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奇葩女子
她鬆了口氣,點頭:“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她望向遠處的山石,輕歎,“若你家人真的做出這種事,那必須得大義滅親。”
“大義滅親……”我垂下眼睛,“舍不得。”
“舍不得又如何。”她放下拐杖,“你不滅,自有人替你去滅,這世上有懦者,橫者,強者,故作清高者,可人欲所在,便有情字,情字所在,便有是非善惡之觀,是非善惡所在,便有除邪正道之人。你不滅,那就由泱泱眾生來滅,出來混的,都要還的。”
我訥訥的看著她:“老人家,你……”
你跟我師父可真像。
她微微一頓,揮手:“罷了罷了,老身何須與你談這些。”
我點了點頭,輕聲道:“也無須旁人來滅了,我家人都已死了。”
“啊,那你……”她有些訝異,沒再繼續,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背:“看你可憐的,我們不提這個了,你困不困?”
數日船上漂泊,半日馬車顛簸,加之這冰涼深夜,我確實困了。
她起身用手壓下那邊的雜草:“來,小丫頭。”
步伐很慢,身形佝僂,蒼老之態不是裝的。
我看著她:“你呢,婆婆,你不睡嗎。”
“我就是在路上睡得太久才慢了,來,睡吧。”她笑道。
我猶豫了下,走過去在草上躺下側臥。
她溫柔的拍著我,開始哼歌:“爹爹捏明月,明月照啊照,照江山和大地,娘親釀酒香,酒香飄啊飄,飄白雲和青川……”
娘親……
我心痛如鈍,眼眶漸濕,漸漸沉入夢鄉。
入睡沒多久,肩膀被人推著:“醒醒醒醒!”
我茫然睜開眼睛,老婆婆拍了拍我的臉:“醒了?”
我張嘴想問她怎麽了,忽的一愣,愕然發現自己說不了話,想要抬手去揉下喉嚨,驚覺渾身都難以動彈。
老婆婆坐正身子,笑咪咪的看著我,語聲仍是蒼老,語調卻很輕暢:“果然老人好騙人,看看你,一點防人之心都無,我是卿蘿啊。”
我睜大眼睛,腦袋嗡了一聲。
她拋了拋手裏的冰藍小晶柱,懶懶道:“歸海釘,我從踏塵島上帶來的,這滋味如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呀。”
我怒瞪她。
她眸色晶亮晶亮的,笑道:“別這樣,我說過我很喜歡你的,現在我也不是來害你,誰叫你性子不好捉摸,靈根又強,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夜鳥戚鳴,寒意加重,她朝我傾了傾身:“我們談筆交易,如何?”
我閉上眼睛,不做理會。
“也好,你不理我也無妨,反正你現在落在了我手裏,我想關你幾天便幾天,急壞了你的情郎和師父……”
我猛的睜眼,繼續怒瞪她。
“要是高興了,我也可以砍根你的手指送他們那兒去要挾要挾,畢竟我窮啊。”她歎了聲。
我狠狠用目光剜著她。
她不以為然,往一旁磐石上靠去,一笑:“肯聽了?”
我還能有其他選擇嗎。
我心不甘情不願的眨了下眼睛。
她指指我的脖子:“那我先解了你這兒的封印,你不準大呼小叫。”
我眨了下眼睛,表示好。
一根淡藍色的透明晶釘從我喉間取出,帶起一陣細癢。
她指尖一擠,將它捏作煙氣。
我咳了數聲,她笑道:“我需要一具新身子,這個老太婆的身子實在不好用。”
我喑啞道:“你比她還老,你叫她老太婆,你臊不臊?”
她如若未聞,掰著手指道:“我要年輕漂亮四肢健全的,個子太矮的不行,眼睛太大的不要,嘴巴外凸或是地包天的也不可以,鼻子扁一點無所謂,但是手一定要好看,不可以駝背,家境富裕一些,這樣她的氣質和雙肩……”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她眉梢微挑:“不服?”
我打量她:“你連這麽一個老婆婆的身子都能將就了,還提那麽多意見?”
“有的挑自然好好挑,我這不是有你相助麽?”
“這老婆婆是哪的?”
“路邊撿的。”她翻了翻衣襟,“你以為我樂意呆在她的身子裏嗎?我如今靈源虛弱,隻能依附在這老女人身上,不然我還用得著找你?走快了就喘,說多了還累,這種老不死活著還有什麽盼頭。”
“喜歡慢步閑逛和清冷安靜的人到處都是,你要想走快,你倒是找匹馬附身去啊。”
“你還說我?”她怒道,“要不是你把那身子給了那個誰,我至於受這罪麽!”
“你居然還好意思提這事,”我也怒了,“要不是你在吳府燒的那把火,我們也不至於跑到這邊來!”
“這邊?”她忽的一笑,靠了回去,“說起來,你還得感謝我陰差陽錯的這把火,你可知道這邊有什麽等著你嗎?殺人放火的月家族長?”
我一頓。
她笑道:“曾有長亭官因半城被小童所燒而遭州官砍頭,又有楚民因兒子罪大惡極而遭三族盡滅。古時地方叛亂,官兵失守,就算曾奮力死擋,罪不在其,官長也要自裁來忠己忠君。放到你身上,那夜奴所說的殺孽雖不因你,可你身為月家最後一脈族長,你難辭其咎,必要以死以告慰天下。”
我看著她:“你,原來一直在跟蹤我。”
“哈哈哈……”她倏然大笑,“跟蹤你的何止我一人,說到底,你真得謝謝我的那把火。”
她起身,沒有依靠拐杖,雙手負後,抬頭望著遠處:“我本隻想借著吳挽挽的身子去孤星長殿尋得我之所需,誰料唐采衣一眼認出我非吳挽挽,不然我何須放那把火?”
吐了口氣,她摸出懷裏紙筆,放在我手邊:“來,寫個契約,按個血印,起始三天,給我找具新身子。”
我看了紙筆一眼,抬起眸子:“四十兩,沒錢免談。”
她哈哈大笑:“都什麽時候了還敢跟我提錢?”
“什麽時候?能什麽時候?”我聲音硬硬的,“要麽殺我,要麽拿錢。”
“那……”她挑眉,“我跟你交換個消息,如何?”
“消息?”
“對你有用的消息。”她慈愛的拍了拍我的胳膊,“對你而言很值得。”
我眼光黯然。
如今還有什麽消息對我有用?
如若我月家罪大惡極,如若原清拾他們隻是,隻是替天行道……
那我的信念,那我的仇恨算什麽,我連活著為了什麽都不知道了。
也許就如卿蘿所說,我該一死了之。
“我了解毀去一個人的信念有多可怕。”她淡淡道,“這天下最堅不可摧的非長虹澗山巒,非昆侖之境,非九重長牆,而正是這信念二字。有信仰者,雖千萬人吾亦往矣,雖刀山火海吾亦不退。信仰於心,無懼無畏無惴,信仰於天,高山可崩,萬河可竭,平地可塌。但信仰亦有好壞之分,戀財者,情.愛者,好杯者,貪……”
“停!”我叫道。
她垂眸看我,續道:“你以複仇為信念,人之常情,這算不得壞。”
腦子又開始發疼,劇痛生生襲來,我動彈不得,睜著眼睛看著她。
她一笑:“片麵之詞不足信也,你簽了這契約,我將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我看向紙筆,她抽走我右腕和右前臂裏的歸海釘,道:“三天,這三天你不得以任何方式聯係你的情郎和師父,否則你必腸穿肚爛,身首異處。”
她將蘸墨的筆杆塞到我手裏:“寫吧。”
我扔下筆:“不幹。”
她揚眉:“不幹?”
“十日。”我看著她。
“十日?!”她大怒,“初九,你知道我這身子多難受麽!這老太婆被我壓著也未見得好過!”
我朝她的身子望去,確實不知道這老婆婆能不能撐住,可是別說十日,就是給我二十天我也未必能辦到。
誠然,知書達理,生氣蓬蓬的年輕姑娘滿大街都是,可我又不能綁了她們,生生去奪她們的身子給卿蘿用。
隻能用屍體,且還要剛剛去世的屍體,這可難多了。畢竟老人的屍體好找,年輕姑娘的不易,簽了這契約,餘下時日我一定會變成一個黑心腸的巫師,成日在那詛咒年輕姑娘們遭遇橫禍了。
卿蘿深吸一口氣,將筆塞了回來,終於妥協:“也罷也罷,十日就十日吧。”
我提筆落墨,皺了下眉:“你壓著點紙,我寫不好。”
她撇嘴,乖乖來壓,一愣:“你這寫的……”
“我先給我師父他們報個平安。”我悶悶道。
不說十天不能聯係他們,怕是現在我夜不歸宿他們就已經氣瘋了。
還得讓他們幫忙看著唐采衣,絕對不能讓吳三小姐她們欺負到她。
寫完信,再寫契約,按了血印後,卿蘿心滿意足的收起來:“甚好甚好,就如此吧。”
她解開我身上的歸海釘,往身後拋去,化為幾簇清煙。
我終於自由,扭著凍僵了的手腕,她伸手扶我:“起來。”
遠處夜霧纏繞,近處林木婆娑,她掐指算了下時辰:“寅時才過一刻,你餓不餓?”
我白了她一眼,她回敬我一個白眼,朝前走去,擺手:“跟來。”
我跟上去:“去哪?”
“進城啊。”她淡淡道,“折騰了一宿,你好不容易調養回來的氣色可別又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