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太乙(五)
我咬緊牙關,早先被我握在手裏的匕首當即迎了上去。
橫飛而來的刀刃在我的脖前略略一停,再下一秒,連同他的手腕一齊被我斬飛了出去。
宋積慘叫一聲,捂住傷口跪倒在地,可見他不像我這麽倒黴,隔三差五斷胳膊斷腿,他應是很多年沒有受過這種傷了。
我顫顫巍巍的握著匕首,慌忙爬起,往前逃去。
他潛伏在暗處的手下頓時追來,我神思一凝,數十粒石頭淩空而起,飛快跌下空淩六合陣,我一頭紮了進去,連同陽光山風都隔絕在外。
心跳極快,我癱坐在地上,直直的看著他們,全然忘了寒冷。
匕首上滿是宋積的血,腥味難聞,剛才他的刀鋒快於我的匕首,若非他在割斷我脖子時稍有停頓,我現在定身首異處了。
也許他隻是想嚇我,不是真的殺我,但我卻直接斬掉了他的手。可是當時情形我顧不了那麽多,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
我艱難喘氣,手指快要將衣袖上的布子撕碎。
他的手下站在陣外,茫然四顧,手中長劍映著陽光,反射出尖銳寒茫。
我垂下頭,埋首懷中,心中祈禱楊修夷一定要找到我,不然我真的要和他塵寰永隔了。
宋積很快追來,那個手下指著我的陣法所在:“她跑到這個位置就消失了。”
我忙舉起刀,護在胸前。
在我的所知所學裏,空淩六合陣隻能等三天時間過去,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可解。但上古之巫可不在我的所知所學中,何況我這是陣中之陣,許多陣法都無法使用,能擺出這個空淩六合陣已幸運無比。
我抬眸看著他,他略略掃了一眼我的方位,舉起雙指,一手背後,表情凝重的低吟咒文,寬厚大袖一翻,我的空淩六合陣頓時現出白色晶壁,並傳出刺鳴嗡聲。
我嚇得臉色慘白,起身後退,孰料腳骨一崴,身子撞在一側晶壁上,劇烈的痛意如雷電般從晶壁上傳來,在我體內極掠而過。
胸口一陣麻痹,難以呼吸,片刻後恢複正常,連帶我的心也莫名靜下,再無一絲恐懼。
我垂下手,匕首掉在地上,我也隨之癱坐回地,心如死海。
其實想想,不管他能不能破陣,我都已必死無疑。他若能破掉,我會死在他手裏,他若破不掉,我這具冰冷的身子不知道能不能撐過三天,倒不如被他殺了來個痛快。
宋積的手下大喜:“她應該就躲在這了!”
宋積“嗯”了一聲,匕首在掌心一割,帶著他的血液朝我射來,“砰”的清脆聲,匕首撞在晶牆上,掉落在地,白色晶壁瞬間消失無蹤。
權當是個解脫了。
我看著他,從地上爬起,挺起背脊:“這次我會不再躲了,要宰哪裏隨便,隻求給個痛快。”
他沒有說話,濃眉緊擰。
我頓了頓,抱著僥幸心理繼續道:“不過,你砍了我的手,我也還了你一刀,這可以看出我是個有仇必報的人。所以你要是殺了我,你也活不了多久,會有很多厲害的人物來找你報仇,你自己考慮清楚吧。”
他仍是沒有說話,跟我大眼瞪小眼半天,我越看他的眼神越不對,像是鬥雞眼的相反。
我微頓,伸手在他麵前揮了揮,他沒什麽反應,我想了下,手指往前邊探去,觸到晶壁後,一陣急電湧來,我激靈了下,有些難以置信,竟還在。
心下大窘,難怪覺得他眼神不聚焦,原來根本沒在看我,我還這麽煞有其事的自言自語,真是丟人。
那手下朝我走來,一腳踏入空淩六合陣,四下張望了番,看向宋積:“可能她已經跑了,這陣法是她的障眼法,我這就去喊人四下搜羅。”
宋積搖頭:“先不急,這陣法還未破,再等等。”
“未破?”
宋積一笑,白牙在黑須裏尤為刺目:“月牙兒,我知道你聽得見,你要是怕了,現在出來還來得及,我不會殺你。”
……我寧可信師尊會愛上潑婦柳花,都不信他這鬼話。
“月牙兒,別忘了我們是一脈同宗,你們月家女人不能生子,恐怕與你有血緣的親人在這世上僅我一人了,隻要你出來,我一定……”話說到此,他忽的眉目一凝,舉目望向遠處。
我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兩個修長清瘦的身影如風般掠來,點在虯枝林木上,一黑一白,我再熟悉不過,是楊修夷和花戲雪!
回過頭來,宋積和他手下陡然消失,無影無蹤。
我忙起身,忽的又愣了,想起自己尚在陣中。
剛才的大喜瞬間散盡,他們來了又如何,我又出不去,要三天三夜才能破陣,而破陣之後,我可能是座冰雕了。
渾身再度無力,我啪塔仰躺在地,望著天幕,雙目發直,滿是絕望。
花戲雪在輕功上絲毫不輸於楊修夷,他們同時躍來,一個站在石上,一個站在坡上,神情焦灼,四下張尋。
我難過的看著楊修夷,要是我死之後他找到我的屍體才發現他當時已經來過這了,這感覺得多悔恨痛心啊。
我真舍不得他有一丁點的傷心。
花戲雪伸手朝石上一指:“修夷你快看!”
我循目看去,是我被宋積打後吐的一灘血。
楊修夷身形一晃而至,以指微沾,摩挲兩下後,黑眸浮起欣喜。
花戲雪同樣欣喜:“還沒凝固!她應該沒走遠,他真的沒死!”
楊修夷霍的抬頭,啞聲大吼:“初九!你在不在?”
我懊惱的抓住自己的頭發,心裏越發難受。
花戲雪皺眉:“野猴子會不會遇上什麽危險了?”
“初九!”楊修夷聲嘶力竭,“初九!你若聽得到我的聲音便給我點暗示!”
“修夷……”
“把初九還我!”楊修夷四下望著,“我不管你是誰,你現在放了她我定不會傷你,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陽光落在他的臉上,蒼白慘淡,失血憔悴。
從未見過楊修夷這麽不顧形象,這麽情緒大泄,清俊臉上一絲輕狂孤傲都尋不到。
心中揪痛如絞,這幾天他一定急壞了。
“初九!!”
“野猴子!你出來!”
……
宋十八他們很快追來了,任清清和高晴兒身上也穿著粗布麻衣,臉色紅潤,看來她們和我想得一樣,都找了個幫派大宅,吃喝不愁。
宋十八看向花戲雪,神色緊張:“真的是初九嗎?”
“是她。”
任清清雙目圓瞪:“怎麽可能,她分明已經死了!”
宋十八又道:“確定嗎?”
花戲雪點頭:“嗯。”
“太好了!”宋十八高興道,“她真的沒死!”
“好?”楊修夷勃然大怒,回過頭去,“好在哪裏!你口口聲聲喊她妹妹,你怎麽能把她一個人扔在那!”
獨孤濤上前攔他:“琤兄,先不要動怒,先找到田姑娘為要!”
楊修夷冷冷看著他,俊容煞白,毫無血色。
高晴兒問:“真的親眼見到了田姑娘了?僅憑血氣能說得了什麽?”她目光轉向地上的血,“就是這些血麽?”
任清清看向楊修夷:“琤哥哥,你清醒清醒吧,宋十八說田初九身體會自愈,可她的小腹兩天都未愈合,呼吸全無,身體又冷又僵,她真的死了!我們守了她屍體兩天已經仁至義盡,火獸追來,再帶著她屍體逃跑,難道要把我們的命也搭上不成!”
花戲雪大喝:“你給我閉嘴!”
我怒不可遏,楊修夷已為我擔心成這樣,她怎麽還能說這樣的話。
高晴兒沉聲道:“這灘血也說明不了什麽,可能是叼走她的妖怪吃她時濺在這的,她不可能活著!”
宋十八罵道:“你不說話會死麽!”
她抬頭瞪回宋十八:“我不會死,可田初九確實已經死了,你們幾個就不能清醒一點!”
“老子現在就砍了你!”
宋十八舉起刀,獨孤濤先一步攔住她:“宋十八!”
高晴兒臉色略白,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我隻是實話實說,我是不喜歡田姑娘,但是我並非沒心沒肺。她因救我們而死,我感激不盡,若非當時迫不得已,我甚至能徒手挖土將她屍體掩埋!”
任清清將她拉住:“晴兒,不用再說了。”
高晴兒抿唇,忽的提高音量:“為什麽不說?分明可以好好去找出去的方法了,他們卻在這裏找一個死人找了那麽久!這幾日我們吃了多少苦頭,為了個已死之人值不值?就算找到了她的屍體,那也被野獸啃得差不多了,帶殘肢皮毛回去還不如直接挖個衣冠塚……”
“啪!”
一個清脆的耳光打斷了她的話。
她的身子旋身翻來,落在我腳邊,摔了一個狗啃屎,力道這麽大,沒將她的腦袋打飛出去真是她前世積福。
她捂著臉,抬起眼睛,睜得大大的,難以置信的看著楊修夷。
所有人都愣了。
楊修夷寒聲道:“這是給獨孤麵子,再不管好你的嘴巴,下次就不是一個巴掌這麽簡單了。”
任清清慌忙去扶高晴兒:“琤哥哥,你怎麽能打女人。”指責的話,卻沒有指責的語氣,她也怕了。
我很想告訴任清清,我就是楊修夷從小打到大的,雖然他從來沒有對我下過這麽重的手,也從來沒有打過我的臉。
楊修夷本就不是翩翩公子,他半周歲不到就被師公抱走了,他是真正在山上長大的。他的優雅從容不是出自於貴族門庭,而是來自世外閑適,來自高山流水,梅林竹海。他不會跟許多貴族公子那般,惺惺作態的說我不打女人。
更何況,比起打女人,他連女人都殺過不少吧,那些女妖女鬼,慘死他劍下的恐怕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高晴兒嘴角淤血結塊,半張臉腫的極紅極大,她看向獨孤濤,雙眸通紅。
獨孤濤卻沒有絲毫憐惜:“行乎當行,奕之道也,你擅棋為何卻不懂棋?”
“可我說錯什麽了麽,我們……”
任清清扶她:“晴兒別說了。”
忽的一愣,直直的望著我。
我不敢再自作多情的認為任清清看得到我,剛才對宋積自言自語,已經夠鬱悶了。
我看向高晴兒,低聲嘀咕:“活該。”
在別人傷口上撒鹽,她竟還認為自己沒錯。
所有的目光都朝我望來,我一頓,這時一陣清風拂來,我忍不住打顫,眨了下眼睛,抬起頭看向楊修夷。
他僵立在那,黑眸睜得大大的,語聲喑啞:“初九……”
我一喜,抬手探了探,那道晶壁不見了!
我忙爬起,眼眶一下子紅了,我朝他跑去,被迎上來的他緊緊抱入懷裏。
“楊修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