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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孤星長殿

  平台闊長,是一整塊連接崖壁的巨大石板。


  楚欽將玉弓抱上來後,將吳挽挽也送來,我叫住他:“帶我下去。”


  他恭敬道:“屬下不敢碰少夫人。”縱身離開。


  吳洛的外袍披在玉弓身上,吳挽挽小心掀開一角,忙掩住嘴巴:“啊!”


  我回過頭,大袍下,玉弓僅著肚兜,裸露在外的肌膚被灼傷的無一寸完好,皮肉流離,鮮血結成了紫黑色的塊粒。


  吳挽挽雙目噙淚,難過道:“怎,怎麽會傷的這麽重?”


  “吳洛也沒好到哪兒去。”我看向站在孫深乘身旁的那個男子,曠世絕美的臉被燒的斑駁一片,本黑如綢緞的長發縮了大截,卷枯彎曲,修長清瘦的身子不可抑製的在顫顫發抖。


  孫深乘低頭跟他聊著什麽,他微微點頭,轉身走到台階上靜默坐下,目光落寞蒼涼的虛望著滿殿行屍,眼眶漸紅,悲痛無言。


  楊修夷回身看他,跟鄧和說了句話,鄧和頜首,走到吳洛身邊坐下,搭手在他肩上。


  就這一瞬,吳洛驀地悲泣,眼淚在髒兮兮的臉上滑出溝痕。他眉宇緊皺,唇瓣狂顫,雙眸痛恨,漸漸哭出聲音,變為了撕心裂肺的嚎啕。


  高台上的男人都回首看著他,我的眼眶也漸漸濕潤,吳挽挽在一旁低聲啜泣:“二哥……”


  “唐采衣死了。”玉弓的聲音忽的低低響起。


  我心下一沉,回過頭去:“死了?”


  吳挽挽抽噎:“你沒有昏迷?”


  “我醒了……田掌櫃,”玉弓握住我的手,眼神波光微動,難過道,“唐采衣死的太慘了,肉身損毀的嚴重,我念著她是重情重義的女子,便脫了外衫蓋在她的屍體上。”


  我一頓,唐采衣的魂魄與肉體因行屍咒而羈絆一起,共生共存,若她死掉,怎可能還留下屍體。


  玉弓的手指微微一緊,拇指在我手心裏輕輕摩挲:“田掌櫃,你不要太悲傷了,她臨死前還牽掛著你,一直喘著氣,斷斷續續的跟我交代,要你不要為她難過。”


  呼吸,唐采衣怎可能有呼吸。


  玉弓的手指又緊了緊。


  我驀地一驚,差點就將詫異目光朝吳挽挽望去,好在我反應一向慢,不僅及時忍住,連悲傷神情都還保持在臉上。


  這裏隻有三人,玉弓對我故弄玄虛,別有深意,針對的隻能是另外一人,吳挽挽。


  吳挽挽哭道:“你是說,你是說我二嫂真的已經死了?”


  我過去安慰她:“四小姐,你別傷心。”


  她抬起頭,哭得梨花帶雨,眉心雪白,並未有任何異樣:“我以後可怎麽辦,這府裏我親近的隻有二嫂了呀。”


  玉弓閉上眼睛:“我真的好累,我要睡了。”


  我將吳洛的外袍給她蓋好:“你放心睡。”


  吳挽挽忽的握住我的手:“田姑娘,我們兩個去找二嫂吧,我不想將她一個人扔在那。”


  我神疲力倦:“既然都死了,早去晚去有何差別,眼下之事還未解決呢。”


  她又哭:“可是,可是我二嫂豈不是一個人孤零零了。”


  “你怎麽做著男兒打扮?”我問。


  她垂下頭,神色有絲慌亂,抿嘴:“我,我擔心你們,便偷偷溜進來。”


  “你倒是厲害,楊修夷居然沒發現你。”


  “不不,不是的。”她忙搖頭,“是楊公子和我二哥他們都牽掛著你們,關心則亂,才一時疏忽,隻是,隻是沒想到我二嫂……紅顏總是薄命。”


  我看向那血水斑斕的殿壁:“豈止是紅顏,這世間的肉體凡胎哪個不是脆弱薄命的?所以活著就要珍惜每時每刻。我和唐采衣不過萍水之交,她的死我覺得可惜,但也覺得可恨,因為她辜負了深愛她的丈夫。”我轉目看著她,“你說對嗎?”


  她有些難以置信:“田姑娘,你在說什麽?”


  “其實她早就知道你和吳洛的事了,她心生芥蒂,是以才四年不理吳洛,可吳洛也是無辜的。”我道。


  “我愧對二嫂,可是,可是那些是,是妖怪……”


  我斂眸,這件事唐采衣根本不知道,知道的人隻有我,吳挽挽,師父和花戲雪,連吳洛這個當事人也不知道

  想了想,我又道:“你自責什麽,你和吳洛都是無辜的,我又沒怪你,我現在說的就是唐采衣自己的不是,平白耽誤了吳洛四年青春。”


  吳挽挽眉頭一皺,不解的看著我,有些生氣的說道:“田姑娘,我二嫂已死,你,你怎可這麽說她?!”


  “我就是不喜歡她。”我嗤聲,“那日在水閣上她說話時的神情你可還記得?她說你的衣裳都是問她拿的,話裏話外都透著一股不滿的酸味,明明不情願卻還要故作大方,她……”


  “田姑娘!”她怒聲打斷我,“她可是我二嫂!”


  “那又如何?”我挑眉,“我與她本就是萍水之交,而且我是堂堂的楊家少夫人,她不過商賈之妻,我說她幾句如何了?”


  “可,可……”她又氣又怒,皺眉之間仍帶著一份淒婉。


  我無所謂的斜了她一眼:“你也別替她說話了,那天在水閣上我不過多誇讚了幾句你泡的那壺茶比她更清甜,你看到她的臉沉到哪去了沒?”


  她垂下肩膀,冷冰冰道:“田姑娘,你身份高貴,大可肆意羞辱我們,可是吳家待我有養育之恩,厚重如山,你羞辱二嫂時,不要拿我和她比較,我無顏。”


  我冷笑:“現在知道無顏了,既然你那麽自卑怯弱,何不在泡茶的時候先做低伏頭,讓她一步?”


  沉默一會,她道:“我隻是沒想到二嫂的手藝會真的不如我……”


  我心下一咯噔,她真的不是吳挽挽,那天吳挽挽壓根就沒泡過茶。


  可是,她眉間的朱砂為何不顯現出來,而且她對吳挽挽的了解著實深得可怕,不僅知道她和吳洛的事情,甚至連她的脾性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思及此,我的脊背驀然一寒。


  玉弓和吳挽挽不認識,但她剛被吳洛救出來便知道這個吳挽挽有問題了,這說明是唐采衣知道她的不對勁。


  唐采衣如何知道?

  我忽的想到了那場火。


  如果唐采衣要自殺,她為什麽還會被火包圍,縮在角落裏麵呢?

  是,是我眼前這個吳挽挽放的?


  我故作漫不經心的慵懶爬起,看向楊修夷,就要喊他上來,手腕卻忽的一緊。


  我回過頭,吳挽挽捏著我的手,語聲陰冷,淡淡道:“你想讓吳挽挽死麽?”


  我微愣。


  她唇角一勾,皮笑肉不笑:“初九。”


  我看著她,麵色冰冷。


  “我是吳挽挽。”她道。


  我寒聲道:“你不是。”


  “我是。”她輕輕揚眉,徐聲道,“我現在被人掌握了生死,她隨時可以要我的命,無人攔擋得住,初九,你不會見死不救,對麽?”


  我想抽出手,卻被她緊緊握著。


  “你知道怎麽救我麽?”


  我說不出話。


  這人來曆絕對不簡單,她能壓製我的定魂砂,還能將氣息斂的連楊修夷都覺察不到,這番修為遠在那些曾經當過仙娥的茶妖之上。而且她現在就占據著吳挽挽的身子,如若她要對吳挽挽下手,我和楊修夷真的沒有一點辦法能攔她。


  她雙眸微眯:“想要救我很簡單,你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聽見,知道麽?”


  我看著她,輕輕點頭。


  她忽的一笑:“初九,你待我真好,這樣我便能活著了。你放心,我會好好活著,安分守己,不害他人,做個快樂簡單的吳挽挽。”


  這縷笑讓我頓時愣住了。


  吳挽挽的臉生得香嬌玉嫩,柔心弱骨,她平日裏淒淒婉婉,一副我見猶憐的沉靜模樣。戾氣反噬時,盡管不討我喜歡,但跋扈飛揚的神采是相當明豔英倫的。


  可無論她是哪種模樣,都不及眼前這抹笑。


  大方明亮,自信瀟灑,一瞬間光豔逼人,美不勝收,還帶著一縷似有若無的慵懶淡漠。並非我和師父平日裏的那種散漫,而是那種久握他人生殺掠奪般的漫不經心。


  難怪人說相由心生,難怪人說美人在骨不在皮。


  同樣一張臉,麵前這人隨意的一縷笑便讓我覺得刹那傾城傾國。


  我問:“你究竟是什麽人,有什麽目的?”


  她仍是笑,麵賽芙蓉,清眸靈轉流盼:“隻是暫用,我會還的。”


  “好。”我點頭,“希望如你所說,安分守己,不害他人。”


  “我會的。”她伸手覆在我手上,“我也相信你,希望你不要忽然又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


  我垂眸看著這隻手,連這麽一個細微的動作都不經意間展露著她久居人上般的作態。


  我抽回手,回頭看向玉弓,不再理她。


  整整過去一個時辰,底下那些男子終於有所動靜。


  三人將玄鳥銅像下一座不起眼的石碑合力扛起,置於水道最北,底座恰好嵌入。


  鄧和摸出一個竹筒,在水道最上方緩緩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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