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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月家(二)

  楊修夷回身看著他,將我牢牢護在身後。


  我問:“發生什麽了?”


  原清拾怒道:“你到底是誰!你為何一點事都沒有?”


  我有些莫名其妙:“你想要我有什麽事?”


  他上前一步:“你師父撿到你時幾歲?是在哪撿到你的?你身上有什麽憑證沒?”


  我不解的皺眉,他一把衝來想抓我,被楊修夷長劍挑開。


  他當即舉劍,楊修夷疾步衝去,一招踏雪望梅,帶起兩道清逸瀟灑的劍花,隨後獨上蘭舟,徹底將他逼開。


  “離她遠點!”楊修夷怒道。


  原清拾踉蹌著穩住身形,怒極:“你滾開!”


  楊修夷麵若寒霜,劍光一掃,又欲衝上,我忙一把拉住他:“先不要!”


  我看向原清拾,逐一回答:“我師父撿到我時我十歲,他是在漠北撿的我,當時我身上有一張花箋和一塊真源玉,放在一個錢袋裏。”


  “真源玉?”他皺眉,“月家怎麽可能會碰真源玉?”


  心下一緊,我忙道:“什麽月家?我姓月?”


  他毫不理我,雙眉緊擰在一起,訥訥道:“我弄錯了?我怎麽可能會弄錯?”再度抬頭,“你究竟能記起多少事?”


  我搖頭。


  “在你去漠北的路上發生過什麽你能記起多少?”他疾聲道,“快想!”


  楊修夷長劍一指,怒道:“你再對她大呼小叫!”


  我苦思,很難再能想起什麽,那時的記憶隻剩荒涼無人的曠野,還有我撿垃圾果腹和被隱隱綽綽的人群欺負。


  “有沒有一個女人在你身上布下咒法?她有沒有交代你很多事情?你仔細想想,那女人生得很漂亮,你絕對會過目不忘。”


  “女人……”


  我認真的思索,腦中畫麵越漸繁多,激烈的碰撞交織著,每次有什麽就要呼之欲出,都轉瞬被一個浪頭狠狠拍下。


  “一定是她。”原清拾看向來路那近千格台階,冷笑,“月新涯,好一個月新涯,你怎麽做到的?你怎麽做到的!”


  “你到底在說什麽?”我越發慌亂不安,“我的爹娘呢,我叫什麽名字,你給我說清楚!”


  “你哪來的爹娘!”他勃然大怒,“你不過是個孤女,是個流浪漢的野種!你被月新涯那賤人撿走,她在你身上做了手腳,把我的注意全移到了你身上!”


  我睜大眼睛,楊修夷怒道:“你住口!”


  “清拾!”君琦跑來。


  一個玄衣女人跟在她身後,薄施淡粉,雙眸通紅,高挽的發髻上沒有任何發飾:“雙雙就是你殺的?”


  我無心去管她,看著原清拾,傷心的問道:“你是說,我根本就沒有爹娘,你一開始就找錯了人?”


  他深吸一口氣,抬腿就走。


  我跑上去想拉他,卻被楊修夷緊緊抱著,我哭道:“你別走!你給我說清楚,我爹和我娘呢!他們在哪呀!我等了那麽久,怎麽會是假的呢!”


  “初九……”


  我急的大哭:“你給我站住呀!把話說清楚!”


  那女人怒道:“你先還我雙雙的命來!”


  “住手!”原清拾忽的回身喝道。


  我攀著楊修夷的臂膀,緊緊的看著他,心揪成一團。


  他看向楊修夷,不安道:“你剛才為何那麽緊張?”


  楊修夷雙眸沉銳,冷聲道:“你真是個蠢貨。”


  原清拾一愣。


  “你自己把自己的陰暗勾當都說出來了,用得著我再說一遍麽?”


  我擦掉眼淚:“你在說什麽?”


  他直直望著原清拾:“月新涯是初九的什麽人?她為什麽要保護初九?你又做了什麽,她要如此防你?”


  原清拾朝我望來,我雙目期盼,驀然一頓,我看向那玄衣女人:“你說我殺了人?誰?蘇雙雙?”


  她雙目赤紅,我忙道:“不可能,我殺不了人的,她肯定沒死。”


  楊修夷沉聲道:“她死了。”


  我舉起掌心,又去摸自己的脖子,搖頭:“絕對不是我殺的,我殺了人我也會死!”


  原清拾雙眸微眯,猛然回頭看向君琦,君琦微微後退,避開了視線。


  前後思緒梳理,我似乎明白了什麽:“月新涯是我的什麽人?”


  沒有得到回答,我繼續問:“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殺人會被反噬的?”


  過去好久,他斂眉,神情變得陰冷,淡淡道:“你的血是否還會招惹妖物,惹百妖瘋魔?”


  “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這樣?”


  “我怎能不知。”他輕笑,“我尋了你月家數百年,我比你們自己還了解你們。”


  我驚在原地,心跳不能自己,仿若隨時都能蹦出來一般:“你說什麽?什麽百年?什麽月家,我姓月?”


  “本是曲樂的樂,你祖先因犯大錯被驅逐出族,剝奪姓氏,自成一脈後換作圓月的月。”他語聲平淡,如幽穀泉水,叮咚入澗後激起清揚回音。


  我不安道:“什麽大錯?”


  他望著我,似要將我望出一個窟窿,一字一頓的徐徐笑道:“濫殺無辜,禍亂天下,以人肉鮮血喂養太古凶獸,你說是不是大錯?”頓了頓,語聲極緩的吐出一個數目,“二十三萬黎民蒼生因此殞命。”


  我睜大了眼睛:“二十三萬……”


  “自那時起你們一族便被下了血咒,若是傷人性命,則必遭反噬,流膿生瘡,半柱香內便會潰爛而死。且你們易被妖鬼癡.纏,萬世難解,無處安生。”


  眼淚滾了下來,我哽咽:“……我身上的古怪,我爹娘也有?我祖輩都有?”


  “不錯。”


  我捂住嘴巴哭出聲音,楊修夷把我抱進懷裏,我問:“那月新涯呢,她到底是我的什麽人?”


  君琦忽的嗤笑:“清拾,你還沒問清楚,她如何得知自己會被反噬的?她不是記不起事情了麽,你怎麽不懷疑是不是那個女人迷惑她的?”


  我哽咽:“……因為我殺過人。”


  原清拾一驚:“你殺過人?”


  我點了點頭。


  他直直望著我,目光如刀,像要剜卻我的肉骨一般,鷹隼可怕:“你在何處殺的?你真的殺過?”


  這目光讓我無端一陣顫栗,楊修夷抱緊我,寒聲道:“殺人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她騙你做什麽?”


  “那她不可能還活著!”他冷冷望著我,忽的眸色一凜,“是真是假,取些血來就知道了!”語畢手中長劍一轉,直直刺來。


  楊修夷一把將我推向跟上來的花戲雪,舉劍攔擋。


  花戲雪扶住我,這邊君琦衝了過來,花戲雪跳起,長腿蹬在以光滑灰石壘成的長牆上,借力高躍,攻向君琦,君琦慌忙伸臂擋下。


  我靠在牆角,胸腔內的情緒恍如翻江倒海,一片混沌。


  一個腳步聲在我跟前停下,我抬起頭,玄衣女人冷冷的看著我:“雙雙究竟是誰殺的?”


  目光落在她的衣袍上,我這才發現,她的這件玄衣是個祭袍,衣上有大片暗紫深紅,是血。


  我挺直脊背,唇瓣有些發顫:“禾柒門的事……是你幹的?”


  她雙眉一皺:“我在問你雙雙的事!”


  “衛真呢?衛真在哪?”


  “我問的是雙雙!”


  她猛一探手,在抓住我頭發的前一瞬,我反腳蹬在牆上借力把她撲倒。


  她翻身就要壓上,我抽出她的木簪狠戳在她肩上,轉身就跑。


  平日我袖子裏都會有一把匕首,而昨夜我隻想去給師父洗個腳,後來聽說禾柒門出事了,我根本來不及換衣服。如今身上所穿的不過是一件中衣,再披著件外袍,連頭發都是夏月樓從一個丫鬟頭上拔得簪子給我挽髻固住的。


  繞過一個拐角,出現數條岔路,我東繞西拐,跑入一個空殿,背貼著門邊,抽出頭上的簪子,緊緊握著。


  這時有激烈的打鬥聲傳來,我一頓,抬頭望去。


  空殿空曠,但隱隱可見遠處還有幾個殿門,帶來這微薄光線的,是其中一個殿門外的中天露。


  我舔了下唇瓣,鼓足勇氣貓了過去。


  是楊修夷和原清拾,也不知是我剛好繞了一個圈子,還是他們打到了這裏。


  他們身形步伐快到極致,長劍連擋間,交鳴聲起,如雷電撕裂長空,一片白亮陸離。


  原清拾出招狠辣,專攻死角,幾乎每一招都是致命之擊。


  楊修夷更狠,以攻為守,絲毫不顧原清拾的出招,狂傲囂張的以更淩厲的攻勢先聲奪人。


  我大氣都不敢出,悄然望著。


  倘若原清拾真如他不經意時說的那樣,有了數百歲壽命,那他的修為真息一定豐沛的可怕,所以在這樣的地宮,卻是對楊修夷有利了。因為僅憑劍術過招,不用任何修為真氣,楊修夷絕對是當世少有的頂尖高手,就連師公都曾輸過給他。


  他不僅快,狠,更是多變,詭異和狂妄。跟得上他出劍速度的,未必跟得上他的反應和思維,誰都猜不到他下一招會出什麽。而他更不會去猜別人出什麽,因為就算壓製不住對方,他也不會陷入被動,能把主動權掌握在手裏的,永遠都是楊修夷。


  “好看麽?”


  耳邊忽的被人吹了口涼氣,冰冷如鐵,嚇得我尖叫出聲。


  我回過身去,玄衣女人笑的詭異,不知什麽時候來的,就這麽貼在我身後。


  這幾年除了妖怪,我還沒被誰嚇成這樣過,哪怕真來一個女鬼,我也能把她欺負的慘,眼下卻被一個活生生的女人嚇成了這樣。


  我很快鎮定下來,那聲尖銳回音卻徘徊不歇。


  她以匕首架在我脖子上,寒聲道:“到底是誰殺了雙雙?是那個白衣服的男人還是那個姓君的?”


  “先別傷她!”原清拾叫道,同楊修夷跑進來。


  不知哪來的勇氣,我一把抱住女人的胳膊,將匕首往自己的脖子遞進一寸。


  楊修夷驚道:“初九!”


  女人手臂微有遲疑,我又猛的推開她,飛快朝楊修夷跑去。


  女人大罵一聲,匕首遽然紮入我肩上,她拔出匕首,第二刀刺來之前,楊修夷一腳將她踹在牆上,一手攬住我,反手長劍指去,將她逼入死角。


  她看向原清拾:“尊上快救我!”


  我奪下她的匕首:“衛真在哪!快說!”


  她望著匕首,半響,道:“是我姐姐……”


  “什麽?”


  “我不知道他在哪,是我姐姐捉的,我趕去禾柒門時,我姐姐已經走了。”


  “這麽說,禾柒門的人都是你姐姐殺的?”


  她頓了頓,緩緩點頭。


  我怒聲道:“為什麽!”


  她看向原清拾:“尊上……”


  我回頭,原清拾一動不動的望著我的肩膀,雙眉低壓。


  方才被玄衣女人刺的那一刀已經沒有痛楚了,鮮血卻仍留著。


  我有些害怕,現在才後知後覺的問自己,為什麽剛才他提到什麽數百年的時候,我就沒懷疑過他是不是妖怪。


  這時君琦從門外跑來,氣喘籲籲道:“清拾!”


  我忙道:“花戲雪呢!”


  她朝我看來,彎唇一笑:“被我鎖喉,擰斷了脖子。”


  我一驚:“你殺了他?!”


  原清拾忽的沉聲道:“月牙。”


  君琦不解:“什麽?”


  原清拾道:“過來。”


  我回頭看著他。


  “不想找父母了麽?”他神色不見喜怒,“你若肯乖乖過來,我會放了你想要救的任何人。”


  我氣得發抖:“我想要救?我還能救誰!這女人已經把我朋友給殺了!”


  原清拾看向楊修夷,眉目一狠,道:“動手。”


  語畢飛身躍來,君琦隨即跟上。


  楊修夷長劍一轉,玄衣女子登時慘叫:“尊上!”


  楊修夷沒有割破她的咽喉,削鐵如泥的劍刃一瞬挑斷了她的手筋腳筋。


  她癱軟在血泊裏,淒聲怒喊,哭聲在附近幾個長殿裏回蕩,再無安寧。


  楊修夷攔住原清拾,我轉身朝殿外跑去,君琦追來,被楊修夷一腳踹落。


  我在空地上撿到一根中天露,回頭叫道:“楊修夷!”


  用力將中天露扔了出去,他一腳飛踢在原清拾的肩上,借力回腰,長劍將那根中天露瞬間削成數段,朝他們擊去。


  強光刺目,原清拾雙眸一眯,楊修夷趁時直衝而上,長劍就要刺入他咽喉時,一道突入而來的白光擊來,楊修夷不得不側身避開。


  一個女人從遠處奔來,同樣一身玄衣,同樣發髻高挽,同樣沒有發飾,可是這麵孔卻一點都不陌生。


  天地麵館的老板娘。


  我一驚:“為什麽她可以……”


  一道光影迅疾朝我而來,楊修夷撲過來抱住我避開,尚來不及穩住身形,忽的運劍回身,刺入驟然逼近的一個黑影。


  一個女音悶哼一聲,痛苦的嘔出鮮血,是那被挑斷了手筋腳筋的玄衣女人。


  原清拾就跟在玄衣女人的身後,舉劍刺向楊修夷。


  我瞪大眼睛,周身血液都在憤怒沸騰,尖聲大叫:“不要!!”


  從未有過這種怒意和懼意,我一躍而起,朝著劍光迎去,速度快到超出自己的想象。


  冰涼劍刃穿透我的心髒,尖銳劇痛從胸口擴散,鮮血順著我胸前的劍身滴滴淌下。


  “初九!”楊修夷爆聲怒吼。


  我愣愣的望著自己的血,那一瞬的電光石火間,許多回憶明明暗暗。


  似在何時也做過如此舉動?也曾替人擋過一劍?也曾被人這樣抱住,傷心怒喝?


  我嘔出一口血:“別,別擔心,一盞茶,一盞茶就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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