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混入左府
板石皆挪在一邊,三顆頭顱猙獰但安靜的躺在地格裏,我盤腿坐在床上,皺眉望著。
頭顱不是曬幹的,上邊沒有沉曲香,也沒有任何防腐的措施,但在這樣陰暗潮濕的地格裏它沒有一絲異味和腐爛痕跡。唯一的解釋,是巫術。
不過也不奇怪,春樓裏的姑娘爭寵爭愛尚會對彼此下狠手施邪術,更別提這樣的深宅高院。
隻是不知道這三顆頭顱是這屋裏的主人放下去對別人施咒,還是別人放在這裏對這屋裏的主人施咒,而且這樣古怪的咒法我沒見過。
我呼了口氣,這樣的閑事不該管的,抬手將板石隔空移了回去,躺下睡覺。
第二日是被餓醒的,主臥裏窗扇很多,陽光入來,明亮幹淨。
我四仰八叉的躺在涼簟上,發了會兒呆,然後起身下床。
拉開房門離開,屋外陽光很好,滿園生氣。
我腳步微頓,回頭看向那幾塊鬆動的青色板石。
不論是誰放在這,總是邪佞害人的,這樣恬淡清和的處所裏不應該有這麽惡心的東西。
我走回去將板石掀開,抓起那三顆頭顱回來,扔在了空地陽光下。
枯槁的皮肉滋滋裂開,頭顱燒起黑煙,嫋嫋燃起,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地上隻餘一團黑塵,連根發絲都沒剩下。
好歹曾是別人的血肉之軀,竟被生生變為一團戾物,做這陣法的人真是不怕惡報。
黑煙騰空,引起了遠處不少動靜,我關上房門,從另一邊離開。
今天的目的比較明確,是去左顯的居所,不是很難,他所住的院落離知則園不遠,喚作秋光居。
沒有高牆高楹,入目便是一片桂樹,大堂裏不時傳出嬰兒哭聲,很是嘹亮。有幾個丫鬟清閑無事,坐在雅致古韻的庭院裏繡著嬰兒衣裳。
眼下大白天,我這張生麵孔不太敢過去,便在秋光居這一帶繞了七八圈,摸清著地形。
天色將黑未黑,秋光居已燈火明籠,五個寬敞小院皆被中天露耀下一地藍光。
我躲開幾個丫鬟,繞到後院,守株待兔,打算等一個落單的。
兩個丫鬟去喊蔡詩詩用飯,她同一堆奶媽一起出來,兩個男嬰躺在他們懷裏,一個睡著了,一個又在嚎啕大哭。
蔡詩詩扶著腰身,在一個丫鬟的攙扶下緩步邁下石階,問道:“去喊少爺了嗎。”
身後的一個丫鬟點頭:“已經喊了,少爺沒應。”
蔡詩詩朝東邊的院落望去,輕歎了聲:“不來就不來吧……我的這些煩心事他能幫得上什麽呢。”
丫鬟垂眉:“嗯。”
蔡詩詩眉梢一挑,語調加重:“嗯?你嗯什麽?”
丫鬟驚了驚,忙搖頭:“不不,奴婢的意思是,奴婢的意思是……”
“行了。”蔡詩詩白了她一眼,“你再去打聽清楚,林家到底給老太爺送了什麽。”
“是,是。”
丫鬟匆匆回身離開。
一個年級略大的仆婦上前接住蔡詩詩空下的胳膊,道:“七姑爺待你要是有左三少爺待林氏一半的體貼就行了。”
“別說一半,丁點都不會有。”蔡詩詩淡淡道,神色不掩落寞。
那仆婦抬眸望了圈:“都快中元了,他又要跟去年一樣了。”
我無意識的順著她的目光也望了圈,頓時一愣。
進左府時我已猜到府中的角角落落會有不少去邪除佞的小陣術,所以我沒有多大留意,如今這一瞥,我卻在那些樹梢和假山上發現許多用紅榴金粉繪下的半圓半缺的碎小圖形,在中天露的藍光下尤為顯眼。
這圖形……
我下意識伸手握住我胸前的暖玉。
這圖形我不會陌生,多少個夜晚我望著它入睡,映著窗外的星子或明月,滿腹戚憫和哀傷。
是陪伴了我整整六年的真源玉。
那些夜晚,夜色淡去玉上的瑕疵,黑暗裏的微光將它勾勒,便是這個圖形,一模一樣!
是湊巧?
我驚奇的朝最近的一個圖形偷偷走去,伸指沾了沾,紅榴金粉落在我手上,隻是粉末而已,沒有任何陣術。
畫這個幹什麽?這個圖形有何意義?
就在這時,一聲哨響忽的尖銳而起,劃破夜空。
那邊還未走遠的蔡詩詩一眾人停下腳步,略有些詫異的朝南邊望去。
我也不明所以,就見數十個暗人手執弩箭朝這邊奔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書童跟在後麵一手捏著根短笛在唇下吹著,一手握著一根春風骨,銀銀發亮。
我的腦袋嗡的空了。
小書童衝我這邊伸手一指:“那!”
我什麽都來不及反應就被四麵八方的左家暗人給圍住了。
我垂下頭望著腳下的枯枝草堆,春風牽辭,這個破地方竟有牽辭陣?
“出來!”小書童怒喝。
齊刷刷的弩箭舉起,對準了我。
我吐了口氣,一朝失足,被師父知道真的要剝皮了。
我硬著頭皮站了起來,蔡詩詩和那群女眷們登時掩唇低呼,好幾個丫鬟忙上前擋住她。
“快送小少爺回去!”那仆婦喝道,“你們快射死她!”
蔡詩詩叫道:“且慢!萬一她有同黨呢!先把她……”
“你可是懷著孩子的!”仆婦怒道,“你要有個閃失怎麽辦!你們快射!快!”
這仆婦真是聰明,我確實想對蔡詩詩下手,眼下隻能孤注一擲,擒住她才能活命。
就在我打算冒著箭雨衝上去時,一個低沉清啞的男音淡淡響起:“住手。”
一陣斷斷續續的咳嗽聲穿透了嬰兒的嘲哳哭聲傳來。
眾人回頭望去,蔡詩詩麵色大變,忙迎過去:“淩孚你別過來!”
我看向東苑,一個清絕孤瘦的年輕男子在一個隨從的攙扶下,從樹木高亭後緩步走來。
衣裳是用上好的匡城墨緞裁剪的,領口袖口都用暗金絲蘇繡了絛雲紋滾邊,身材高挑秀雅,五官俊朗,劍眉星眸,就是氣色不太好,白得不是很自然。
看這架勢和模樣,他應該就是左顯了。
因這男人不是我的目標,我從始至終沒對他有什麽看法,沒好感也談不上討厭。可是想象之中,他絕對不該是這個模樣。
文質彬彬,羸弱無力,這樣的人怎麽會下藥害人?應該被人下藥才對啊。
不過說起下藥,蔡詩詩也對沈雲蓁下過狠手,這一點兩人倒真是絕配。
他走的很緩,蔡詩詩迎上去伸手扶他,柔聲關懷道:“是不是驚到你了?”
左顯淡淡搖頭,抬眸朝嬰兒哭聲的方向望去。
我這個角度隻能看見他的側臉,很高挺的鼻梁,長眉微擰,似乎不太開心。
蔡詩詩忙對那兩個抱著孩子的仆婦叫道:“快送他們回屋裏去!”
“咳咳咳……”
左顯握拳輕咳,靜下後朝我望來,眼眸微亮:“姑娘,今年芳齡可是二十有一?”
我臉色繃緊:“是。”
他淡淡一笑,溫潤清和:“姑娘,我等了你兩年。”
聽著好耳熟,跟沈雲蓁說的一模一樣。
蔡詩詩一愣,顫聲低叫道:“你認識她?”
桂花香溢,輕輕拂來,左顯一旁的隨從上前,對我恭敬道:“姑娘,少爺身弱,不宜久站,借一步到書房說話吧。”
蔡詩詩似懵了。
我也懵了,但眼下哪有選擇,隻能點頭:“嗯。”
我走上去,左顯轉身,蔡詩詩忽的拉住他:“淩孚!”她緊張難過的朝我看來一眼,“你帶她去書房,去書房說什麽?我能不能也,也……”
左顯看著她的黑眸變得冷漠。
蔡詩詩怯怯鬆開手:“好,你先去,我給你熱著飯,我等你一起……”
“不必了。”
蔡詩詩點頭:“那,那好……”
她背過身去,抬手在臉上輕拂,大約是哭了。
我怎麽覺得怪怪的,沈雲蓁說他們夜夜魚歡,我一直以為很情深意濃的。
一路跟著左顯進了書房,那隨從將門窗盡數合上,而後告退。
屋裏什麽都沒點,屋外的中天露透過薄薄的紗窗穿透進來,就像月色似的,一地淡芒清和。
我的目光在他烏木書案上的一疊墨香書冊間流連,不知道他葫蘆裏藏著什麽藥。
他伸手往月牙凳上虛禮了一下:“姑娘請坐。”
我走過去坐下。
“姑娘如何稱呼?”
“我姓田。”
他微微沉吟:“田初九?”
“你還真能猜。”
他笑了笑:“二十一歲,姓田,且身懷異術,如此奇女子,不難猜。”
“身懷異術,你知道我是巫師?”
他又一笑,頗為灑然,沒有說話,蹲下身在一旁的水墨白瓷畫筒中翻找著。
我又道:“那你可真不怕死,我鬼鬼祟祟的躲在那裏,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你還敢把我叫進來,獨處一室。”
“在下想請姑娘幫忙。”他取出一卷畫軸。
我歎了聲,也不知道自己在歎什麽。
他走過來,將畫卷小心鋪開。
畫中情景為臘月隆冬之,畫中女子獨坐軒窗,眉目恬然,手裏握了枝白梅湊在鼻下嗅著,長發披散,有雪花落在她肩頭,映的麵貌越發皎潔雪白,皚皚清澈。
畫工極佳,將細節都處理的惟妙惟肖。
一旁有小字題詞: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