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半個真相
曹琪婷問完後看向眾人,道:“光是這個善華師兄一人便能得到一百三十兩。這裏已知道的有六人收過信,其中四人收到過兩次,每次一出手便至少二十兩銀子。”她回頭看向常秦,有些漫不經心的說道,“常秦師兄,你可真有錢。”
“證據。”常秦淡淡道。
“這六人有個共同點。”曹琪婷道,“他們貪財好蠅利,有些滑頭和小聰明,和身邊人處得算不上多好,但沒人討厭他們。拂雲宗門有數百個弟子,要挑出這幾人,並且能熟知他們的課業安排,隻有負責惜春閣的真然仙師,舉賢仙師和他們座下的弟子能辦到了。你說是吧,天瑾師姐。”
天瑾抬頭望著她,沒說話。
曹琪婷又拿出一本冊子,語聲不緊不慢:“惜春閣共三十六人,你因記憶絕佳,半年前破格從門人升為弟子。我們連夜比對了那些仙師出事的時間,你一共三次沒在,且這三次你每次出現都換過衣裳,近幾日天氣不好,你殺見璋仙師和青執仙師時的那套衣裳若沒有被你燒掉和藏起來,現在應該還晾在那吧。為了清洗血漬和掩掉氣味,你會在衣裳上麵塗抹什麽呢?”
惜春閣的弟子交頭接耳,紛紛望向天瑾,天瑾麵無表情,衣袖下的手微微握緊。
曹琪婷轉目看向人群,叫道:“常碑。”
眾人視線凝去,一個弟子愣在原地,他睜著眼睛走出:“我,我什麽都不清楚啊,我是無辜的啊!”
“我知道。”曹琪婷道,“聽說昨天你和常秦抬了一具女屍去寒殿,結果路上她詐屍跑了,是麽?”
我一愣。
那弟子點頭:“對,對啊……”
“你同一青長老說起時,提到過常秦認識這個女屍?”
“是。”常碑看向常秦,“當時我讓常秦走,他怎麽都不肯,一直盯著那女屍,最後那女屍就詐了……本來常秦崴腳了的,但追她的時候跑的特別快……”
“裝的?”
“不,不知道……”
曹琪婷撿起桌上的畫卷,緩緩打開:“是這個女子嗎?”
畫卷舒展,她側過身將畫對著常碑。
我好奇望去,但看清畫上內容後,我頓時傻愣在地,脊背僵硬如石。
畫卷在清風中微晃,淡色明光於陽光下熠彩奪目,畫上鬆林磐石,仙鶴雲霧,一個少女坐在石上,穿著漁家布衣,手裏捧著一卷書。
她微仰著頭,眉眼欣喜的望著對麵一隻山鳥,麵容不算姣好,清如許,淡如水,靜如山。
這張麵容,這張麵容。
我愣愣的睜著眼睛,腦袋一片空白。
常碑看著畫卷,點頭:“好像是她,但好像又沒畫上有神采,那女的死氣沉沉的,真的像個死人。”
“別怕,這不是女屍,這是楊尊者畫的。”
我刹那望向後山方向,雙眸圓睜,心跳如奔。
曹琪婷的聲音聲聲傳來,不疾不徐:“溪菴仙師和知塵仙師死的那夜,楊尊者恰好不在後山,隔日他的隨從回來取東西,發現屋內被人動過,是你們在殺了溪菴仙師後去那竹屋裏清洗衣物,對麽。”
我看向常秦,他麵容如冰:“證據呢?你說了這麽多又懷疑了這麽多,證據何在?”
曹琪婷回頭朝一青長老看去。
長老淡淡道:“一些證據涉及到宗門秘要,所以無需舉證了,你直接說吧。”
曹琪婷柳眉輕皺,將畫像略略舉高,道:“這少女的臉不容易讓人記住,但楊尊者畫工非凡,入木入骨,令人一眼便過目不忘。你若沒去過竹屋,你怎會覺得昨日那具女屍眼熟,又怎會知道畫掛在哪,從而派人去偷畫?”她拿出桌上幾封信,“你雖改了字跡,可寫信習慣不會變,還有那些銀票,現在帶人去搜一搜你的床鋪衣櫃和你常去的地方,不難找到。”
不舉切實證據直說結果,任何說法都會顯得很牽強,可是一青長老已經發話了,眾人都沒說什麽。
我的心跳未有片刻輕緩下來,手心被緊握的手指刺出了劇痛。
“如此說來,”常秦忽的一笑,“田初九真的沒死。”
眾人大驚,望向畫像。
曹琪婷忙收畫,皺眉道:“你認識她?”
蕭睿上前道:“什麽田初九!你昨日見到的是我妹妹蕭陽兒,她不過長得同她像了點罷了!”
“帶他下去!”一青長老喝道。
數個仙師當即衝去抓住常秦。
常秦大笑,聲音越發刺耳,他被人押住往一旁帶去,邊回頭掙紮著叫道:“原來你這老道也是知道她沒死的!她果然還活著!哈哈哈哈……”
曹琪婷有些不安的看向一青長老,一青長老看著她收好的畫軸,長歎了一聲。
我抿唇,胸口窒悶難受,仿若天旋地轉,頓了頓,轉身離開。
走了很久,我在點燈閣旁的石階上坐下,天空越漸陰沉,我呆望著石階上被風吹起的沙粒,忽然覺得特別疲累。
如果知道他就在這,我寧可凍死都不會千裏迢迢趕來拂雲宗門。
看不到就不會難受,聽不到就不會心痛,感受不到我就可以完全壓製住自己的情緒。
身後響起腳步聲,尚未回頭便聽到一個粗魯吆喝:“這裏不是遊客該來的地方!”
來人是個年輕仙師,麵容死板嚴肅,望到我的臉時,他勃然大怒:“竟然是你!你叫什麽名字!”
我爬起來,有些茫然。
“你還裝!”他氣衝衝的走來,“你竟敢將我的花箋扔到水裏去,說,你是哪個仙師的弟子?哦,我知道了,你師父一定是今天被點明的那二十五個敗類中的一個吧,跟我走!”他拉起我的手腕,“我帶你去文宣堂,說不定你身上也有不幹不淨的案底,看看你穿的這身衣裳,你想偷偷下山對吧,走!”
他邊罵邊拽我,被拉出去一段路,我才終於想起是怎麽一回事,我抱住一旁的石像:“什麽花箋扔水裏,我沒有啊。”
“還不承認!我都撈出來了!我讓你給楊尊者送去的花箋啊!”
“我知道,我當時交給一個門人了啊。”
他大怒:“我讓你做事,你讓別人做事?”
我心虛的別開眼睛。
他又拽我:“今天不給你們這些弟子點顏色看看不行了,我拂雲宗門的門風就是敗在了你們這群遊手好閑的混蛋手上!”
我忙叫道:“你放開啊!”
“跟我走!”
“我不去!”
他停下,沒好氣道:“知道丟人了?”
抱著能不惹事就不惹事的心態,我點頭:“我知道錯了。”
“這還差不多。”他滿意道,“那給我蹲那邊去。”
我歎了聲,過去蹲下。
屁股猛的挨了一下,他叫道:“我說的是馬步!”
我揉著屁股跳起:“你幹什麽踢我!”
他探手就拎住了我的耳朵:“你說什麽!”
我一把扯下他的手:“你當我好欺負的!”
“你!”他氣急,伸手一指,“你給我蹲下!”
將包袱一背,我轉身就走。
“目無尊長!”耳朵又被他拎住,這次是下狠手了,我整個人都要被提起了,他怒道,“你還無法無天了!給我回來!”
我淚花都痛出來了,掙開後我直接罵他:“你個綠毛王八,死雜驢!要蹲你自己蹲!”
他快要被氣炸了,上來打我,我先一步撲了過去。
在地上撕扭混打,我扯住他的頭發暴打他的頭,他伸手推我的臉,將我的左臉往右使勁推去。
我死抓著他的頭發不放,他咬牙:“你再不鬆手我就動真格了!”
我氣焰同樣囂張:“我動真格能弄死你!”
“哎喲,鬆開!”
“叫你跟我擺威風!”
打了半日,精疲力盡,我們並肩坐在台階上。
他抹著頭上汗水,一臉大度道:“算了算了,反正楊尊者也沒在山上,我就先放過你。”
我回過頭去:“沒在這?”
“一個月前就沒在了。”他以衣袖扇著風,“要是他在的話,知道你害他錯過了我的宴會,你看他怎麽收拾你!”
我嗤聲:“你麵子那麽大的啊?”
“你說呢?”他冷哼。
我白了他一眼,背起包袱起身:“我走了,你找別人折騰去吧。”
“你給我站……”
我回頭瞪他,惡狠狠道:“你不是都看出來我要跑路嗎?你師父就是我殺的!你少惹事!不然你的死相比你師父還慘!”
他傻眼了。
我撇嘴:“就這出息。”
真替拂雲宗門的未來擔憂。
下了石階,我朝後山方向走去。
蕭陽兒這個身份藏不住了,之前我還擔心要如何離開,現在既然知道楊修夷不在後山,便簡單許多。
天空越漸陰霾,一道閃電縱過天幕,狂風驟起,緊而是轟隆雷聲。
我大約是七日前上山的,那時天空落雨,未想我離開這一日也下起了雨。
山路變得泥濘濕滑,寸步難行,我折了根樹枝當拐杖,好在綠樹崢嶸,還能勉強為我擋一擋風雨。
一路下來我沒有看到他們口中的竹屋,可能我走了相反的路,心裏一邊有些失落,一邊又覺得這樣挺好,免得自己忍不住要進去看看,又多出許多牽扯。同時我也奇怪為什麽楊修夷會在這,但終歸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我不再讓自己多想。
兩日後我在半山一個幹燥的鬆軟土坡上休息時被一個女人找到,是楊修夷身邊一個隨從,我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發現我的,也不知道她跟了我多久。總之她帶著熱氣騰騰的飯來,對於饑寒交迫的我而言,這是真正的雪中送炭。
天空已經放晴了,她穿著淺藍色的緞裙出現,模樣不算好看,但有一雙楚楚可憐的八字眉,這八字眉連微笑的時候都會揚起,十分有韻味。
她在我身邊坐下,直接喚我的名字並道出自己的來曆,我不動聲色的看著她,心裏邊已經七上八下了。
她將飯盒的竹蓋打開:“姑娘餓了吧。”
一盤一盤的熱菜被端出,我紋絲不動。
她笑道:“姑娘不必擔心,少爺至少還有六天才回來,我不會告訴他你來過的。”
我看了她一眼,短暫的猶豫後我緩緩開動,她就坐在旁邊,笑著望著我。
吃完以後她遞來手絹,我終於沒能忍住,問道:“他這幾年,好不好。”
“不好。”她看著我,認真道,“如果你不喜歡少爺了,為什麽不當他的麵說清楚?”
山林刮起一陣小風,我縮了縮手,側眸望向山澗下幽萋萋的一片山穀,好多亂七八糟的動物和妖怪在亂哼亂叫。
“初九姑娘。”她低低喚我。
我回頭看著她。
她道:“就算你跑去跟少爺說你移情別戀了,或者說你這幾年已有夫婿孩子了,讓他徹底死心都好過你這樣懸著他的心。他一直都覺得你沒死,你知道這些年他過得多苦麽?”
我喃喃道:“死心?”
“難道不是?”她雙眸浮上冷意,“姑娘,少爺他不是普通人,不該被你這樣的女人玩弄掌中,你沒有國色之姿,也沒有傾世之智,你憑什麽呢?”
我看向那些空碗:“你沒給我下毒吧。”
她微怒:“自然沒有。”
“嗯,你別害我。”抬眸望著遠處青山,我道,“以前有個女人,跟你一樣是楊修夷身邊的人,如果她不害我,我會拚命撮合她和楊修夷的,但是她害我了,我就討厭她。”
她一頓,微揚起八字眉。
“可你讓我說的那些,我做不到。”我皺眉,“如果他還喜歡我,那樣會傷他的心,我不想傷他。我離開他就是不想讓他被我連累,我要是為了離開他而故意傷他,那和跟他在一起讓他被我連累而傷到有什麽區別?”
“姑娘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她不悅道。
“你不也是,在高看我麽。”我看著她。
她沒有說話,山風靜靜吹來,冷的我難受。
我道:“我也沒有懸著他的一顆心,之前我死了,是真的死了。他雖然會傷心,可在我看來,那樣對他而言是最好的結局,至少我死前還是愛著他的,可你現在卻要我去傷害他,”我轉向遼闊天地,迷茫的望著對麵群山,“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本來就想這麽安安靜靜的死掉的,換個身份重新開始,可是我又活了,活著真累。”
像我這樣靠仇恨而活的人,我活著有多累,你知道麽。
撐著這樣一具身子,我活的這麽辛苦,你卻還要我拿劍去戳在我心愛男子的心尖上,你知道你多壞麽?
沉默很久,她道:“那你呢,田姑娘,你這幾年好不好?”
我問她楊修夷過的好不好時沒有想那麽多,輪到她問我,我才發現這個問題有什麽意思。
我不再吭聲,靜坐一陣,僵冷的手指撿起包袱:“多謝這頓飯,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