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比心
師尊身材高瘦,風姿軒瀟,最愛穿一身玄衣青袍。不似師父一頭白發,滿臉褶子,師尊的模樣不過四十來歲,有時扛著鋤頭去後山耕作,還會被上山踏春賞花的山腳百姓認作農夫。
我不知曉師尊的本名,但我知道他姓付,字舊行,那些尊伯們喜歡喊他天悠,山下來拜訪的門客尊稱他為天悠仙尊。不過不同師父,他這稱號是世人所封的,至於事跡為何,我不敢打聽,我一看到他,腦子裏麵就自動蹦躂出七個字:“能跑多遠是多遠。”
說到名字,其實師父的本名我也不知道。
師尊喊他徒弟,楊修夷喊他老頭,豐叔喊他老玉,除此之外,所有人都直接喊他玉尊。
師父最討厭老頭兩個字,所以每次和他吵架,我就學楊修夷的模樣喊他老頭,結果是爽到了嘴巴,害慘了屁股。
清晨的風自木窗外吹來,帶著淡淡花香,舒爽愜意。
我伸了一個懶腰,抱著薄被一陣磨蹭,被上滿是楊修夷身上的清香,可能我沒在的幾日,他都睡在我這。一想到這個我就渾身綿軟,開心無比,在床上到處打滾。
春曼端水進屋,穿著一襲翠紋羅裙,見到我後笑了笑:“姑娘,你醒了。”
我斜趴在床上,下巴樂悠悠的支在疊起的雙臂上:“你今天打扮的很漂亮嘛。”
她低低一笑,似有些不好意思:“哪有姑娘漂亮。”
我認真的點頭:“嗯,你真有眼光。”
她:“……”
說這話的時候我確實沒有害臊,自知道我是月牙兒後,我越發覺得自己是個大美人了,雖然還是這副麵孔。
一番洗漱,她為我梳了一個小發髻,對簪了兩隻藍玉海棠珠花,我對著鏡子望了望,抬頭道:“重新梳個簡單點的吧,越簡單越好。”
開玩笑,我怎敢在師尊麵前花枝招展,他本就不喜歡我了,又偏好清淨素淡,若是看到我濃妝豔抹,搔首弄姿,指不定要把我一腳踢到穹州去。
在他麵前,我隻能保持我的路人本色,腦袋能垂多低就多低,麵容能多寡淡就多寡淡。
而且,宣城血猴一案是我心中的鯁刺,加之昨夜和楊修夷在他麵前抱成那樣……
我皺眉,歎了一聲,宣城血猴那事,昨夜師尊竟未提起,等下去請早時我得自己領罰才是。
春曼將我發上的簪子小夾一一拿下,拿起梳子重新梳理,忽的說道:“姑娘,湘竹走了。”
我微微一愣,抬起眸子望著鏡子裏的她:“她去哪了?”
“不知道,”她容色淡淡,但我看得出她強裝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道,“她是被豐叔趕走的。”
“為什麽?”
她頓了下,在鏡中望著我:“因為她是姑娘的貼身丫鬟,卻沒有一直守著你,連你消失了都不是第一個發現的。”
我抿唇,沒再說話。
從我下山後,湘竹便一直在我身邊,我們相處至少也有五個月了,雖然一直想趕她走,但她忽然不在了,一時還是有些感觸的。
春曼將我腦後的一小簇頭發輕輕綰上,道:“你知道麽,你剛失蹤的那幾日,楊公子一直關在你房裏,誰都沒理,把豐叔都急的小病了一場。”
我垂下頭:“嗯。”
“姑娘,將心比心,你自個兒想想,如果有一天,楊公子他對你不告而別,而且可能這輩子都見不到麵了,你會是什麽心情呢?”
會難受得令我想死掉吧。
我輕聲在心裏道。
春曼長歎,梳著我垂下的頭發:“姑娘啊,你咋就能狠得下心呢?楊公子他是這麽的疼你呀。”
我難過道:“春曼,你不用說了。”
她又歎了一氣,將發繩在我頭上綁好:“嗯,那就不說了,不過姑娘,你能用陣法尋下湘竹現在何處麽,她一個姑娘家,我總覺得不放心。”
“好。”我道。
早飯是桂圓紅棗粥,外加兩個茶葉蛋,吃完後我想著先去找師父,再一同去拜會師尊。
還未到他房間便發現窗明幾淨,被褥軟枕疊放整齊,幾個丫鬟正在掃地擦桌,室內有剛燃的熏香,尚未衝散濃鬱酒氣。
我心中一咯噔,慌忙拉住一個丫鬟:“我師父呢?”
她看了我好一陣,像是終於把我認清:“是你啊姑娘,仙人隨他師父走了。”
“我師尊也走了?”
她點頭:“嗯。”
我一愣,忙問:“知道去哪了嗎?”
她搖了下頭:“不知道。”
“像是遠門。”另一個丫鬟走來道,“豐叔要我們將被褥枕頭清洗後收好,應該這段時間都不會回來了。”
我眨了下眼睛,說不出是什麽心情,又問:“什麽時候走的?”
“一個時辰前了,走得很急,少爺說先不要吵醒你。”
“很急?可知是什麽事嗎?”
“好像是去萍宵,說是一個老友出了點事,具體什麽事就不知道了。”
我點頭:“嗯,多謝了。”
轉身走出臥房,我在門前石階下坐下,托腮望著湛藍天幕。
跟師父混了五六年,分別的次數加上腳趾都算不清,早已沒有離愁別緒可言了。
但心中還是有些感想的,他昨夜喝了酒,定會被師尊慘訓一頓。
更慘的是,可能師尊會把我和楊修夷的那點貓膩也算到他頭上。
更更慘的是,他絕對還不知道我回來了,否則臨走之前死都要來揍我一頓解恨的。
更更更慘的是,師尊是個便秘臉,他喜歡沉著臉不說話,等把人逼的快要崩潰,他再來個火山爆發。
所以,等師父發現我已回來的事情後,他們可能已身在千裏之外了。
這於他是多麽的憋屈和悲催,於我又是多麽的幸災樂禍和大難不死啊……
我忍不住就笑出了聲,還笑歪了嘴。
師父啊師父,你老人家就節哀吧!
樂了半天,我拍拍屁股起身,準備去找豐叔賣個乖認個錯,再看看能不能說服楊修夷,讓他還我自由。
我是真的不能在他身邊呆下去的,既然不告而別會讓他難過,那說清楚就好了。
雖然知道說清楚的難度很大,不然我也不會不告而別。
繞來繞去,真的是傷腦筋。
腳步輕快的哼著小曲穿庭過院,遠遠瞅到兩抹削瘦身影,一個是高晴兒,另一個是昨夜極香苑裏的青衣女子,依稀記得名字大約是任清清。看模樣似在等人,兩人拖家帶口似的各帶了四個丫鬟,每一個都嬌俏可愛,儀容不俗。
是來找楊修夷的?
我撇撇嘴角,轉身要走,卻瞅到豐叔從園後走出,客套笑道:“少爺今日事務繁多,說不見客了,他日得閑,定會登門拜訪。”
任清清微微皺眉:“一刻功夫也擠不出麽?”
高晴兒不悅道:“哪有男兒拒姑娘家於門外的,就算再忙也要出來請杯茶呀。”
“豐叔,”任清清道,“你再去問下可好,我與琤哥哥已有三年未見,昨夜酒桌人多,也未來得及細談,我還有許多話想與他說呢。”
我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倒,及時攀住假山,有些手抖。
琤哥哥……
豐叔搖頭,原先客套的表情斂盡了,道:“少爺身上一向事務繁多,近幾日又多了許多文書,著實抽不出空閑,還請兩位小姐回去吧。”
“那什麽時候能忙完呢?”任清清又問。
看她一臉的不甘心,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尤其是那聲琤哥哥,簡直,簡直像拿一團火在我心頭烤啊烤。
“什麽時候忙完不是我能知道的,我亦不便去打擾,”豐叔道,“你們還是請回吧。”
她們仍不太願離開,但豐叔的臉徹底沉了下去,似乎耐心也耗盡了。
她們對望了眼,終是有些失望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