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新店
第二日醒得晚,枕邊沒人,但被窩仍很溫暖,以為他離開沒多久,穿鞋時發現是床下燒著兩個炭盆,燃得是好聞的熏香。
桌上放著折疊整齊的厚厚大衣,我忽然犯起了難,這衣服怎麽洗?我不能碰冷水,用熱水洗衣服的話實在太過奢侈,而且這還是住在別人家裏,薪炭柴火都不便宜,哪好意思去燒。
正想著,一個衣著樸實,眉清目秀的少女端著糕點茶水進屋,溫和一笑:“少夫人醒了。”
我一愣:“少夫人?”
她將托盤放在桌上,笑道:“我叫輕鳶,楊公子早上剛將我買了,以後我就專門伺候少夫人了。”
我又愣了:“買?”
“嗯。”她將托盤裏的東西一一放到桌上,笑道:“少夫人吃點東西吧,這些桂圓紅棗羹和蜜豆糕,是少爺特意囑咐我做的。”
我呆呆的看著她,她抬起頭:“嗯?”
我回神,道:“叫我姑娘就行,別喊我少夫人……”
她一笑:“好。”
我在桌邊坐下,她走到窗邊打開窗扇,水色煙簾頓時被微風吹起。
窗外晴空當頭,綠樹濃蔭,清風連綿灌入,帶來幽幽花香和市集喧囂,我忽的起了些詩情,輕聲道:“一重清風吹塘東,添得綠意四五叢。滿庭幽香沁心脾,誰說浮世一場空。”
她回頭笑道:“姑娘好才情呀。”
這是我第一次作詩,頓時有些臉紅,含糊道:“我哪有什麽才情,耳濡目染一些罷了。”
她笑了笑:“那我也獻醜一首罷。”
我來了興致:“你會作詩嗎?”
她微微沉吟,而後笑道:“東塘有風無細雨,臥後重帷卻綿綿。兩情久長天不渝,萬裏層雲共長去。”
我一愣,臉更紅了。
忙垂首咬了口蜜豆糕,腦中不斷想著臥後重帷卻綿綿,興許她以為我和楊修夷早就那什麽了,雖然也快那什麽了,可畢竟還沒有那什麽嘛……
她抱起我們的被褥,笑道:“這些被褥我先拿出去曬曬日頭,就在樓下庭院,姑娘有事喊一聲就行。”
我點頭:“嗯,下樓時小心些。”
她笑著走了。
我望向床榻,臉仍紅紅的,喝一口湯汁,咬一口糕點,胡思亂想半日,宋十八拄著拐杖屁顛屁顛的來找我,坐下就道:“怎麽這麽晚才起來,昨晚你倆折騰壞了吧?”
我被湯汁嗆了口,惱怒的瞪著她。
她掰下我的蜜豆糕,邊吃邊道:“有生意上門了,接不接?”
“生意?”
“你跟你男人說了我們的打算了?”
我沒好氣道:“他自己猜的。”
“真沒想到他還會幫我們,他今天大清早便去南斜街的糕點鋪找喬達了。喬達也是熱心,不出半個時辰就給我們弄來了這單生意。”宋十八翻了個白眼,“還不是小生意。”
聽完委托內容,我手裏的調羹砰的落進碗裏,捉散落在南城郊外的五百隻雞,當然不算小生意。
整座崇正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加上主城,城郊外還有十幾家村莊。郡裏的人早都明白了崇正郡的詭異古怪,但恐慌過後,該繼續的生活還得繼續,而且這般與世隔絕似乎令他們更加團結。街上人流喧嘩,店鋪興隆,高層屋舍連綿,熱鬧繁盛的程度直逼辭城。
跟著一個趙姓老伯到了南城郊外,數十人愁眉苦臉的坐在溪邊石上,他們身旁草地放著一百多隻雞籠,關著為數不多的雞,雞毛掉的可憐,看樣子被折騰得不輕。
路上已有過了解,這些雞是趙家莊的養雞大戶趙祥頭為城裏東塘一家大酒樓送的訂單,總共五百三十隻,每隻雞算我五文錢,抓回兩百隻才給付款。
我稍一計算,剩下的如果全部抓回,也才賺二兩五錢,比起二一添作五當初三十五兩的基本手續費真是少的可憐,而且工作量大得驚人。可惜回絕不了,這是第一筆生意,名聲就靠它了。
用石頭擺下九宮尋妖格,我從懷中拿出尺吟,確定了雞的大致散落範圍,再隔空設下一個龐大的困獸陣,五百隻雞一隻也別想跑。
接下去的三個時辰,我和宋十八一直和群雞奮戰著,它們大概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垂死掙紮著,又灑雞毛,又拉雞.屎,發狠起來拿尖嘴啄我們。
宋十八因大傷初愈,行動不便,惹急了直接拿拐杖拍去,最後數下來,被她拍死了十三隻,一隻得賠二十文,也就是說,我們白抓了五十二隻雞。我欲哭無淚,要不是她的神情也愧疚難當,我真想學她的樣子拿拐杖拍她了。
要了個雞籠,我們抱著十三隻死雞頂著一頭雞毛,一身雞糞在萬眾矚目之下回到喬宅。
天色已晚,喬雁在準備晚飯,廚房香氣四溢,聞著垂涎。我們將雞籠放下後回到住處,剛從濃蔭綠枝的石門後拐出,就看到三個修長身影站在二樓廊外,從容閑淡,正在談笑風生。
看到我們他們齊齊一愣,我們沒好氣的抬著眼睛,片刻的大眼瞪小眼,他們三個朗聲大笑,全無形象,花戲雪攀著欄杆眼淚都笑了出來。
宋十八磨牙切齒:“我殺了他們!”
我忍辱負重,一臉悲壯的將她攔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讓他們等著!”
洗澡吃飯,完事後立即鑽進宋十八的房間,我這次學聰明了,在外擺了個護陣,宋十八寫了張紙條“啪”的貼在門外:“內無美人,淫.賊勿擾——宋十八”。
累得快要趴下,但還不想休息,我習慣的拿出紙筆入賬,和宋十八就今日這筆單子做了個簡單交流。
今天賺的錢說多不多,說少卻也很可觀,比起尋常販夫走卒,一日近二兩著實多出好幾倍。
其實我本來也沒想過這崇正郡能有什麽好差事,我的強項是用巫術捉妖打鬼,但這與世隔絕的地方哪來的妖魔鬼怪,聊著聊著,宋十八又起了個鬼點子:“要不我們去裝神弄鬼,再擺個地攤,賣些福牌祈文平安符?”
我垂頭完善著賬本,淡淡道:“我寧可被餓死都不要做江湖騙子。”
“那怎麽辦?那就擺攤算命看麵相吧?”
我有些無語,道:“看不了,我的巫術都是死記硬背的,說到生辰八字和命格算術這些,那是我師公師尊的強項,我根本學不會。”頓了頓,我抬起頭看著她,認真道,“而且路邊擺攤算命的你都不要信,那些多半都是假的。那東西很難學的,真正學得會的都幹大事去了,誰會沒出息的縮在路邊給人看相呢?但就算學得會也沒多大用,人的一生都因各種際遇而改變著,沒人可以完全說準別人的命的。”
“是麽?”她回頭虛望著桌上的燭火,“但是有個算命的就說我命裏會跟一個當官的有……”
我放下筆,終於第一次和她談起獨孤濤:“十八,你應該曉得你和獨孤濤的懸殊差距,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麽還要喜歡他。”
她一頓,偏頭反問我:“為什麽不能喜歡?”
“他是官,你是土匪,你們不止門不當戶不對,你們是天壤之差。”
她不悅道:“那又如何,我就是喜歡他,配不上他也沒辦法,喜歡就是喜歡了。”
“可是你沒替他想過麽,他是一個刺史,跟你這個臭名昭著的女土匪在一起,對他的名聲和仕途會有多少影響?”
她沒有說話,背脊挺得僵直,良久,她極緩道:“這有什麽可想的?因為我從來就沒奢想過要他看上我,和我在一起啊。”她把玩著胸前垂發,“我也不會去爭取和強求,我身上人命債太多,我知道自己會有什麽下場。”
“十八……”
她轉頭看著我:“初九,我這條命早該沒了,但是我運氣不錯,又多了這三個月,這幾日自由暢快,那些恩怨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你看看,我現在每天都能看到他,他也不會再冷語待我,你沒覺得這是老天爺對我的眷顧?”
我一愣,她又道:“所以我要更加肆無忌憚的去喜歡他,得不得的到那是後話,隻要我喜歡他,看到他我自己覺得開心就行了。”
我抿唇,悵然垂下頭,她問:“你怎麽了?”
我搖頭,沒有說話。
她方才提到眷顧二字,我才發現,這三個月於我又何嚐不是眷顧。
其實我和她的想法那麽像,當初我也是這麽認為的,喜歡就是喜歡,有什麽辦法,沒人說喜歡一個人非要和他在一起。
可是,真的不在一起,心裏的難受和想念隻有自己明白。
我扒拉著賬本,想起那日在太乙極陣下的害怕和無助。
任清清說的話雖然討厭,卻不是沒有道理,楊修夷確實因為我而去陷活嶺的。
可是我能不去嗎?不能,那牽係著我的血仇,我的命運。所以三個月後出了陣,我還是會離開的吧,我真的不想再看到楊修夷因為我而涉入險境了。
越想越難受,我趴在案上,煩躁的叫了一聲。
宋十八過來把我拎到床上:“嚎什麽嚎,睡了。”
她穿著中衣在軟榻上躺下,我撐起身子:“你不睡床上?”
她白我一眼:“下麵燒著火盆呢,我可不想被熱死。”
“但是睡軟榻多不舒服啊。”
她皺眉:“讓你睡床還不好?”
我想了想,點頭躺下:“也好,既然你一直想當我姐姐,讓讓我是應該的,不過你睡得腰酸背痛可別賴我。”
她抬起頭,怒道:“喂,田初九,謙讓是我的美德,你怎麽就當成理所應當了,還要不要臉了!”
我裹成一團,嘿嘿一笑:“早沒臉了,被我家尊師叔親光了。”
“……真不要臉,我呸!”
“就不要臉,我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