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打不過它
遠處天空罩著陰霾血色,飛沙走石自高空落下,許多縱馬奔來的俠士被滄州官兵攔擋在青林縣外。
金戈兵甲連營排開,不斷有將士一路馳馬高喝:“此事急危,稟以性命為第一義,各路豪俠請速歸去!”
我趴在馬背上,渾身凍得僵硬,輕撫了幾下馬脖:“小瘋,放我下來。”
馬兒是路上撿的無主馬,它聽話的蹲下,未等我挪動四肢,大地一個晃動,我直接滾在了雪地上。
小瘋俯首蹭我的頭,我抬手輕拍它脖子:“你快走吧。”
青林縣被全線封鎖,我避開陸道,繞了極長的郊野去了後山。
雪紛紛落下,湖麵凍如明鏡,天空赤雲翻滾,映在澄淨瑩白的湖麵上,一望而去極為烈焰雄壯。
我小心翼翼的走在湖麵冰層上,雪霧彌漫,飛旋盤踞,打在臉上疼的像被刀子割了一樣。
上了堤岸就是鶴山後嶺,入山石遠遠高聳著,茶肆的茅簷覆了沉沉霜雪,人影幢幢,來回疾走。
我在路旁蹲了會兒,抖去樹枝上的霜雪,費了許多功夫生了堆火,邊伸手取暖,邊溫燙酒壺。
不時有石塊從高空滾落,最大的一塊巨石砸開了湖麵,湖水從洞開的窟窿裏浸出,好些人遭了秧。一些反應快的能及時掙紮回來,但更多的人連尖叫都來不及發出便被徹骨寒潭吞沒。
我愣愣的望著其他人從洞口旁邊避開,同他們一樣慶幸自己沒有被石頭砸中。愣完想快些離開,不經意的回頭,目光落在了兩個人影身上,頓時如遭雷擊。
一個穿著碧綠色長衣,披著淡白鬥篷的女子正牽著一個銀白長袍的年輕男子從湖對岸走來,狀似遊戲人間般的繞開了那些窟窿。
女子並不美豔,但隔得這麽遠還是能感受到她的柔媚多情,就像穿著這麽厚的衣裳,還是能看出她的曼妙身姿一般,祝翠娘。
她身旁那個略顯稚嫩的男子我再眼熟不過,是那個比我小兩歲,卻非要喊我六妹的胡天明。
恍如噩夢重現,我僵在了原地。
他們在一起會是偶然麽?
我望向來時的那條路,唇邊莫名嚐到一絲淒澀。
喬雁和宋十八的音容笑貌出現在眼前,還有君琦刺入楊修夷胸口的那柄匕首,利刃上的血珠灼傷了我的眼。
寒風橫掃山巒,枯枝上的積雪簌簌跌落,我捧著酒壺的雙手微微發顫,悲涼無助。
獨自老去沒什麽好怕,孤身一人也不值得為懼,可我著實不想再當什麽不祥之人了,他們為什麽非要一步一步逼我,用尖刀來剜我的心肉!
他們很快消失在視線裏,腳印被風雪覆蓋。
我茫然立了許久,重新趕路。
徹夜不歇,在第三日正午到達華金玉門,極厚的流藍晶牆將我們格擋在外,十八格漢白玉階上擠滿推攘的人群。
腳下晃動愈加頻繁和劇烈,九頭蛇妖粗糲的咆哮聲響在每個人的耳邊,兩個時辰後,我們終於被允許進入。
宗門內一片混亂,大地開裂,樓宇宮殿勉強維撐,牆角的石塊砂礫如同碎珠般散亂一地,毫無昔日仙氣。
我渾身包的嚴實,隻露著雙眼睛在鬥笠之下,想先去吟淵之穀看看情況如何,經過拂雲廣場時,迎麵而來一群白衣白發白須的老人,我腳步生生止住,眼淚刹那滾出。
拂雲宗門有三大廣場,拂雲廣場,長儒廣場,青尊廣場。
他們去了長儒廣場,圍在了白暘石像下。
白暘是仙界煉丹製藥的星君,亦是各煉丹門派極為推崇的上仙,此時翻滾的紅雲盤浮在石像四周,雪花為他的輕袍緩帶上了層瑩白純色,他目色遠眺,神情嚴肅,一絲不苟。
日頭西沉,四周騰騰的雲雪氣霧被餘暉染了一層又一層,那群白衣老人就站在那裏談笑風生,捋須拂袖的姿勢一看便是在吹牛,而且吹得興致勃勃。
其中一個老人,衣不出眾,貌不張揚,我卻一眼就瞅到了。
師父。
他並不開心,眾人哈哈大笑時,他抬頭望著石像發呆。一個我從未見過的白衣老人朝師父走去,遞給師父一塊巾帕,我這才知道師父哭了。
心痛如絞,我力圖讓自己平靜,可始終沒能抑製住滿心的悲痛。我找了個角落痛哭,伸手抹淚,從湖裏出來那麽久,第一次覺得這麽委屈和難過。
長風呼嘯,風雪淩空,我極快控製好情緒,起身離開。
吟淵之穀人山人海,霧氣環繞,玉牆坍圮,殘垣散亂十裏,數百個仙師弟子盤膝而坐,結印建陣。
撞動一波接著一波,許多人麵色死灰,神情絕望,我聽到身旁一位刀客歎氣:“他們已兩日未進滴水了,不知還能撐上多久。”
“為什麽不弄個太清仙陣呢,我聽說很厲害的啊。”
“太清仙陣再大也沒整片吟淵之穀大啊,這可是拂雲宗門。”一人答道。
我看著地上又密又深的裂紋,不管能撐多久,吟淵之穀被破是遲早的。
這時一個粗啞聲音怒道:“哼,都怪那爛酒鬼,沒事去招惹什麽九頭蛇妖,還吹牛說什麽砍死了,我看他比田初九還要貽害蒼生,真是個禍害!”
聽著有些不對勁,我朝他看去。
一人道:“你知道什麽,九頭蛇妖又不是楊琤招惹的。”
先前那刀客冷哼一聲:“還不是他招惹的?那你說整個滄州那麽大,九頭蛇妖為什麽要往楊琤藏身的拂雲宗門撞來?”
“就是。”那粗啞聲音嗤笑,“我看他們這麽結法布陣也挺累的,還不如把楊琤抓起來直接獻祭給那九頭蛇妖,指不定就罷休了。”
我還沉浸傷懷之中,未能平定,如今一聽這話,火氣真是說來就來,我猛的推他一把:“你說什麽呢!”
力氣著實太小,隻讓他身形略微輕晃,連腳步都未挪動半寸,他轉目衝我怒道:“你找死啊!”
“我看你才找死!”我大怒,“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你說什麽!?”
“像你這樣的人,放在五六百年前的三國亂戰,你就是個通敵賣國的奸臣逆子!英雄你不知道歌頌,你還想要將他送出去,這種喪權辱國的想法真令人不齒!滾滾滾!你來拂雲宗門幹什麽,髒了這塊地!”
說完我就去推他,周邊的人皆看了過來,他麵色尷尬,抓住我的手:“哪來的瘋女人!”
那刀客也道:“你這女人是哪兒來的?”
我氣勢洶洶的瞪著他:“還有你,你這個蠢貨!千百年來多少人去九龍淵探過險,你有聽到過九龍淵裏有九頭蛇妖這種東西麽?要不是它自己跑出來,鬼知道它蹲在那裏!招惹?招你個頭!誰招惹誰啊!楊琤吃撐了都幹不出那事!你還問別人九頭蛇妖為什麽要往這邊跑,你自己沒腦子就別出來找罵!你說為什麽,整個滄州哪裏靈氣最旺?拂雲宗門!你自己蠢你當九頭蛇妖也蠢麽!你還抱著刀來,怕看熱鬧看入迷跑不掉了自己抹脖子是吧!”
那聲音粗啞的男人大怒,要來跟我爭,我直接打斷他:“你居然還說他貽害蒼生,你才是貽害蒼生!你祖宗死了都還要爬出來貽害蒼生!你這個禍害!禍害!!!”
吵架過程中,大地一直在猛烈晃動,加上那難聽的嘶吼和飛亂的沙石,我們的爭吵並沒有引起太多關注。
我轉身離開,著實不想看到這些人的嘴臉。
吟淵之穀是沒辦法去了,我去江海閣裏找了間空屋,倒地逼迫自己入夢。
燭司很快來了,一臉生無可戀的掏著耳屎,臉比上次見麵時更腫了。
我問:“我怎麽將赤血玉給你?”
她麵癱:“去把那些布陣的殺了扔進來。”
“……”
我看著她的臉:“你傷得好像很重。”
“你覺得呢?”她陰聲道。
“你又和它打了?”我問。
“你說呢?”
“你打不過它?”
“我怎麽打得過!”她怒道,“下邊地方小,我已經施展不開了,這家夥還九個腦袋輪流跟我來,就算它肯在那邊乖乖讓我抽嘴巴子,我都得打到手抖啊!”
我歎了聲,不知說什麽好。
她卻忽的對我發起了脾氣:“都怪你!”
我抬起頭:“怪我?”
“不怪你怪誰!”她怒瞪我,“我剛才幹什麽還和你好聲好氣的說話!你這沒腦子的蠢貨,讓我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早讓你來救我你為什麽不來,你看看你在那深山老林裏凍了多久?本神好歹還給了你祭魂鼎的下落,你呢,你為本神做了什麽?!”
我被吼得一愣一愣的。
她續道:“我早就跟你說過這九頭蛇妖與你關係匪淺你偏偏不信,你剛才居然還跑去跟別人吵架,我現在告訴你,拂雲宗門變成這個模樣,你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我?”我皺眉,“與我何幹?”
“你不是好奇過為什麽你有濁氣我還能找到你麽?”
心下一沉,我不安的看著她。
她冷笑:“因為那天我殺了隻九頭怪,活吞了它的心髒。”
我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不止一頭?!”
“誰告訴你隻有一頭了?”她狠狠掏了下耳屎,道,“吃了它的心髒後,本神就能感知到你了,我以為你們之間會有什麽聯係,可是你的眼睛裏我隻能讀到你夢裏的那男人和它有點過節,你和九頭蛇妖卻從未有過交集。但我說出來你信麽?沒有交集我怎麽會吃了它的心髒就能感知到你?說不定又是你們月家造的一個孽!”
一股寒意陡然升起,我望著滿目火光,腦中一直想著她的話。
“算了算了,”她彈了彈指甲,“本神就聽天由命吧,你好自為之,真要塌了,我看你往哪兒逃。”
身子輕顫,我睜開眼睛,腦袋一片嗡然。
過去一會兒,我輕聲安慰自己,不會跟我有關的,也不會是月家,隻是恰好,恰好罷了。
抱起包袱掙紮著起身,大地仍是一波一波的晃動著。
我失魂落魄的走出,江海閣的廊道靜謐無人,一陣清脆的爭吵聲傳入我的耳中,我皺眉,朝天井對麵的那排廂房望去。
……
“跟我回去!”
“我不!”
“你來這裏到底想幹什麽!”
“你可以跟在曹琪婷屁股後麵跑,我為什麽不能有自己的女人,我去哪也是我的自由,我已經用不著你管了!”
一個清脆的巴掌聲驀然響起。
片刻的安靜後,男子大怒:“你就是見不得我好!跟見不得孔慶成比你好一樣!你喜歡出風頭,我憑什麽要給你襯著!從今天起你再也不是我的大哥了!我們恩斷義絕!”
房門被砰的拉開,胡天明朝另一邊跑去。
“胡天明!”
我忙奔過長廊,拔腳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