離合、空冥、寂滅、大乘、真仙、超脫。”
“為何問我這個?”
“你師公楊隕今有六百年修為,卻仍在空冥一境,你可知道?”
我皺眉:“那不是很厲害了嗎?”
“你師尊付舊行長你師父薑春濤兩百多歲,卻同他一樣都在凝神一境,你又知道麽?”
我搖了搖頭。
“這凡界的天地靈氣已不同千年之前了。”沈鍾鳴輕笑,“我若是告訴你,兩千多年前,一個月華星銀就能致百人粉身碎骨,你可信?”
這番比喻,就像用繡花針戳垮了一堵城牆般誇張,我自是不信。
我沒說話。
他又一笑:“那個時候,凡人可以直接引星序圖騰與妖魔做鬥,翻手雲雨,覆手雷霆之說一點都不假。可如今以葉結水都要動用到真氣,嗬,那是因為,你們月家養了一隻吸食天地之靈的化劫。”
又是化劫。
對於這隻太古凶獸,我抱有的情感著實複雜。
我厭惡它,可如若沒有它,便沒有今日的我,更沒有我的爹爹,娘親和姑姑。
月家族長這一脈細的所有兒女皆是天地靈韻所結,未成胎兒之前,連精神遊絲都不曾存在。
我能有幸來這人世走上一遭,靠的,也是這隻化劫。
“你說了這麽多,”我看著他,“是想說因為月家世代以血牽係化劫,所以凡界變弱,不如妖魔,我們月家虧欠了天下,今日一切咎由自取?”
“虧欠天下?”他大笑搖頭,“賢侄,這天下,我沈鍾鳴不比你們月家欠的少,我沒資格來指責你們。”
“那你想說什麽?”
他站起身,撫著書案輕步:“天地之靈,舊時今日兩不相同,這未嚐不是件好事。千年之前,玄士巫師在凡界所占的比重極其可怕。上古之邦,有跡可循的胥國和白國皆是神力大於王權,那時弱肉強食,民不聊生,人命賤如草芥。每日祭神所屠殺的奴隸數以萬計,人人皆奉神權至上,種田勞耕者寥寥無幾。每逢數十載便要爆發一次饑荒,城郭皆空,千裏赤地,萬裏餓殍,百姓人肉相食,白骨蔽野,中原大土堪比修羅墳場。”
他回頭望著我:“當年我問你師公,問他是否遺憾自己生不逢時,倘若他活在那時,憑他的聰慧,百歲修得仙身絕不是什麽難事,他卻說有何遺憾,這才是天道該有的秩序。”
我咬著唇瓣,一眨不眨的看著他,胸口有股情緒在激烈的碰撞著。
他仰起頭,閉上眼睛,長歎:“登高一呼,萬民皆伏腳下,生殺予奪,為所欲為。這種滋味會令任何一個人著魔,就因為如此,那時羽化登仙者反而比如今還少。修得一身高超術法便可酒池肉林,美女入懷,誰還要做那一身清規,道貌岸然的神仙?可平民,他們茹毛飲血,飲露餐霜,朝不保夕,與畜生何異?”
我渾身發顫:“老先生……”
“所以,賢侄,你月家何來虧欠天下之說啊,反而如今這盛世清明,求賢用士的建製天下,該好好感謝你月家才對。”
鼻尖一酸,熱淚奪眶而出,我眼睛睜的大大的,熱血在胸口充溢。
“這千百多年,多少人費盡心機想找到你們。”他悲憫道,“萬珠界想引化劫去撞破托元陣,十巫想除掉化劫以重建神權,那顧茂行,他想毀掉凡界之屏,以滿其肆虐人間,踐踏蒼生的嗜血野心。更不提還有其他千方百計,各懷目的的鬼魅妖邪。月家,千古一恨啊。”
我掩唇低泣,蹲在了地上,徹底大哭。
我不知道我月家先祖豢養化劫究竟是為了一己之私,還是為了這天下蒼生,人間大道。
可我現在知道的是,我爹娘,我姑姑,他們不願放棄這隻化劫,並不是如雲英城外那夜奴所說,是要它重現人間,禍亂蒼生!
眼淚洶湧,淚水滲透指縫,伴隨著我的嗚咽滴落在地。
我月家先人,她們世世代代承受著初杏山澗的陰森詭譎,隻身忍受那駭人死寂的鴆骨修羅場,那些腥臭的血湯,腐爛的白骨,她們十二三歲之齡,如何麵對的?
還有這千百多年,她們夾縫求生,不見天日,受盡了苦難與屈辱。
可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月家終難逃亡族之災。
我抬起頭,哽咽困惑:“老先生,我不懂,不是說善惡因果終有報應麽,為什麽我爹爹娘親姑姑皆死無全屍!”
“善惡因果?”他冷冷一笑,“傻丫頭,這話是誰告訴你的?你師公第一個不信這話吧。上古時期,神魔大戰,六界動蕩,太古上神幾乎全亡,連他們都不得善終,你還信因果報應?你再看我,老夫上輩子造了那麽多殺孽,此生卻得到了無上榮光,我落葬那日,皇帝親自趕來禦筆題詞,多少人哭著在送我啊。”語氣帶著不掩的自嘲。
“既然你排算我的命盤。”我擦掉眼淚,“你為什麽不直接將我接走,反而引我去漠北?或者,或者在我學有所成之時,你就可以讓沈雲蓁來望雲崖找我了,我就不必下山去找我的爹娘,浪費那麽多的時間。”
“浪費?”他再度大笑,“賢侄,你回首看看,十六歲之前的你和十六歲之後的你有何改變?這短短數年,你獨立堅強,自主沉毅,成長的比誰都快。人需曆世之艱,方有立世之魄,這些無論是我還是你的師公師尊,都教不會你的。而且,你的命盤古今罕見,老夫至今無法完全排出,對你所知的一二,也隻是因為蓁兒與你的牽係。”他一笑,“你生靈太強,我曾妄圖強改過你的命格,比蓁兒的還要難上萬倍,我生生丟掉了十年的陽壽。所以我隻能引導你,將你師父也騙去漠北。可漠北那麽大,你們能遇上,終究是你們的緣。不,應該這麽說,我的存在也是你們的緣。”
話音落下,他忽的一頓,望向案上的中天露汁。
我循目望去,淚眼中,有圈圈漣漪自上麵泛開,如似波紋。
沈鍾鳴麵色大變,又掐了掐手指,淡淡道:“他找來了。”
我一凜:“誰?”
“顧茂行。”
我大驚:“怎麽那麽快!?”
“快?”他笑著搖頭,“是慢,太慢太慢了。”他將印紐扔來給我,“你看仔細。”轉身朝門口走去。
我回過身去,他大袖一揮,我的身子狠狠撞在了書案上。
“別管我,你快看!”
我被撞懵了,大地此時卻猛然一震,書案上的中天露汁越發急顫,像鍋煮熟的濃湯,發出“咕咕”聲響。
我心下慌亂,忙細細摩挲這枚印紐。
輪廓精致,是上好的青石玉,印紐上的圖紋古怪蹊蹺,九折百轉,極難記住。
“你務必要找到這筆印紐!此事切記不得告訴任何一人!老夫現在能信任的人隻有你了!”
“砰”的一聲巨響,似有什麽在門外破開。
“老先生!”
我下意識又回頭,一束發絲猛的摔在我臉上,將我打了回去。
那顆頭顱怒喝:“你快看清楚了!”
我的臉被拍的生疼,那些青絲再度纏來,將我的胳膊緊緊的縛住,固著印紐在我跟前。
大地又是一顫。
沈鍾鳴疾聲大叫:“當年滅族月家的是萬珠界,顧茂行挖渠引水,借顧茂行殺你們的則是那些十巫,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老夫尚未找到他,但他與萬珠界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一聲咆哮遠遠而來,劇烈的奔跑震動逼近,四蹄,聽聲音重達千噸,似雷霆乍怒。
我被禁錮的動彈不得,叫道:“老先生!”
大門被撞擊,轟隆震響,晃顫越發激烈。
他的聲音急促:“賢侄,老夫罪孽深重,前一世死時未曾覺悟,今世重生老夫才知曉什麽是善什麽是惡!我同你說善惡未必有報,但你切記,就算為善不得善報,也得為善,善不為因果不求回報,隻為心中正道,聽明白了嗎?”
眼淚淌落,我點頭:“我知道了!”
“不要讓他得到淩霄珠和龍目,去問蓁兒要到這枚印……”
一身巨響自身後炸開,將他的話音徹底湮滅。
巨大的石塊撞來,頃刻將我撞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