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瘟神
一炷香後,我和傅紹恩被扔在路邊的一棵樹下,雙手反綁,雙腳被縛。
他緊緊挨著我,身上飄來淡淡的書卷香氣,不像是多日趕路之人。但我沒興趣問他,我現在隻想一掌拍死他。
我很討厭這家夥,從頭到腳就沒有讓人看的順眼的地方,更別說還有一個那麽勢利貪財的妹妹。
還有現在,我著實不知該說他沒心沒肺好,還是該說他腦子有病好。從被綁到現在,他一點駭意都沒有就算了,反而還笑嘻嘻的用肩膀蹭我,像是我跟他交情多深一樣,不斷用親熱的語氣跟我問東問西。將近過去一個時辰,他仍不依不饒:“田掌櫃,你到底為什麽扮作老人家的模樣?”
“閉嘴。”
“我都沒認出你啊。”
“閉嘴。”
“你怎麽不跟我打招呼?”
“閉嘴。”
“你真的是官府派來打探敵情的嗎?”
“閉嘴。”
“難道跟我一樣是自發的?”
我一頓,轉過頭去:“……你自發來打探敵情?”
他一臉淩然正氣:“是啊,這些盜匪膽敢打官府主意,我自然要……”
我打斷他:“打探敵情是門技術活,就算你不是行家,最起碼也應該懂得謹言慎行,你在那邊大呼小叫做什麽?”
他小聲嘀咕:“一時沒忍住嘛。”
“……好了,你繼續閉嘴吧。”
“嗯,對了,田掌櫃,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宣城那血猴到底怎麽回事?我當初聽到消息就覺得肯定是假的,你一定是被冤枉的,我本還打算找幾個同窗去宣城為你平冤的。”
“你怎麽想到來益州的,打算在這開店嗎?其實辭城比宣城要好太多了,地方大,好吃好玩的也多……”
我咬牙切齒,拿目光噴火般的瞪著他。
他抬頭望著遠山,歎氣:“女人開店確實不容易,像大香酒樓的金掌櫃,她就很了不起。你聽說過她的故事沒?如若有機會,我帶你一起去拜訪她吧,你這性子有些潑辣,應該會招她喜歡……”
忍無可忍了,我深深吸氣:“傅紹恩,看過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他回頭:“嗯?”
我蓄足力道,猛的仰頭,“啪”一下撞在他額頭上,他悶哼一聲,兩眼一翻,世界終於清淨了。
天色漸晚,落日熔金,鳥兒成群結隊的飛過,叫聲清脆。
我的神思全凝結在頭頂,如果有鳥糞落下,便迅疾移至傅紹恩身上。一個下午下來,他身上已斑斕一片,像被人從鳥糞堆裏撈起來一般。
看押我們的是兩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坐在路邊閑聊。從他們談話中可以得知,那個紫衣少女是他們的二當家,名號宋十八,正帶領他們和一個叫得海門的匪幫較勁,比誰先劫到刺史那三箱黃金。
山賊強盜們在我腦中的形象一直是滿臉橫肉,一臉刀疤的粗臂壯漢模樣,我極難想象如此年輕的女子會是綁匪的首腦之一。她模樣生得白嫩,肌膚可以擠出水來,可惜五官不夠精致,若換回女兒妝的話,應該還稱不上是美人。
其實我現在不是特別擔心自己的處境,這裏都是石頭,夠我隔空擺陣了。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打算等到晚上,因為不知道外麵形勢如何,萬一屁顛屁顛的跑出去,麵對的是一排弩箭,那我寧可跳鳥糞堆裏滾一圈。而且這裏還有個傅紹恩,雖然討厭他,但也沒有討厭到見死不救的份上。
熬了許久,終於盼得月亮露臉,四方潑墨。
我很輕易的就將手上的繩子鬆開了,連踢傅紹恩數腳終於把他弄醒,他一睜開眼睛我就壓低聲音,惡狠狠的警告:“你最好給我閉嘴!不然我宰了你!”
他忙伸手捂住嘴巴,怯怯跟我點頭,我頓了頓,極為友好的提醒他:“……仔細你手上的鳥糞。”
以神思探尋周遭,帶著傅紹恩貓腰從路邊的小徑穿過。
前方埋伏著許多人,至少兩百來個,再上去無疑是送死,我環視一圈,指指一旁的隱蔽處,悄聲道:“先去那躲著吧。”
剛一蹲下沒多久,便聽到了一聲清銳鳥叫響徹長空,鳥叫一停,曠野長草便瑟瑟翻飛,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悶聲,大地微微顫著。
我不明所以:“他們在做什麽?”
傅紹恩低聲道:“這是鳥哨信號,他們在變換陣型。”
“變換陣型?難道要開打了?”
“嗯。”傅紹恩點頭,一臉嚴肅:“他們行動如此敏捷,儼然訓練有素,這陷活嶺的土匪果真名不虛傳,倘若不一舉拿下,真乃我益州百姓……”
我忙低喝:“不要說話!”
回過頭去,身後夜色幽幽,波瀾無驚,但靜謐之中卻有大量人氣在悄無聲息的靠近。
傅紹恩緊張兮兮的問道:“怎麽了?”
“好多人啊,我們被包圍了。”頓了頓,我搖頭:“不是我們,是這群土匪。”
“會是官府的人麽?”
我從包袱裏掏出玉茶糕,咬了口咽下,搖頭:“不知道。”
他一愣:“你怎麽還有心思吃東西?”
我看他一眼:“幹著急也沒用,正好我餓了。”
他摸摸肚子:“……那給我吃點。”
我懶得理他,獨自吃得開心。
他眼巴巴瞅著,咽了口唾沫。
吃完又摸出一塊,就在這時,對麵山野上隱現火光,有大隊人馬手握火把而來。由點成線,由線成片,宛若火海一般蔓延而下。
與此同時,在我們身後悄悄靠近的那數百人漸漸分開,呈包圍之勢攏來。
遠處,一個男人怒聲叫道:“二當家的,我們後麵有大量埋伏!”
“什麽?”宋十八的聲音在夜色中尤為清脆,怒道:“多少人?”
“至少六百!”
“媽的!老子被胡三賣了!”宋十八叫道,“吳獻,快通知弟兄們跑路!橫向四野!”
這橫向四野應是暗語,果然,鳥哨聲三短二長的響起,前方大片草叢立即有所行動,數百個土匪分別向左前左後,右前右後四個方位退去。但幾乎鳥哨聲剛停下的一瞬,對麵山野的喊殺聲便隨之而起,直衝雲霄,頗有氣勢。
我和傅紹恩屏息凝氣,縮在草堆裏,不敢發出任何聲響。混亂中,宋十八的聲音十分清晰:“吳獻大乘,帶幾個人跟我去那邊放火!敢陰老子,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是!”
我和傅紹恩頓時一驚,忙轉身往後爬去,沒出幾步,身後長草便被人撩開。我們齊齊回頭,眨巴著眼睛,咽一口幹唾沫,和他們大眼瞪小眼。
來人正是紫衣少女宋十八,昏暗光線中看不清她神情,但能明顯感受到她那兩道銳利目光,那是長年殺人磨礪出來的膽氣和凶戾,看的我一陣膽寒。
她身後那白嫩小子立即抽出大刀,厲喝:“什麽人!”卻不給我們答話的機會,揚起刀鋒,直接對著我們的屁股橫劈而來。
“砰!”
宋十八手中的長劍陡然將大刀擋開:“留著有用,把他們帶上!”
我自是逆來順受,乖乖起身聽令,反正逃跑機會多得是。
可傅紹恩這笨蛋完全不會審時度勢,白嫩小子上去拎他,他至死不從,亂扭亂打,滿口仁義道德,罵罵咧咧。我隱晦的勸他幾句,反被他怒叱奴顏婢膝,沒有硬骨。
宋十八沒了耐心,怒聲道:“沒時間了,把他宰了!”
白嫩小子估計一直在等這句話,頓時拔出大刀衝上前去,我大驚:“住手!”
傅紹恩挺著胸板,語聲發顫:“殺就殺,大丈夫何懼流血丟命……”講到一半,到底還是怕死,一把抱住腦袋,放聲大叫:“啊!!”
刀光反射月芒,自半空極掠,我不忍去看,正要閉上眼睛,卻見刀光戛然而止,看上去武力不凡的白嫩小子竟被一根樹枝絆倒,摔趴在傅紹恩旁邊。
傅紹恩剛還在慘叫,見狀忙興高采烈的翻身坐在白嫩小子身上,頓時我覺得楊修夷的變臉功夫簡直不堪一提……
但更令我驚詫的是,傅紹恩奪走白嫩小子的兵器,我以為他要殺人,正想開口製止,讓他砍個腿跺個手意思意思就行了,沒想到他竟做了一個令我終身難忘的舉止。隻見他一手抓著白嫩小子梳理整齊的頭發,一手握著大刀,來回磨砍,頗為趾高氣揚的冷哼:“斷你發膚,讓你無顏見人!”
我和宋十八等人齊齊目瞪口呆:“……”
接下去傅紹恩的慘狀可想而知,白嫩小子回過心神後,暴跳如雷:“我殺了你!”極快抓起傅紹恩,像甩麵條一樣到處亂摔,將傅紹恩摔的鼻血四噴,慘叫連綿,連宋十八都阻止不了他的暴怒。
最後終止這場悲劇的是大隊官兵,這幾個土匪別說放火,連跑路都給忘了。
傻了一會兒,宋十八立刻揪住我,橫劍至我脖前,冷聲道:“站住!再過來我就殺了你們的人!”
一個官兵瞅了我幾眼,哈哈大笑:“你耍我們呢,她是誰啊!”
宋十八橫眉豎眼:“我說了,別過來!”
更多嚷嚷聲傳來:“大人說了,活捉宋十八可得賞銀三十兩!”
“哥幾個一起上,到時候大家一起買酒去!”
“好!為民除害!”
……
一大群官兵摩拳擦掌,手握兵器,宋十八拉著我急速後退,她的幾個手下紛紛拔刀迎上。
但在這種人數相差懸殊的情況下,就算他們再勇猛也難敵四手,其中一個官兵舉起大刀就要砍掉一個土匪的腦袋時,一聲清越男音淡淡響起:“住手。”
聲音不響,但不怒自威,那官兵登時停下。
我們回過頭去,那邊的官兵分開兩道,一個欣長清瘦的身影自叢叢火把中徐步走出。
個子很高,穿著一襲錦衣官袍,熨帖修身,器宇軒昂,待他的五官也從陰影中顯現時,我和宋十八不由一愣。
聽聲音便覺得年輕,卻不想會這般年輕,年歲應不到二十三,一張臉生得很是俊俏,沉穩內斂,有種超出他年齡的大氣穩重。
漂亮卻銳利的眸子在我的臉上淡淡掃過,而後落在宋十八臉上,眸色微凜:“你就是宋十八?”
沒有得到回應,我回過頭去,宋十八仍看著他,有些失神。
年輕男子不悅的微微攏眉,宋十八眼波聚精,停了下胸板,叫道:“沒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就是陷活嶺風雲……”
年輕男子不等她說完,揮了揮手:“全帶走。”
我忙道:“我不是她的人!我隻是個被她們捉來的老百姓,跟我沒有關係,我什麽都不清楚啊!”
他回眸打量我,宋十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神情憤恨:“如花妹妹,你以為你這樣說,他們就不會捉你了麽?我們難道不該有難同當麽!”
我瞪大眼睛,給她一個啞巴吃黃連的表情,她衝我眉梢輕挑了下,被人推走。
“走!”
緊跟著我也被人往前推去,蹣跚踉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