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有事相求
這是我第三次進吳府,同前兩次一樣半死不活,我一動不動的趴在床上,悶聲不吭。
唐芊她們點了兩盞中天露,本想喊兩個大夫,但被我拒絕了。
她們留在房裏陪我,漸漸聊起了天,我始終趴著,沒在意聽她們聊什麽,後來她們的話音漸漸停下。
我微別過頭去,視線裏出現一雙曲繡淩頜紋線的墨青雲靴,往上是湖綠色衣袍,我頓時把腦袋深深埋在了軟枕裏。
再熟悉不過的清越男音低沉響起:“傷到腰了?”
我輕輕點頭,還是自己扭的。
“你師父呢?”
我欲哭無淚:“被我困在了空淩六合陣裏。”
“……你完了。”
我悲壯的認同:“我完了。”
早知今時會和楊修夷共處一室,還不如去敬德酒樓和一大群人同處一堂呢。
他在我身邊坐下,手指熟練的在我腰上摸著,我忽的發出悶呼,他毫無憐憫的加重力道:“不想參加酒宴,所以把你師父關起來了?”
我抓緊軟枕,沒吭聲。
他冷哼:“有膽子關他,沒膽子見我?”
“誰說我沒膽子!”
“那你為什麽不來?”
我翻過身子,看著他的眼睛:“你覺得我怕禿頭阿三麽?你敢說我沒膽子見他嗎?可我就是不想看到他!”
他眉頭一皺:“你拿我和誰比?”
“那你想聽實話麽?”
他惱怒的看向我的腰,繼續揉:“算了。”
我趴回枕頭上:“輕點!”
他驀然使勁,我咬住齒關沒有叫出聲音,痛出了一身冷汗。
他冷冷道:“骨頭移位了輕點怎麽移回來。”
“死楊修夷……”
他手下力道放輕,給我揉了半日,然後脫掉靴子,往床頭一靠,兩條長腿慵懶疊在床邊,上身歪在軟枕裏,雙手抄胸:“先把我們的賬算一算。”
我皺眉:“什麽賬?”
望著我的黑眸變得揶揄戲謔:“我記得你先前離開時還說我要對你七擒七縱,現在呢,我還沒對你下手吧,已經兩次了?”
“哼。”
他低低一笑,徐緩道:“田初九,命中注定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打算什麽時候棄暗投明?”
我趴在枕頭上,悶聲道:“你別得意。”
“你知道今天酒宴來了多少人麽?”
“不想知道。”
“我連夏月樓和衛真都請來了,他們的兒子可是叫你幹娘的。”
我抬起頭,喜道:“他們有兒子了?!”
他長眉一軒:“你不知道他們的近況?”
頓了頓,我低低道:“我不想破壞他們的生活。”
他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拍拍我的肩膀:“起來。”
我懶得動:“不起來。”
“我有話說。”
我不耐煩:“耳朵沒捂著。”
他輕輕踢我:“起來,我要看著你的眼睛。”
我舉起手攤到他跟前。
他輕拍了下:“幹什麽?”
“拿匕首,我挖給你。”
“……”
他直接把我拎起來放到腿上,我軟趴趴的側靠在他肩上,他的聲音含了一絲笑:“今天汙蔑我?”
我沒反應過來:“嗯?”
“你說我脫你衣服。”
“……”
他托起我的臉:“我豈能白白被汙蔑,莫不如就……”
“你可不要亂來,”我忙直起身子看著他,“君子有所為有所……”微微一頓,我回過頭去,不由愣了。
唐芊她們僵在那,麵色尷尬緋紅,一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模樣。
楊修夷也有些愣,不悅道:“你們怎麽還在這。”
唐芊垂頭:“少爺還沒洗漱,這,這是姑娘的房間,我們以為……”
我忙道:“你怎麽又在這。”伸手推他,“去,回你的房間去,我要休息了。”
楊修夷皺了下眉,看了唐芊她們一眼,下床穿靴。
唐芊弱弱的朝我看來,我一笑,雙手在兩旁輕輕比了個謝謝的手勢。
房間恢複安靜,清冷許多,我靠在床頭,輕輕把玩著頭發,刷在手心裏癢癢的。
想了會兒心事,我爬起來要將中天露盞蓋上,房門忽的被推開了。
我抬起頭,楊修夷從外室進來,穿著淡紫中衣,青絲宛如柔膩的瀑布,長垂而下,肌膚雪白,光潔如玉,清冷疏狂的模樣像是在月下折梅。
中天露盞吊在銅椛下,我保持著抬手要蓋蓋子的姿勢,傻了眼。
他落落大方的從我麵前經過,落落大方的在床邊坐下,落落大方的說道:“臨睡前想起一些事情,今天要和你說明白。”
“明天不能說嗎?”
“去年我去了一趟平州,在絡玉找到了月家村的廢墟。”
心頭一緊,我忙過去:“你,你去了我家?你怎麽找到的?它具體在哪?”
他勾唇一笑:“我現在不想說,你要是偷偷跑去了,我上哪兒找夫人去?”
我微愣,而後認真道:“楊修夷,我們今天說明朗了吧,我們之間……”
“田初九,你什麽時候才願意跟我成親?”他打斷我,黑眸深亮,就這麽靜靜看著我。
我眨巴著眼睛避開他的視線。
他靠了回去,緩緩道:“上古之巫非獨你月氏一族,十巫皆被牽扯其中,死傷上萬,累積百代,你想過他們為什麽要處心積慮的抓你和對付巫族後人麽?”
我搖頭:“不知道。”
他抬眸看著我:“初九,此事牽扯之遠,連累之廣遠遠超出了你的想象,他們輕而易舉便能毀掉拂雲宗門,若是他們想要重建天道秩序,改變陰陽往生,甚至毀天滅地,你覺得他們能不能做到?”
我喃喃道:“會有那麽嚴重嗎?”
“若給你四個字形容他們,你會用哪四個?”
“太多了。”我皺眉,“喪盡天良,喪心病狂,窮凶極惡,滅絕人性……”
“那你現在覺得會不會有這麽嚴重?”
“提到喪心病狂的時候,好像是有點……”
他話鋒一轉:“那我們成親吧。”
“……”
有關聯嗎?
我先前覺得我和燭司總有忽前忽後,忽左忽右的差距,如今我覺得我和楊修夷簡直是天南地北,天涯海角。
手腕一緊,他忽的將我拉去,翻身將我壓在身下,雙臂撐在我兩側,垂眸望著我。
我忙推他,他不動如山,中天露的藍光被薄紗稀釋的溫柔清和,落在他精致清俊的五官上,別具秀美。
他的眉宇很清朗,雙眸卻似灼灼烈火,似要將我燃為煙花飛焰。
我有一絲緊張,一絲期待,一絲……刺激,弱弱的看著他。
他忽而燦然一笑,俯首在我額上親了口,在我身旁躺下:“緊張成這樣,你腰不好,我能對你做什麽?”
床鋪很大,我們並肩橫躺著,四條腿皆懸在外邊。
靜了好久,我輕聲道:“為什麽今晚的話,你不在那天說?”
“哪天?”
我側過頭去,他的側臉輪廓俊美無雙,眉骨深邃,下顎弧線簡單幹淨。
這張當初我覺得普普通通的臉,在我入世隨俗後幾番讓我驚豔,如今又讓我怦然心動了。
我道:“我給你灌迷.藥的那天。”
“那天?”他淡淡道,“別說那天,今天說這番話我都沒有把握能留得下你。”
“我一直以為隻是我的家仇……”我看著床幃,雙眸迷茫,“燭司曾和我提過上古十巫,那時我就覺得害怕,你說的那些讓我更害怕了。可是,可是為什麽會和我有關,如果他們真的有什麽大陰謀,那似乎不止是我,我們都逃不掉。”
“什麽我們?”他涼涼道:“除了你,沒人想逃。”
似乎確實如此,我嗯了聲,翻身麵向另一邊,背朝他趴著。
心裏亂亂的,想起千世妖獸,想起紫君的笛音,想起崇正郡,還有太乙極陣的陰森詭譎和亡魂殿的萬千死役。
我問:“楊修夷,你為什麽去拂雲宗門,你和九頭蛇妖又是怎麽回事?”
他沒有回答,我以為他睡了,剛要回頭,他忽的從身後摟住我,結硬滾燙的胸膛壓在我背上,我身下的柔軟被褥被他壓的微微下陷。
“初九,我們成親吧。”他湊在我耳邊,低低道。
我身子輕輕發顫:“走,走開。”
他板過我的身子,雙眸漆***人。
我的臉陣陣發燙,燙意漸漸燒向全身,小腹升起一股燥.熱。
“我一直在找你。”他看著我,“不隻是我,找你的人太多,還有一個神秘人。”
“神秘人?”
“他將許多與你有關的線索引向九龍淵,後來又傳出你在九龍淵創建邪陣,危害人間。很多人紛紛趕去,慘死在那,是被人殺的。”
我訝然:“不是九頭蛇妖?”
“不是。”他眉宇凝厲,“我趕去時,那些人死無全屍,血骨分離,平鋪在九龍淵山腳。”
我一頓,道:“趨峟引魂陣?”
“嗯,九頭蛇妖是被這個陣法引出來的,我殺了那隻蛇妖,結果發現不止一隻。師父知道後寫信給數個友人,幾個尊伯合力,也隻能將九龍淵暫時封印,朝堂也下令封鎖了消息,但是我們都沒想到,九頭蛇妖竟會沿著鶴山山脈朝拂雲宗門而去。”
“這確實想不到,”我沉思,“而且鶴山和九龍淵相隔數百裏,中間許多地方都能破土而出,它為什麽認定吟淵之穀,莫非它被人所引?”思及此,我驚道,“難道最早九龍淵出事的時候他們就策劃著要毀掉拂雲宗門?這個高人是不是卻璩他們的人?”
“我也懷疑過,可是他們的人在九龍淵前亦慘死不少。”
我忽然就想起了風華老頭,還有佘毅口中的那個高人,同時心裏發怵,憶起了燭司說過的那些話。
她之所以能破開濁氣尋到我的靈,是因為活剖了九頭蛇妖的心。
“初九。”楊修夷箍緊我,“這不止是你一人之事,師父師兄他們亦都在重視,無論你躲多遠,我們已無法避之,你還要躲嗎?”
我茫然的望著他的肩膀,不知作何回答。
他捧起我的臉:“初九,別再離開我,沒有你,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而活著。”
我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你說什麽。”
“我煎熬了四年,每天都在想你。”他認真的看著我,“兩年前我得知你還活著,我從未那麽開心過,長枯者忽逢霜露,荒行者忽遇春木,我滿心恩義不知該向誰言謝。”
“楊修夷……”
他一笑,黑眸專注,柔聲道:“天下風情,人世聲色,在我心中,不及一個初九。”
眼淚滾落,我睜得大大的,他俯首輕輕吻去,緩緩落至我嘴上。
我忽的伸指抵住他的唇瓣,期待又害怕的說道:“楊修夷,你若擔心我的身子……”
他貼在我腰上的手頓時不那麽用力了。
我本想說你若擔心我身子的話就不要繼續,半途而廢什麽的很討厭。但因他這一動作,我無端被勾起了一股意氣,我繼續道:“你若擔心我的身子的話,那你就溫柔點……”
他擁著我的手略略一緊,嗓音低沉:“初九,我情難自禁。”
我羞紅了臉,環住他的脖子,低聲說道:“楊修夷,舉世眾生,唯你是我心之所念,身之所向,與你相知,初九不虛此生。”
我小心的抬起眼睛,他雪白的俊臉浮起了兩抹紅暈,黑眸幽深的望著我,幽深處一片熱烈的大火。
我咬著唇瓣,心跳咚咚響著,腦袋嗡嗡空著。
他的雙眸漸漸浮現出巨大驚喜,像明月忽然撥開烏雲,落入深潭,照亮一池光輝,湛亮炫目的令人不敢直視。
炙熱的手掌將我擁入懷裏,他朗聲大笑,抱住我往一旁滾去。
我忙掩住他的嘴巴:“別人聽得見!”
他任由我掩著,含笑望著我,黑眸亮亮的,滿是愉悅。
如此不掩喜怒,讓我刹那間覺得大片河山光陰從身旁疾馳倒流,恍然像回到了年少,那時他每次把我捉弄慘了都會哈哈大笑,被我偶爾扳回一局會大怒發火。
那段時光裏,他是意氣風發,清高疏狂的少年,我是無憂無慮,吃喝玩樂的傻子,我們朝夕相處,針鋒相對,嬉笑打罵,互不認輸。
師尊說望雲山的清淨雅致被我們破壞了,師公卻說望雲山因為我們多了一份新鮮的活力,而師父呢,他隻會揮著拳頭,飛著胡子大怒:“打回去!……踢回去!……罵回去!……幹得漂亮!哈哈哈!……”
我一直以為那些記憶好遠好遠了,像被千山萬水所隔,與我天各一方,可是現在被他緊摟在懷我才知道,一切都好在,都那麽鮮明。
這個世界隻要還有楊修夷,就有我田初九最最美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