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墨衣女人
卿蘿打開房門,探頭望了圈後招手。
船板很狹隘,我悄聲跟在她身後,她熟門熟路的沿著一個木梯下去,進入一個小倉庫後將門關上。
黑暗中摩挲了陣,她拖出幾個長板,我訝異:“要幹什麽?逃跑?”
“對。”她自顧在那綁繩子,“這艘船的戒備是其他幾艘船的數倍,那些侏儒好對付,可那些應龍的小雜種我怎麽對付的過來。”
我蹲下身子幫忙:“那我們是先去臨近船隻嗎?”
“你不笨嘛。”她一笑,“隻要把你弄走,其他的好說,不過他們少不得會殺幾個人來威脅你回來,到時你可得想好了,是救那幾個,還是救一船,要狠得下心。”
我嗯了聲,將幾塊木板用繩子固牢。
她不放心,又多加了一層。
我幫著她一起將木板翻過來:“打聽出什麽了嗎?”
“嗯,雲英城全城禁閉了,聽說街上都是兵馬,是由南州兵府的折衝都尉親率的。”她看了我一眼,“不僅如此,縵山城和行登宗門來了許多長老和仙師,像你們望雲山這樣的一些散人也來了。”
我神色凝重,直覺和楊修夷有關。
她提到散人,我不由問道:“在巫殿裏時,你說你爹與我師公師尊相交,是真的還是假的?”
“自然是假的。”她將繩子係緊,拍了拍,道,“我就是聽那個行言子說的,但他說得沒錯,搬出你的師門來,你登時就矮了大截。也幸好,不然我當時就死在你手裏了。”
我白了她一眼,皺了皺眉:“行言子?”
“嗯,就那個中年男子。”
好像有些耳熟,在哪聽過。
“說到這個。”卿蘿停下,“初九,我靈根純淨,絲毫不弱,且有四百多年的修為,可你不過二十來歲,又沒有刻意修煉過,你知道你的生靈勝我多少麽?”
“多少?”
她看著我,認真道:“我在你麵前毫無反擊之力,我從未被如此壓迫過。”
我雙眉輕攏,將最後一個結扣係上:“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做到的,我都不清楚是怎麽回事,我就跑出了自己的身子。”我偏頭,“莫非我情況特殊,因為我是人靈?”
“不知道,你生靈這麽強大,卻不知如何去用,真是一種浪費。”她上下打量我,“二十一二歲的身子,十五六歲的模樣,身上罩著濁氣,還有一堆數不清的上古之咒,初九,你也算是千古奇人了。”
一絲難過鑽出心頭,我淡淡道:“破破爛爛,有什麽好奇人的。”我抱起木板,“走吧。”
她輕拉開木門,望了圈,回身道:“好玩的來了。”
一下將木門拉開,海風鼓吹進來,門口一個纖長黑影背風而立,寬衣大袍吹得獵獵如飛。
數十個小孩站在墨衣女人身邊,冷冷的看著我們。
我抱緊木板,卿蘿忽的喝道:“衝!”
她先朝墨衣女人奔去,四個小孩迎上,她忽的倒地,毫無知覺。與此同時,墨衣女人身邊的一個小孩朝墨衣女人攻去。
小孩厲喝:“初九!快!”
我也想快,可是我毫無辦法。
應龍生翅,行如乘風,當日在踏塵島上我已見識過一個小男孩的速度,他甚至能跟楊修夷拚上一拚。
船身搖搖晃晃,海浪漸大。
數個小男孩將我步步逼退至角落,我將木板護在身前。
房門太小,我抱著木板根本衝不出去,豎著來不僅費勁,更給這些動作迅猛的小孩可趁之機。
一個小孩叫道:“一起上!”
六人迅疾朝我衝來。
我猛的將木板砸了出去,砸中了兩個小孩,力道不算多大,可是他們衝勁太快,木板登時震裂。
趁其他人避開,我跑過去雙手撿起一塊斷木,朝隨即衝來的一個小孩拍去,卻被另一人抓住手腕,我就要掄過去時,小孩大叫:“是我!”
我手一頓,卿蘿拉著我就往外衝去。
海風如霜般刮來,她猛一用力,將我狠狠推了出去。
身子失重,天地一瞬隻餘風聲,我尖叫都未及發出,緊跟著便耳廓一沉,被冰寒的海水吞沒。
我破出水麵,奮力掙著,凍痛如針,紮著我全身上下,無一寸完膚。
那些朝我追來的小孩被卿蘿移形換影一個個擋掉。
無數火把自附近這幾艘船上亮起,有人指我:“在那!”
“快!”
四十多個侏儒跳下大海朝我遊來,我伸手抓住和我一起掉落的那塊木板用以歇息,而後深吸一口氣,捏住鼻子猛然下沉。
水底下一片幽黑,我睜眼如盲,奮力劃水朝乙字船的另一麵遊去。
一把橙天光忽的被扔下,照亮所有。
許多侏儒紛紛望來,我加快速度。
他們很快靠了過來,橙天光火焰下沉,光芒漸漸散去。
我咬牙,憋著一口氣往更深處紮去,躲開他們。
胸口一口氣憋到極致,我遊上水麵,大口換氣,再度沉下。
又一隻橙天光扔了下來。
我躲避,下潛,破水。
反複數次,我的四肢終於被凍的毫無知覺。
我睜著眼睛,不甘心的還想掙紮,卻沒丁點力氣。
身子一寸寸往下沉去,我望著自己吐出來的水泡泡,那些可怕的噩夢在腦中漸次醒來。
胸口越發憋悶難受,身子不由自主的開始抽搐。
數隻橙天光扔下,與我擦肩而過。
我漸漸閉上了眼睛。
恢複意識時仍在水裏,四周寂黑無光。
我被人抱著,往上遊去,很寬闊的懷抱,隔著海水似有濃濃暖意傳來。
他帶著我破水而出,我無力的靠在他懷裏,他緊緊擁著我,往船後遊去。
摸索了陣,他抓住了一根粗繩,借力喘氣歇息,胸膛起伏的很快。
我什麽都看不見,昏暗裏隻知道兩個人皆渾身濕透。
停留片刻,他單臂抓著繩子,身子躍起往船身蹬去,借力抱著我一躍而上,轉瞬落在了甲板上。
“初九!”一個中年婦人跑來扶我。
我茫然看著她,清越男音衝她喝道:“快擰水!”
我漸漸恢複意識,看著使勁擰我裙擺的女子,喑啞道:“卿蘿?”
她飛快擰著我的衣衫:“嗯。”
一個女子蹲在她身邊,做著小廝打扮,很是白淨,對我道:“初九,我是,唐采衣。”
我轉向一旁輕輕拍打著我僵掉手臂的男子,很高大,半張臉都是胡子,濕嗒嗒的頭發下,一雙修長鳳目深邃幽明,永遠都似瀲灩著一池湖光。
“死狐狸。”我微微一笑。
他一頓,抬眸看著我。
我虛弱道:“怎麽了?”
唐采衣笑道:“他肯定是,覺得死狐狸三個字,很悅耳。”
花戲雪朝她看去一眼,沒說話,繼續揉著我的手臂,頓了頓,輕輕道:“野猴子。”
唐采衣看向另一邊:“我們照顧初九,你去救,其他人啊。”
花戲雪如若未聞。
唐采衣皺眉,朝我看來:“初九,你來說。”
不待我說話,花戲雪冷冰冰道:“知道了。”他將我的背托起,讓她們扶著,對我道,“我很快回來。”
我忙道:“你小心點。”
他驀然一笑,很淺,還未咧開便斂去,起身走了。
我看向唐采衣:“你們怎麽會在這?”
她笑著看著花戲雪的背影,而後朝我看來:“你不是不見了嗎,我們就去打聽你,後來聽說,最近雲英城裏,走失了很多人。我們一路打聽,就找到了那個怪地方。”
我望著她的手腕:“那那串貝殼是……”
“做記號。”她道,“我們的模樣,你沒,認出來吧。”
卿蘿看了她一眼,嗤聲:“近了還認不出就是瞎的。”
唐采衣也看了她一眼,對我道:“我們假裝被抓,想找你,那天看到你在籠子裏,可惜你在甲字船上,我們救不到你。”
卿蘿拉著我的手指:“初九,你試試。”
我活動了下,手腳略略可以動了。
卿蘿拉我起來:“走吧,還有正事。”
這時船艙裏傳來叮咚亂響,而後是一場沸天的歡呼聲。
三個高挑纖瘦的女子朝我們跑來,一個伸手一指:“在那!”
花戲雪追在身後,怒道:“站住!”
她們回身躍起,擊去光矢,花戲雪長劍連擋。
卿蘿冷哼了聲,迎了上去,唐采衣忙扶著我朝船側走去:“快。”
甲板逼仄,我們走的跌跌撞撞。
迎麵一個侏儒跑來,我鬆開唐采衣,朝他猛的衝去,將他撞下大海。
又一個侏儒出現,我眉眼一凝,用盡周身之力以氣將他也扯了下去,而後回身衝花戲雪和卿蘿大叫:“不好了!初九又掉下去了!”
頓時數個黑影噗通噗通下水,包括一個和花戲雪他們鬥得難分難舍的姑娘。
唐采衣笑出聲,推開一扇門:“初九。”
我朝她跑去,船身忽的被猛然一撞,我抓住門框,幾個侏儒跳出來,其中兩人執著大刀直接朝唐采衣砍去。
我抬手結陣,揚腿踹走一人,唐采衣撿起房裏的桌椅板凳砸過去。
船身這時又被猛烈一撞。
“田初九!”墨衣女人的聲音遙遙傳來,“你不想這滿船的人同你一起死,你乖乖過來!”
我奪下一把大刀,撞開幾人往外衝去,唐采衣拉住我:“初……”
“你別出來!”
我推開她,砰的一聲將她關在屋裏,那些侏儒撲來,我大刀一指:“找死啊!”
他們微頓。
我轉身就跑。
他們再度追來。
墨衣女人在對麵船板上,三十多個小童和侏儒與她站成一排,每人手裏皆一柄大刀,各架著一個麵色慘白的百姓。
我瑟瑟發抖的站定,追著我的那些侏儒停在我身後不敢上前。
我看著墨衣女人:“放了那些人!”
“你跪下。”
花戲雪和卿蘿追來:“初九!”
我扔下大刀:“跪你可以,給你磕頭都行,我磕一下你放一人,如何?”
她眉梢微挑,忽的冷笑,搖了搖頭:“不知禮教,不通學儀,你這膝蓋要了也沒多大意思。這樣,你將衣裳脫下,我要你光.溜.溜的被那些侏儒們上下其手。”
卿蘿怒罵:“你這賤人,閉嘴!”
“無妨。”我捏著衣襟,“可我如何信你,你改變主意這麽快,倘若我讓人摸了你又不放,我豈不是吃虧了?”
她看著我,陰聲道:“砍!”
我掉頭就走:“我們走!”
“慢著!”她又叫道。
已經晚了,身後傳來驚聲尖叫,數顆腦袋噗噗落入海裏。
我攥緊衣袖,沒有回頭,腳步不停。
她叫道:“田初九!”
我回過身,僥幸存活的人跪在那渾身發抖,大聲痛哭,五具無頭屍體像破舊的棉絮,被踢下大海。
墨衣女人雙眉緊擰,恨恨的瞪著我。
我冷笑:“你憑什麽認為可以用這些人的命來左右我?我救了我這一船的人,回去我照樣是英雄,沒有了你那一船,我的生活不會受到任何幹擾,你們卻是非我不可。”
“這就是你所想?”她斂去喜怒,道,“你所承之訓,沒有教你以人命為天麽。”
“我何曾說過不救?”
“那你脫!你讓人摸一下,我就放一人過去!”
“好!”
我伸手扯下衣襟,未將外袍拉下就被卿蘿一把扯了回去。
“初九!”
“我巴不得脫光。”我笑著看著墨衣女人,“你之前才說世人所圖不過我的血肉,與我的才色無絲毫關係。如今看來,我的色在別人眼裏不值錢,在你眼中卻能抵得上數十人命,你竟這麽看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