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問出真相
獨自一人回到湖邊,我割破手指,擠了不少血,而後吟咒讓血氣大散。
沒多久花戲雪就趕來了,粗衣布衫外紅湯一片,我忙迎上去:“你受傷了?”
“別人的。”他微微矮身,“先上來吧,大夫一個人在那。”
月掛西天,遠山沉湛,幾顆星子淡去,快卯時了。
大夫守著左顯躲在長生門的後院廂房裏,我們推開破爛的木門進去,他正在給左顯施針。
月光如白露,從蛛網錯木中投來,左顯躺在幹燥的枯草上,麵容淒白安靜,眼角盡是累病憔悴落下的風痕。
“他還好吧。”我問。
“不好。”大夫在膝上托腮,懶懶道,“行將就木,熬不出一年了。”
“真的是心病所累?”
“很蹊蹺。”大夫盯著他的臉,“心病慣來是心血不足,氣滯血瘀,多咳嗽咯血,肋下心肺脾胃之病。可他周身無一處完好,腸肝俱損,四肢綿軟無勁,一個壯健青年怎麽會短短兩年就勞累成這般老病風塵?”
我眉頭緊皺,默了一默,回身去一旁的幾個包裹裏翻找,拿出了狐狸買的入魂香。
我捧著盒子起身,看向花戲雪:“你在這守著,如果有什麽意外馬上叫醒我。”
他點頭:“我去給你找石頭。”
“不用,我帶了墨血石。”
我在地上灑了厚厚一層青琅和芳霂草,將左顯在上邊端正擺好,雙手交疊於腹上,切下一小段入魂香放在他手上。
花戲雪拿出一大袋石頭,嘩啦啦倒在地上,蹲下身撿出墨血石。
大夫哎呀呀叫道:“怪不得那麽沉,你還真是什麽都帶啊。”
“以前去衛真夢裏都沒這麽麻煩。”花戲雪不解問道。
“那次是玩,又沒得選。”我搗著無塵靈草,看著左顯,“而且衛真本來就傻,我們去他夢裏他也分辨不出,左顯就不同了,我不想亂了他的心智。”
花戲雪冷哼:“這種人渣你還對他那麽好。”
我看了他一眼,拿出兩個小竹筒,將裏邊的梨花酒全倒入碗裏,跟無塵靈草和了和,仰頭喝光。
他和大夫頓時一臉嫌棄。
我也一嘴難受,但看到他們的神情,忍不住道:“這算什麽,真玩起來,有人生喝雞血的都有。”
他倆對望了眼,默默各自忙去。
我抹了抹唇邊的汁液:“難不成你沒活吃過生雞?”
花戲雪哼哼:“我看到雞毛就惡心。”
我嘀咕:“一隻狐妖還挑三揀四……”
墨血石被挑出,我在左顯四周擺下入魂陣,然後在一旁躺好,閉上眼睛。
心中默吟入魂咒,我漸漸沉入睡眠,神思很緊,像有一股巨力在狠狠撕扯著我。
我覺察到有什麽不對,想要醒來,卻睜不開眼睛,費了許多力氣都無濟於事。
思緒越來越緊,壓迫的我難受,我終於掙開所有禁錮,睜開眼睛,所處之地並非那破舊發黴的禪房。
長風萬裏,我淩於高空,沒有身形。
無數幻念從我腦中洶湧怒吼著滾過,廣袤無邊的流沙縱過枯竭的河床,冰冷的寒石,橫過廣闊的歲月,輪回的春秋,最後匯聚成一片巨大的沙海漩渦,波瀾壯闊,伴隨著入魂香的清幽將我強吸了進去。
我再度睜開眼睛,不再是蠻荒寂日,滿目清明,是盛世擁簇的繁華長街。
左顯的夢?
我扶地爬起,沒人看得見我,推車的小販,挑擔的腳夫,捏著糖葫蘆的小童迎麵而來,從我身子裏穿過。
兩個少女想買一對耳墜,正在一旁砍價,聲音清脆俏皮。
一個布衣書生騎著頭毛驢而過,目光驚豔的四下打量。
那邊一群小孩在欺負一個小童,搶了他的泥人後嘻嘻哈哈的跑遠。
還有一個測字先生,正托腮苦思,不時搖頭晃腦,低吟一串。
身後酒樓上,一個欣長高大的身影憑欄而立,正是左顯。
他一手扶欄,一手摁在佩劍上,極為瀟灑。
沒有如今這般清臒,一襲靛藍色絲錦長衫,衣襟袖口有著淡綠色的閑雅滾邊,健碩高挑,寬肩窄腰。
他的頭發很長,像墨色的瀑布,看上去又柔又軟,長風吹來,慵懶垂落的幾縷青絲掃過他俊朗如月的五官,極為清新俊逸。
循著他的目光望去,長街另一邊,三個衣著鮮麗的少女正緩步踱來。
沈雲蓁走在右側,穿著白底印花束腰衫裙,此時她更年輕稚嫩一些,麵如桃瓣,豐盈白嫩,雅致清麗。
這時左側的姑娘笑著說了什麽,她轉目朝我望來,絞水的眸子浮上笑意。
我身後一隊巡街郎將正騎馬而過,玄色短打勁裝,英姿颯爽。
沈雲蓁的目光停在為首的那個捕頭身上,應該就是石千之了。
與我想象所去甚遠,我以為沈雲蓁這樣書香門第看上的男子,怎麽樣也是個白麵玉郎,可是他比誰都魁梧,虎背熊腰,那身板比衛真和厲誠還要粗壯。
他麵目冷厲,四下巡視著,鼻梁又直又高,很硬挺。麵貌不算多俊俏,嘴唇略厚,皮膚略黑,眼睛炯亮銳利,英朗神武。
他的目光對上了沈雲蓁,微微一笑,身邊的幾個同伴立馬取笑他:“喲喲喲,我看看是誰來了,哎呀呀,沈家大小姐啊。”
“在哪在哪呢,我們的未來嫂子在哪?”
石千之黝黑的臉浮上羞意,微惱的燈箱他們。
幾個同伴大笑:“堂堂石冷麵還會臉紅呢。”
“哈哈哈……”
一個伸手衝沈雲蓁揮著:“嫂子!”
石千之一手拍過去:“瞎說什麽!”
“都訂親了,有什麽好害羞的!”
“就是就是,嫂子!”
沈雲蓁笑得明媚,湖光水色一般,光彩照人,回身對兩個女伴笑道:“走吧。”
一個女伴誇張的叫道:“啊?你大老遠跑來這兒,就為了跟他隔空傳下眉目?”
中間的女伴掩唇笑道:“有的傳就不錯了,近日九皇子大婚,這段時間石公子可忙,他們連麵都見不上了。”
可惜我對朝堂這些絲毫不了解,九皇子是誰我聽都沒聽過,不然還能算一算現在是什麽時候。
左顯換了個姿勢,抱胸斜靠在樓台上,側眸看著沈雲蓁離開,嘴角噙著抹淡笑。
他身旁不知何時多了個錦衣少年,五官精致好看,妖嬈豔美,與花戲雪有的一拚。
不過花戲雪好歹有一雙飛揚入鬢的淩厲劍眉,他的眉毛卻如柳葉彎彎,柳葉彎彎的眉毛下,是一雙笑起來如月牙的桃花眼。
這家夥,他沒有狐狸那雙鳳目,卻比狐狸長得更像一隻狐狸。
他搖著把扇子,涼涼道:“你就這麽看著你的心上人和其他男子郎情妾意?”
盛都的口音,音調卻帶著曲南的素軟。
左顯沒什麽反應,一直望著沈雲蓁的背影。
“你就是個大傻。”錦衣少年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朝石千之看去,“撿便宜的家夥,當初就該教訓一頓的。”
左顯笑了笑:“這個你別管了。”轉身進了酒樓。
錦衣少年氣惱的呸了他一聲,收起扇子跟著離開,抬眉看到樓下幾位年輕貴氣的小姐走來,又啪的一聲打開了扇子。
一個丫鬟指了指他,那些小姐都抬起頭來,少年一笑,指骨分明的修長手指比了個飛吻,瀟灑風.流的緊,那些小姐掩唇咯咯直笑。
我轉身進入酒樓,上了扶梯後很容易找到他們的包廂。
內外兩個偏廳,以卷珠長簾隔開,寬敞旖旎,秀逸古樸。
左顯歪靠在墨竹曲繡的座屏下,看著兩個俊秀少年對弈。方才那錦衣少年挨著另外兩個公子,三人一起在看其中一個公子手裏拿著的話本。
翻頁的時候,這公子會略略偏頭,不知是不是我錯覺,竟覺得他的眉眼有兩分楊修夷的神色。
我好奇湊過去,在他身後的書冊裏找到一個拓名,叫楊玨。
我細細回想了一遍唐芊給我的楊家族譜,不記得有楊玨這個人,也許不是楊修夷家的。
室裏青煙嫋嫋,很是安靜,偶爾左顯會來一句“妙”,偶爾那錦衣少年會嚷著“翻頁翻頁”,其餘時間靜的讓人舒心。
一根青煙燃盡,下棋的一個少年推開棋盤起身:“我得走了。”
聲音略有些耳熟,我不由抬眸看去,這才發現,他竟然是南宮池。
五年前在辭城極香苑裏,我與他有過一麵之緣,他年長楊修夷兩歲,遠不及現在稚嫩年輕。
“現在就走?”那錦衣少年嚷道,“才出來多久,等下還得去無由那喝酒呢。”
“他能出來就不錯了。”和南宮池對弈的那少年抬起頭,沒好氣的看了南宮池一眼,“他大哥死了後,他家老頭瘋了似的給他布置課業,這兩日又要他抄背《齊民錄事》。”
“《齊民錄事》?”捏著話本的公子道,“要你看那個幹什麽?”
“下個月有殿前少論啊。”
“要你去參加殿前少論?”那公子皺眉,“你又不是寒門子弟,你去幹什麽?”
“你不知道嗎?”左顯略一訝異,隨後看向南宮池,笑道,“我們這位南宮大才子可是去主持的。”
“主持!”其餘幾個公子大驚,而後大喜,“厲害啊你,這可都是那些老頭的活啊!”
“有什麽可厲害的,我真的得回去了。”南宮池歎道,“淩孚,你來賡續。”
“去吧去吧。”左顯輕捶了下他的肩膀,笑道,“國之棟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