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我要當王
第二日辰時登船,但寅時我就整理好東西跑了,島上亂哄哄的,我關好門窗設好護陣,埋頭大睡。
醒來不知過去多久,我裹著被子下床,微拉開窗扇。
海風灌入,三麵皆海,船早早離岸了。
我輕輕關上,再去門邊拉開一條縫隙,靜悄悄的。
我皺了皺眉,人都去哪兒了。
還要再拉開一些時,師父陰陽怪氣的聲音飄了進來:“楊夫人。”
我喪氣的將腦袋磕在門後,反彈了兩下。
拉開門,楊修夷頭上纏著紗布,一臉鐵青的盤腿而坐,雙手抄胸,興師問罪的模樣。
師父坐在另一邊,跟昨晚一樣的表情和神態。
遠遠躲著好多人,滿臉看好戲。
楊修夷冷冷的望過來:“聽到了沒,他都同意你嫁給我了。”
師父白眉一皺,忍無可忍:“你還要不要臉!”
“那你幹嘛叫他楊夫人?”
“山腳半夢村裏那癩頭也姓楊!”
“他們都多少年沒見了?”
“與這何幹,從未謀麵皆可婚娶!”
“你敢把她嫁過去試試!”
“你還要搶婚不成?”
“用得著我搶?你看她自己會不會跑。”
“你看她敢不敢跑!”
楊修夷朝我看來。
我弱弱道:“……敢。”
師父脫下鞋子就砸了過來:“閉嘴!”
我忙關上門,一陣焦味從門縫外幽幽飄來,那鞋子被楊修夷在半空燃成了焦炭。
天邊鋪起夕霞,幾隻漁舟唱晚而歸,偶爾海風還能將號聲吹來我的耳邊。
我趴在窗戶上,他倆在門外時靜時吵,整整兩個時辰,終於安靜。
我倒了杯水,剛端起來,門外響起叩門聲:“田掌櫃。”
我拉開房門,玉弓拄著根拐杖:“田掌櫃。”
“什麽事?”
她往房裏看去一眼,再看著我:“田掌櫃,我能進去嗎。”
我側身:“來吧。”
她在桌邊坐下,我給她倒茶:“傷口癢麽?”
“好多了。”她將拐杖放在一旁,神情有些不自在。
我覺得奇怪:“你怎麽了?”
她朝我微敞的窗戶望去,參差不齊的短發被吹得淩亂,蒼白的臉瘦了大圈,臉上那道傷口和脖頸處燙傷的皮膚尤為刺眼。
靜了一瞬,她朝我看來:“田掌櫃,你能不能收留我?”
“收留?”
“在德勝城,瘋馬鬧街的那天,我看到你貼了張招丫鬟的告紙,那,你現在還要嗎。”
不待我說話,她忙道:“田掌櫃,雖然我斷了兩截手指,但我身懷武藝,幹事還是很利索的。”
我下意識看向她的手指,她微縮了下,又舒展開,大大方方的讓我看。
我收回視線:“可是……”
“我可以不要工錢。”她又打斷我,“我,我隻想追隨在田掌櫃身邊。”
我不解:“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師父的聲音響起。
他一把推開門,優哉遊哉進來,指指玉弓:“工錢四錢,下去吧。”
玉弓眼眸一亮,隨即微微笑起,起身道:“是。”走到門口,回頭對我道,“小姐,玉弓退下了。”
我一時有些懵,看著師父:“怎麽就……”
他走到窗邊關上窗扇,又去撥弄那幅吹亂的珠簾:“開巫店不需要人手啊?那小丫頭這模樣怪可憐的,以後上哪去謀生,你給她碗飯吃總是好的。”
我撇嘴,想跟他說玉弓根本就不是什麽普通丫頭,我跟她交手兩次,一點便宜沒占到不說,還差點死在她的手裏。殺人不眨眼,行事狠辣,這樣的小丫頭哪愁吃不到飯。
“而且她跟在你身邊,沾一沾你的傻氣,說不定就能變善了呢。”師父又道。
我斜他:“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驀地一怒,“什麽傻氣,我哪傻了!”
滿艙舟燈亮起,燈火明耀,熠熠灼灼,映的海麵如點了上千玉瓷明珠。
大廳開了桌大席,擺滿佳肴美味,楊修夷他們都落座了,我跟著師父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剛提起筷子,碗裏就被夾了個肉丸,楊修夷道:“吃吃看。”
我看了他頭上的紗布一眼,小心咬了口,微辣,很香,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也沒蟲子。
他涼涼道:“什麽叫做賊心虛,你知道錯了?”
我要沒意識到錯了,我哪用得著半夜跑路,我心裏嘀咕。
師父喝了杯酒,看向甄坤:“你們適才在聊什麽?”
“踏塵島的那些鮫人。”
我好奇的豎起耳朵。
甄坤笑道:“上船前聽老胡說的,他說那島上一半都是鮫人,五六十年前有一批應龍來此,那島上就多了好多半鮫人半應龍的小孩。”說完嘿嘿笑了幾聲。
原來不止那小屁孩一個。
我問:“你有沒有問老胡他們為什麽對我們這麽仇視?”
“他也不知道。”
“這種豔俗的事有何可聊的。”師父擺擺手,看向鄧和,“我們先前聊到哪了?陳儒的哪一分支來著?”
鄧和笑道:“至物之道。”
這就沒什麽可聽了,我埋下頭,夾起楊修夷又夾來的一塊肉丸咬著。
他們聊了陣,楊修夷偶爾插上幾句,大多時間和孫深乘聊些星象時辰,或問楚欽收到了多少信件,又寄出去了多少。
對麵十二道窗扇大開,遠方天幕下,天海清明,波浪起落,萬物開闔。
我咬著筷子,算算時間,還有兩天就能靠岸了。
唐采衣的事情能幫多少是多少,我隻能量力,不能盡力,畢竟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歸心似箭,歸心似箭,我真的想馬上啟程去平州啊。
“在想什麽?”師父夾了塊醬汁排骨給我。
我回神,沒說話,夾起排骨就啃。
他問我:“陳純一脈那儒學傳到如今,是誰為大家?”
我朝他看去:“?”
“這都不知道?”
這我哪知道……
鄧和一笑,潤如杏上春雨:“是平州潘文紹,不僅是在陳儒一脈,他還是曾岢先生和沈鍾鳴先生逝世後當世最有名望的大家。”
我哦了聲,繼續啃排骨,關我什麽事。
師父又夾了塊過來,問道:“讓他給你保媒可好?”
我差點沒噎到,努力咽下去:“什,什麽?”
滿桌的人也都朝師父看去。
他淡淡道:“什麽什麽,這小子那家世,你嫁過去還得找一連串像樣的人物,你不要以為嫁給他就是從浮歡居搬到清梅苑那麽簡單。”
我傻了眼,眨巴眼睛:“你,你是我師父?”
後腦勺頓時一痛,他哼哼:“你看我熟練不?”
他繼續往我碗裏夾東西:“嫁妝我早早同你師尊商量過了,這次上岸後我陪你直接去盛都,先找個店麵住著。成完親你就去楊府,先別想著到處去玩,在楊府老老實實的待一陣子。”
一桌子安安靜靜,所有人都看著他。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楊修夷,他也往我碗裏夾了個東西,道:“嗯,你好好聽著。”
這時豐叔出聲:“我一直好奇那藥,當初你從哪弄來的?”
師父看過去:“什麽藥?”
豐叔朝我望來,又移開視線:“丫,丫頭不能生孩子那藥,我查過不少古籍,就兩個方法,不論哪個都需用到幾味稀缺藥材。其中一味曲岱摘下來得曬上兩月,你那次一個月不到就弄來了一碗湯藥,你如何辦到的?”
鄧和點頭:“嗯,這世上絕經閉子湯藥不少,但容易令女兒家早衰和麵黃,可是少夫人現今二十上下了,容貌依然同十五少女。”
我從未想過這個,因覺得師父師尊這樣的高人,區區一碗絕經湯藥算得了什麽,哪能想到會這麽複雜。
“這湯藥,”師父肅容,“也不是我弄來的,是陳三郎媳婦給我的方子。”
鄧和疑惑:“陳三郎是……”
豐叔答道:“半夢村裏種莊稼的。”
“嗯。”師父點頭,“但是他娘子沒多久就染病死了。”
“死了?”
鄧和納罕:“一個莊稼漢的娘子,她懂得在藥裏下絕葵水的咒陣?”
“她也是別人給的方子,陳三郎家有瘋症,她怕生下的孩子也會染這個病,索性就不生了,藥方是她問一個遊方的高人得來的。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了,隻是沒想到九兒用得到,就問她要來了。後來,”師父回頭看我,目帶憐憫,“後來九兒長大懂事了,我看她有一段時間挺難過的,就想替她想想辦法。我去找過不少人,連柯青淩都去找過,都說無解。”
我輕輕皺眉,心頭浮起暖意,垂頭繼續啃排骨。
其實我一直都很難過,但是也難過習慣了,反正我活到今天,很多事情都看得很開。
不過現在著實古怪,分明是在吃飯,怎麽就聊到了婚事,又怎麽就聊到了什麽葵水上去。
感覺不論婚事還是葵水,和我都離著十萬八千裏呢。
氣氛一時安靜,眼角餘光看到孫深乘手肘推了甄坤一下,甄坤哈了哈,嚷道:“那陳三郎的媳婦令人佩服啊,哈哈,要是我,我早改嫁了!”
孫深乘也跟著笑,舉起酒杯:“來來,豐叔來,還得再敬三杯。”
終於又漸漸熱鬧,我輕歎了聲,搖了搖頭,自己夾了塊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