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上古神獸
我怔在原地,玉弓聲音帶了絲哭腔,急道:“田掌櫃!你救救她啊!”
救?怎麽救?
行屍咒將骨肉與魂魄牽為一體,肉骨湮滅,則魂飛魄散,這是陰邪陣法的必要代價,我如何改變天地倫常,打亂陰陽往生?
天地倫常,陰陽往生……
我一頓,忽的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一幕。
“……你這是做夢……你半妖之軀做妖都是難事,何以做人?簡直癡心妄想!”
“初九,我知你見識極廣,可天地之大無奇不有,世上異術巧技成千上萬……你可曾聽過上古之巫?……半妖乃妖骨植入人體,從此魂魄無法抽離凡胎……此上古之巫異曲同工,以人骨植入半妖肉體,換掉妖骨便可轉化為人……”
我咬牙,對,半妖都可以變人,世上沒有任何事情是絕對的!
我看向懷裏的吳挽挽,一個大膽念頭在心裏生了出來。
我為什麽不試試?
我將吳挽挽推入玉弓懷裏:“別讓屍身受到損害!”
穿過驚慌亂竄的怪物,我朝唐采衣急急奔去。
世上陰邪陣法奇巧萬種,其中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陣法叫漪塵不驚。
名字取得有些雅,實則陰狠歹毒,可怕至極,古時專用來在人將死未死之際續人殘命困人魂魄以繼續施虐折磨。比如淩遲,比如油炸煎骨,待囚犯奄奄一息死後,魂魄會立即化為須有,煙消雲散。
左右唐采衣都是要煙消雲散的,我有何好顧慮,而施陣的材料,其餘零碎的暫且不計,最重要的骨肉屍骸,這裏幾萬具行屍走肉已足夠多了!
我飛奔過去時唐采衣已昏闕在地,我以最快速度咬破手指,在她身旁畫譜。
剛將她綿軟透明的身子拖到圖陣之中,玉弓驚聲尖叫:“田掌櫃!”
我忙抬頭,恰好看到吳挽挽從玉弓懷裏掙脫,拍著衣袖不悅的爬起。
她抬眸朝我看來,眉間朱砂鮮紅如血,雙眸蘊滿殺氣。
我下意識看向楊修夷,他所處的地方混亂嘈雜,楚欽和呂雙賢也已趕過去了。
我心下一寒,若假吳挽挽在此時將我們殺掉,大可將一切推卸給那些怪物。
她看向唐采衣,眉毛微揚,輕懶冷笑:“原來她沒死?”
玉弓冷冷的看著她:“可是吳挽挽死了!”
“對,所以我沒有可以要挾你們的把柄了。”
話是對玉弓說的,目光卻凝在我的臉上,眼神有絲戲謔,有絲輕.佻。
我站起身子,心念百轉千繞,謹慎的望著她。
“初九,其實我與你可以成為很要好的朋友,我極少欣賞別人,你是我難得看得上眼的。”
我握緊拳頭:“你覺得你殺定我了麽?”
她從袖中摸出一把匕首:“雖然這具身子不太中用,但對付你們兩個……”
她看向玉弓,忽的眉眼一厲,衝玉弓的脖間猛割下去!
玉弓忙後退,與此同時,我凝結所有真氣於掌中,猛推了出去。
可我著實不行,我拚盡全力的一招赤陽長風也不過將她的身體打的略略偏移。
她的身形往後趔趄,匕首破空途中,鋒利的刀刃貼著玉弓左頰而過,留下了一道鮮紅傷口。
我拔腿朝她們跑去,她迎麵衝來。
交手的瞬間匕首呼嘯而來,她身手靈敏狠辣,像隻敏捷凶悍的豹子。
我側身避開,她卻手腕一轉,匕首刺入我的胳膊,一挑一轉,刀法淩厲冷酷。
我忍痛以手肘攻擊她的頭部,她早有預判,靈巧脫身,旋身揚腿踹在我背上。
身子就要飛出去的瞬間,她抓住我的頭發,我借力轉身劈去手刀,她一招風掃梅花便將我的身子徹底打壓在地。
她隨即下蹲,單膝跪壓在我胸口,眉目冰寒,揚起匕首,語聲疾快:“你的身子確實古怪,但古往今來,我從未聽過有人掉了腦袋還能死而複生的。”
她舉起匕首,就要斬下時,被急撲而來的玉弓以背擋下。
玉弓右臂嚴重灼傷,稍稍安好的左臂拍向吳挽挽。
吳挽挽快速後退,同時匕首一個飛快舞影,便見一線血絲於空中噴灑,玉弓左手的兩截指頭登時飛了出去。
吳挽挽並未收勢,纖細長臂再度一揚,匕首比出的刁鑽角度,似要將玉弓的手腕齊齊截斷。
一切發生太快,玉弓連悶哼都沒有發出。
我什麽都來不及想,便雙手支地,腰肢扭的極為誇張,強忍著劇痛橫掃去一腿。
她反應著實靈敏,頃刻便閃到一旁,我叫道:“你方才是不是被那聲巨響給震了出去?”
她冷冷一笑,不予理會,又撲了上來。
我極快伸出手臂,微弱晶元結出一道淡粉晶牆。
唐采衣身子愈漸稀薄,刻不容緩,我一定要將她打出吳挽挽的身子。
可是我身上沒有千鶴釘,沒有滄冬竹,沒有白莧水,連可以打結的長繩都沒有!
就在這時,一陣震顫輕輕晃來,隨後就聽到甄坤的大喝:“最後一下!十六丈七尺三寸,成了!少爺,我們成了!哈哈哈!”
我眉眼一凝,還有一下!
我看向吳挽挽,她挑眉譏笑:“你以為他們能馬上過來了麽?”
她壓根就不知道我在高興什麽。
大地轟然巨響,我驟然收陣,身子如上弦之箭,猛衝而起,撞著她狠摔在地。
在她神思最薄弱的關鍵時刻,我的雙指點在她眉心朱砂之上:“淩薇之姿,天行之周,閑魂速散!”
她雙眉怒皺,眸中強烈憤怒,轉瞬凝固,沒了生息。
不由多想,我趕緊抱起吳挽挽的身子朝唐采衣的陣法跑去,神思卻驟然一凝,但見一團極淡的鵝色煙雲自空中衝來。
就要落回吳挽挽身上時,不甘前功盡棄的我驀地身形一晃,將她狠推了出去。
身後傳來悶響,我回過頭去,不由睜大了眼睛,我的身子和吳挽挽的身子倒在了一起。
腦袋刹那一空,我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看不見!
我的身子,我的腳,我所有的一切都沒了!
我驚慌的抬起頭,鵝色煙雲停在我跟前,一個極為空靈的聲音響起,像從遙遠天界傳來一般:“真沒看出來,你竟是縷孤靈?”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的響起:“我,我死了?”
“虧你還是巫師,這麽淺顯的常識你需要我回答?”她淡淡道,“既然是縷孤靈,那你便與你的身子牽係在了一起,你身子好好的,你怎麽會死?”說到這,她忽的一笑,“你的身子倒是個寶貝呀。”
語畢,鵝色雲煙驀然朝我的身子縱去,我驚恐大怒:“別碰我的身子!”
我想要衝去,可我第一次這樣離開身子,完全不能自己,方才將她猛推出去的那股力道從何而來都不得而知。
我隻能愣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她落入我的身體裏,巨大的害怕似驚濤駭浪般將我刹那席卷吞沒。
我的一切,我所有的一切都要被她奪走了!
我的楊修夷,我的師父,我姑姑的重光不息咒,我月家的血脈……
而留給我的是什麽,滿腔遺恨?
在我空洞發懵時,我的身子猛然一顫,這一瞬我幾乎嚇得魂飛魄散,卻見身子泛起一陣水綠流光,那團鵝色雲煙低呼一聲,被震飛了出去。
我驀然癱軟,失而複得,大悲大喜,劫後重生的感覺莫過於此!
但旋即,從未有過的強烈怒意將我燒的理智全無,我先於我的意識,不受控製的朝著那團鵝色雲煙猛追過去。
她陡然回轉衝來,我想伸手抓她,但其實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哪,卻有一股輕靈氣蘊從我體內狂湧而出。
她悶哼一聲,跌了下去,我旋身墜下去追,她怒道:“我不要那具身體就是了,你何必窮追猛打!”
“閉嘴!”
她冷笑:“可你知道你若傷我一個好歹,我父親必會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我閉上眼睛,神思將她強牽過來,她驚然大喝:“初九!我不願與你為敵,我隻想找具肉身依附而已,誰都不願自己魂飛魄散,我何錯之有!”
我望著她:“你到底是誰?”
她不說話,我眉眼一凝,她吃痛的低呼,暴然怒叫:“你究竟是什麽人!你的生靈怎麽這麽強!”
我也不知道這股力量從何而來,但此時無心多想,我厲聲道:“你到底是誰!”
良久,她低低道:“我叫卿蘿。”
“哪個卿?”
“胥國國姓。”
“你來這裏幹什麽?”
她不悅道:“我說了我會安分守己,你問這麽多……”
我喝斷她:“你說不說!”
她呼痛,叫道:“夠了!你別再亂來,我說!”她喘了口氣,不悅道,“我幼年遇難,我爹將我的魂魄以秘術封印,十四年前他終於找到一具命格靈根與我合適的女子,我才得以重見天日。可惜那具身子在去年病死了,我爹將我弄回了罐子裏,這次我早早便在那罐子口動過手腳,這才跑出來。之前我聽我爹和友人聊天時說過,在太仙位和垣西位中有一座懸殿,是座上古陵墓,往來於六界之中,墓中有一具萬年不腐的絕美女屍,所以我就來了。”
我皺眉,驚訝又懷疑,靜了一會兒,我問:“你父親是誰?”
“我父親無門無派,你不會認識。”
“住在哪?”
“項州。”
“你若肉身不毀,你今年多大?”
“多大?”她嗤聲,“有何用,我說我四五百歲了,你可信?”
“四五百歲?”我愣了,“那你爹……”
“我爹近千歲了。”她看向楊修夷的方向,“如此一來,你是不是覺得你這相好根本不夠看?”
我冷笑:“出生早晚是由天定,我不覺得這有何好比較和驕傲的。”
“你放了我。”她沉聲道,“我父親同青崖道人和天悠仙尊皆有百年交情,你也不想因為我們而讓他們反目為仇吧?”
我一頓:“你認識我師公和師尊?”
她聲音終於放鬆:“對,你消失的那四年裏,你師尊找過我爹幫忙,我也認識你……”她轉向吳挽挽,“你將那具身子給我,我……”
我冷聲道:“你不該放火燒唐采衣。”
“那時我又不知道她有行屍咒!”
“這不是你可以濫殺無辜的理由!”頓了頓,我氣道,“你走吧。”
說起來,在玉弓和她爭執之前,我根本沒打算和她撕破臉皮。畢竟我和唐采衣,吳挽挽非親非故,我雖不會見死不救,但我也不可能多事替她們報仇,我看不過去也隻是看不過去。好比我住於市井,我與鄰居之間關係尚可,但若鄰居被人追殺,我可以打開門收留他們保護他們,但我不會閑著咬牙磨刀,去滿世界替他們找仇人報仇。
卿蘿仍不甘心:“你當真不肯將這具身子給我?如若我告訴你師……”
“你快走!”我氣道,“再不走我就把你交給吳洛!”
“可是我會魂飛魄散!”她叫道,隨後驀的轉身朝吳挽挽衝去。
我飛快將她撞開,她怒道:“你還攔我!”
“唐采衣和吳挽挽都不欠你!”
“你!”
這時我一驚,垂眸朝唐采衣看去,她的身子透明的近乎消失。
我忙閉上眼睛,閉絕五識,神思一瞬清澈空靈,悠遠心靜。
仿若有光陰滄海在我周邊跌宕沉伏,荒蕪之地漸變為盛世良景,沐雨經霜的求生掙紮變為鼎實豐衣的安穩世態。
流雲華光縱然而過,時有暗火,時有明花,最後匯聚一刻,我微微凝眉,隨即一聲清脆的咳嗽清晰的傳入我的耳中。
我睜開眼睛,吳挽挽撫著胸口在玉弓懷裏狂咳,滿口滿口的鮮血。
而那邊,唐采衣漸漸透明的屍身已消失不見。
我竟然……做到了。
卿蘿不知去向,我愣愣的浮在空中,抬頭望著穹頂。
神思明如皎皎朗月,清如潺潺溪水,無數光影碎玉爍金般從我眼前滑過。
萬種流光,千縷笑音,宛似驚雷破開天幕,業火燒遍千山,那些我遺忘的記憶刹那如月湧江流,鮮明的複活了。
“小詞說以後長大了,就換她背她爹爹了。”
“那牙兒呢?牙兒要不要背我呀?”
“不要,要別人背一定是受傷和走不動了,我不要爹爹走不動,我要爹爹長命百歲,健健康康,一直背得動我。”
“哈哈哈,好!爹爹要一直背著牙兒!”
天上星子如棋,我摟著爹爹的脖子半夢半醒,走在回家的小道上。遠處花海鄉田裏,娘親在等著我們,爹爹抬眸望到她時的俊朗側顏,付盡了柔情。
“你看老爹這個樣子像老鼠多一些還是像豬多一些?”爹爹捏著鼻子,湊到我跟前鬥雞眼。
我咯咯笑著,在他嘴巴上親了口:“爹爹是個傻子,哈哈哈!”
“賣女兒了!養不活了!誰家好吃的多誰給抱走算了!”爹爹把我架跨在他脖子上,沿著村裏的大道小路一條條吆喝過去。
我氣呼呼的抱著他的腦袋,咬著他被我弄散了的發髻:“壞爹!你是壞爹!”
“姑姑,你做了什麽?好甜啊!”我跳進一戶明亮小院叫道。
“小饞蟲,就知道你會來。”姑姑端著一盤糕點出來,“都給你。”
“女兒就是用來寵的嘛。”爹爹嘀咕道。
“吃吧吃吧,吃壞了肚子痛的又不是我。”娘親氣道。
“為什麽不認錯?你搶了靈靈的玩偶就是你不對,你要不跟她認錯,爹爹不要你了。”
“奇怪,你原哥哥待你不好嗎,你為什麽這麽討厭他?”
“既然你不喜歡他,那他買給你的東西你就不能要,知道嗎。”
“不行,爹爹沒多少錢了,這兩個泥人你隻能挑一個。”
“哇,好漂亮的花結,牙兒親手做的嗎?謝謝閨女,來,親一口!”
身邊滿是腐臭,我渾身發顫,巨大的悲痛襲在心頭。耳邊滿是爹爹的聲音,隔得太遠太遠,那般空靈。
可是所有的一切又刹那變為黑暗,一個女人抱著我躲在地窖裏,纖細的手掌捂著我的嘴巴,外頭無數淒厲尖叫像修羅鬼魅般鑽入我們的頭皮。
終於,地窖被拉開一道光影,一男一女兩個黑衣人疾步走了下來,四下一掃,目光凝在了我們藏身的角落。
月三姨被一劍刺死,我尖叫大哭,被人粗魯的拽了出去。
村裏所有的陣法蕩然無存,衝天的火光將天幕燒成一片赤色雲海,滾燙的大地上橫陳著無數死相淒絕的親人。
靈靈的腦袋被削了一半,腦漿血液流灑溢出,剩下的一隻眼睛憤怒驚恐的瞪的好大。
我嚎啕著掙紮:“不要抓我,爹爹!娘親!”
胳膊一緊,我被人強扯了過去,一雙溫柔的近乎邪魅的眼睛望著我:“牙兒。”
我哭著:“清拾哥哥……”
“你找你爹是麽?”
“牙兒!”
我回過頭去,爹爹支劍在地,孱弱跪著,雙目通紅,青筋崩顯,一向堅毅俊美的臉上滿是血淚。
娘親的身子無力的靠著他,雙目緊閉,臉色慘白,胸口空空的,一坨紅色的血肉牽著她的心室,垂在腹前,搖搖晃晃。
“娘!!!”
我忙跑過去,卻被人拉住了後襟,我淒厲大哭,撕心裂肺:“娘怎麽了!我娘怎麽了!”
有人粗魯的厲喝:“閉嘴!”
一個耳光將我打趴在地。
“牙兒!”爹爹驚道。
我倉猝爬起,卻見六個黑衣人執劍刺向爹爹,爹爹撐起身子相擋。
翠色流光如似綃紗般輕渺素淨,在這輕渺素淨的綃紗裏,爹爹的血肉仿若輕旋的紅蝶,被片片削飛,噴灑一地。
“爹爹!不要殺我爹!!”
我又蹦又跳,被人強按在地,原清拾在一旁嗤笑:“平日一直對你低聲下氣,你如今這個死法,賞心悅目。”
最後一劍刺穿了爹爹的胸膛,爹爹悲痛的望著我,想要伸手:“牙兒……”
支離破碎的身子轟然跪下,身子像跌碎在塵間的雨滴,驟然四濺,化為一灘模糊血肉,鋪陳在了娘親身下。
陡然而起的長風將馨甜的血氣肆意蕩向天幕,橫掃蒼瀾,狂風呼嘯,層雲翻卷,大地火舌獵獵招展,將一切吞沒其中,灰飛煙滅。
我撕破了喉嚨:“爹!!”
“爹爹!!!”
“爹!!!!!”
漫天的風雪卷過長街,北風狼嚎,冰冷入骨。
我穿著襤褸的衣衫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抱緊自己,有人路過,在我麵前丟下幾個銅板,對麵一個老人爬起來撿走,丟下多少,他撿走多少。
風雪停後,我沿著長街一步一步離開,走到荒郊之外,一隻大黃狗在啃骨頭,我愣愣的望著它。
它抬頭衝我齜牙,叼著骨頭離開。
天地凍寒,茫茫大雪,我撿起它掉落的肉丁,狼吞虎咽的塞進嘴巴裏。
一個清臒老人握住我的手:“孩子。”
墨青大袍,一身富貴,眉宇軒昂,雙眸睿智,不是尋常人家。
他一笑:“你要去漠北,留在這裏,你會成為豺狼虎豹的腹中之物。”
他伸手從我嘴裏掏出肉丁,塞來一個滾燙的軟糕:“好好活下去,你生來注定不是個凡人,老夫等你,你一定要來找我。”
大掌輕撫我的額頭,他轉身離開,淺細的腳印很快被風雪覆蓋。
“初九!”
我垂下眸子。
欣長清影瘋了似的抱住我的身子,疾聲大喝:“你醒醒!睜開眼睛,初九!”
我閉上眼睛,靈息一沉,返回身子的一瞬,如似雲樓被遍山雲霧所遮,再無清朗月色。
我緩緩睜開眼眸,楊修夷蒼白的麵色頓然大喜,在我額上落下深深一吻。
我環著他的腰肢,貼在他胸膛上。
一口清水遞到唇邊,他柔聲道:“初九。”
我沒有動,雙目怔忡。
方才清明的神思不若存在,刹那返還的記憶似在漸漸退潮。
我想要努力抓住它們,可渾濁飄搖的氣霧像密密麻麻的地衣,將皎潔如玉的杏月染得斑駁猙獰,最後剩下一麵殘缺腐朽的枯鏡。
楊修夷捧起我的臉,輕聲道:“你先在這休息,我們很快就能離開了,別害怕。”
他動作輕柔的放下我,我握住他的手腕:“楊修夷!”
“嗯?”
“我怕我忘了,你幫我記住!”
“什麽?”他問。
我努力回憶,頭痛欲裂:“一個墨衣白發的老人,很正直的麵相,他讓我去漠北,還給了我一個燒餅。”
楊修夷濃眉微攏,點了點頭:“好,我記著。”
“不,是軟糕,不是燒餅。”我痛苦的捧住腦袋,“他長得什麽樣子,他,他……”
“少爺!”鄧和遙遙呼道,“少爺,你快過來!”
我微頓,抬起頭,道:“快去吧,我沒事。”
他擔憂的看著我:“可是……”
我忙道:“先去,待我整理好思緒再告訴你。”我撐起身子接過他手裏的清水,“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