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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偷聽

  其實剛才在天地麵館我就想問老板娘,有沒有方法可以聯係到我的未婚夫,畢竟當初從宣城趕來辭城是因為花戲雪說衛真狂性大發,夏月樓被人擄走。而現在,夏月樓被楊修夷救回來了,她舅舅也替她打點好了住處,衛真已恢複心智,不再需要我的照顧和收留,我如今完全可以離開辭城了。


  至於禾柒門的事,我對衛真隻能報以關心,他沒有要我幫忙,我也不想多事。而且,就算他要我幫忙,我也未必就肯,當初我說的很清楚,二一添作五不接複仇業務。


  可是話到嘴邊,要問那老板娘的時候,我又咽了回去。


  夏月樓推著我走過去,漸漸停下,花戲雪不確定的看著我:“野猴子?”


  另一個身影擦過他的肩膀疾步走來,幾個暗人伸手擋他:“站住。”


  我握緊楊修夷的折扇,心中百味陳雜,朗聲道:“讓他過來。”


  兩個暗人微微一頓,退開。


  男子直直望著我,放慢了腳步。


  夏月樓低聲問道:“初九,他是誰?”


  我說不出話,心跳狂亂無措,不是楊修夷在地宮裏帶給我的那種心動,而是害怕。


  害怕什麽?

  也許是近鄉情怯,也許是這一刻我等了四年,又也許,是因為終於要離開師4父和楊修夷了。


  心跳越來越快,我渾身僵硬,快不能呼吸。


  他在我跟前停下,伸手拂開帷帽的淡紫薄紗,一雙晶亮銳利的眼眸深深盯住了我。


  我抬頭看著他,四目相對,盡量做出最淡定的模樣,手指卻沒出息的開始發顫。


  他的眸光在我眉目上流轉,忽的笑起來,皓齒雪白:“你認出我了?”


  唇瓣動了動,沒能發出聲音,我點頭。


  “什麽時候?”


  我微吸一口氣,出聲道:“君琦。”


  他看向我的手:“你很怕我?”大掌覆在我的手背上,我針紮一般縮開。


  他濃眉微揚,輕道:“你自小最愛牽我的手的。”


  花戲雪停在他身後:“野猴子,他是誰?”


  夏月樓愣道:“難道他就是你的……”


  折扇快被我捏斷,我看著他:“我爹娘呢?”


  他眼眸微斂,深的看不見底:“自你被歹人拐走之後,他們這些年一直在找你。”


  我睜大眼睛,驚喜道:“真的?!”


  他一笑:“我有辦法可以聯係到他們,我先帶你回家鄉,如何?”


  我第一次覺得家鄉這兩個字是這般美妙。


  “在哪?”我忙道:“我的家鄉在哪?”


  他看向虎視眈眈的那些暗人:“我隨時可以帶你回去,現在也可以,走麽?”


  “急什麽。”夏月樓忽的道,“她行裝還沒整理,許多事情都未交代,你若真是她未婚夫,於情於理都要拜謝下她師父吧。”


  未婚夫笑了笑:“我不過隻是那麽一說,你較真了。”


  夏月樓沒有理會,轉向女暗人:“你先去回去同豐叔說一聲,我們即刻就到。”再看向花戲雪,有些別扭,“你……還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未處理,你跟我回去吧。”


  花戲雪皺眉:“什麽事?”


  夏月樓一頓,湊過去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花戲雪眉目有些疑惑,朝我看來,而後點頭:“走吧。”


  回去的路上,天空下起綿綿細雨,街上有些亂,但也有幾個行人慢條斯理的走著,絲毫不被雨水影響。


  夏月樓邊推著我邊同未婚夫閑聊,他說他叫原清拾,年長我六歲,和我自小一同長大,我還在娘親肚子裏時,我們兩家就說好了要結為親家。我父親是農民,母親是做手藝活的,他家在我們那一帶有很多土地,比較富裕。並大大方方的說他已有幾個妾室,如若我不喜歡,他可以休了她們。


  二十幾個仆人站在大門外等我們,紛紛撐傘迎來:“田姑娘。”“夏姑娘。”“花公子。”“湘竹姑娘。”“春曼姑娘。”……所有人,包括暗人,每人頭上皆被遮了把竹傘,唯獨我未婚夫被晾在一邊,無人過問。


  多出來的幾個仆人看不到他似的,獨自撐著傘專挑他旁邊走,笑道:“姑娘,辭城好玩吧。”“你有沒有去沉香酒閣鬧酒花啊?”“對啊,鬧酒花可有意思了。”“少爺還說一定要帶你去玩呢。”“還有五月花會,你路上看見了沒?”……


  我看向原清拾,他神色淡淡,不見喜怒,我摘下帷帽遞給他,他伸手接過,失笑了兩下,捏在手裏。


  春曼和湘竹把大包小包的東西送去房裏,我們就在中庭等師父。


  雨越下越大,幾個丫鬟端來茶水,我一杯,夏月樓一杯,花戲雪一杯,又跟看不見原清拾似的,托著剩下的一杯含笑著告退,轉身走了。


  我剛喝了口,實在不好意思遞給他,尷尬的笑了笑,將茶杯握在手裏,心底暗罵了一句,臭豐叔。


  原清拾把玩著我的帷帽,饒有興致道:“他們說的少爺是誰?”


  我剛要開口,就聽夏月樓淡淡道:“初九的心上人。”


  我快吐血:“月樓!”


  夏月樓聽不到似得,看向花戲雪:“你這幾天住在哪?”


  原清拾麵色終於有些難看了:“你有心上人了?”


  我幾乎條件反射的搖頭,搖完又覺得,我為什麽要否認,以前我沒意識到喜歡楊修夷,後來我害怕喜歡楊修夷,而如今,我把自己的心意看得一清二楚了,再否認就完全沒必要了。想到這個,我忙點頭,可點完又想起,豐叔已經把原清拾氣成了這樣,我要再氣他,他氣跑了我上哪兒找爹娘去,於是又忙搖頭。


  他雙眉一皺,好在這時,豐叔終於來了。


  他穿著一襲灰袍,手撐淡木青傘,推開雨簾逶迤而行。


  到了跟前,瞟一眼原清拾,對我道:“你師父還沒回來,我已派人去喊了,少爺現在沒空,說晚上一起用飯。”


  “他在哪?”


  豐叔又瞟了一眼原清拾,淡淡道:“在忙。”


  “忙什麽?我現在能去找他嗎?”


  豐叔搖頭,再瞟一眼原清拾,聲音不耐:“少去煩他。”


  說完便轉身離去,清臒身影如似江上行舟,每一步都帶起一細水花。


  路過月樹下,雨點淅淅瀝瀝打落在他傘上,順著傘沿滴淌在地。


  我愣愣的望著他,這個態度讓我生氣不安,越發慌亂,我看向夏月樓,她極快讀懂我的眸色,點頭:“去吧。”


  我朝著豐叔離開的方向小跑過去,他沒有去楊修夷的書房,而是徑直進了主臥。


  我悄悄貓到窗下,木窗微敞,裏麵傳來人聲,我撿了幾塊石頭壘了個石陣,然後趴在窗邊偷看。


  豐叔站在寬大的衣櫃前,櫃門大敞,滿是錦衣華服,無一不貴重奢侈,緞布精珍。他一件一件挑著,時而比對,時而沉思,嘴中絮絮叨叨。


  楊修夷坐在床邊,雙手抱胸,穿著白色中衣,烏發披散,似柔軟的黑色錦緞,襯得膚色如玉凝白。但麵容卻不似玉般溫潤,相反陰鷙低沉,一雙促狹雙目斜望著豐叔,如蘊狂暴風雨。


  挑了許久,豐叔拿出一套玉白色錦衫,有著淡金色祥雲月紋,款式極好,他回頭道:“少爺,這件配個銀色束冠如何?”


  楊修夷瞟去一眼:“自打那老頭子出現,我就不想穿白衣,看到都煩,換。”


  豐叔回頭繼續挑,邊道:“少爺穿什麽都豐神俊朗,何必再挑呢,你比那家夥俊美多了。”說著又拿出一件靛藍色羅裳,流紋如水瀉,做工精細,“這件如何?”


  “你不是說他穿著墨色衣裳麽,我再穿這個顏色,會不會撞上?”


  “你就是穿得跟他一樣,他也比不上你呀。”


  “不行,田初九那張死嘴巴,誰知道會說出些什麽,我要連擠兌的機會都不給她。”


  豐叔撇嘴:“你不是挺喜歡和她吵嘴的麽?沒事都要說她幾句。”


  “那是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換。”


  豐叔挑出一件清幽淡雅的清綠色長衫:“這種衣衫最襯少爺的氣質了。”


  “換。”


  一件白衣墨邊的鬆棋長袍:“這件呢?”


  “換。”


  ……


  我趴在窗下,猶如甜甜的甘露從心口注入,灌得心窩一片沁甜。


  楊修夷極少這麽別扭,可為什麽要別扭,因為在乎,又為什麽要在乎,我情不自禁的開心笑起來,因為我。


  豐叔又挑了一遍,頭疼道:“少爺,這裏的衣裳總共才六七十件,幾乎都挑遍了。”


  楊修夷沒出聲,安靜一會兒,他起身走到圓桌旁,倒了杯清水,端起抿了口,回頭問道:“那小子看上去真的不差?”


  豐叔馬屁功夫向來一絕:“雖然不差,但比你是差了一大截的,他要是鶴立雞群,少爺你就是牛立鶴群。”


  楊修夷心滿意足的點頭,忽的一愣,不悅的皺眉:“什麽破比喻。”


  豐叔忙道:“龍立鶴群,龍立鶴群。”


  我:“……”


  豐叔轉身繼續,半響後挑出一件深紫色蓮槡錦袍,配了條同色暗花紋腰帶,若有所思道:“那小子看上去家世不賴,算是個有錢人家出來的,要不你穿這件,過去壓壓他?”


  楊修夷神色認真,黑眸細細打量那件衣服,若有所思道:“若真要壓他,不如你去把南宮池叫回來,他身上那件朝服不錯。”


  豐叔汗顏:“……少爺,你們的身板不對啊。”


  “他身板如何?”


  “他又矮又小,哪能跟你比?”


  楊修夷眉梢一揚,眼眸湛亮:“當真?”


  “……你是問丫頭那未婚夫?”


  “不然呢?”


  “我以為你說南宮大人啊,丫頭那未婚夫的身材,呃,不輸於你……”


  於是,楊修夷再次給我們展現了他的變臉絕技。


  豐叔小聲開口:“但少爺的風采氣質,絕非他可以比擬,容貌也不及你的俊美精致,他……”


  “砰”的一聲,楊修夷暴躁的將茶杯放在桌上,怒聲道:“這死女人,出個門還給我帶個男人回來!”


  豐叔弱弱舉起兩根手指:“少爺……是兩個。”頓了頓,又弱弱道,“另外那個很漂亮,和少爺不相上下……”


  楊修夷麵色更加難看了。


  豐叔忙道:“那個不足為懼,不足為懼,跟丫頭好像沒什麽關係的,就那個未婚夫……少爺,你可切莫失了風度啊!”


  楊修夷長出了口氣,側過頭,麵色忽而失意落寞。


  他在月牙凳上坐下,長指捏著茶蓋,隨意輕點著茶盞,半響,語聲清冷的問道:“豐叔,你說她會跟他走麽?會離開麽?”


  豐叔沒有說話,頓了許久,低低道:“少爺,初九這丫頭雖說我也喜歡,可她的一些顧慮不是沒有道理。”


  “你的意思是,會?”


  “少爺,你和她……唉,其實老爺上次派人送來的那批畫像確實不錯,有幾個姑娘堪稱絕色,你就算不喜歡,先納來做幾房妾室也行啊。”


  我心下一緊,楊修夷淡淡搖頭:“我要是納妾,可能她會立刻消失,真的再也找不回了。”


  豐叔在他身旁坐下,誠懇說道:“少爺,你何必非丫頭不可?她當個小丫頭玩耍吵嘴是挺有意思,但要娶她為妻,你還是要慎重啊。不是我在這要說丫頭壞話,她生得不漂亮,性格也不溫順,而且身體古怪,會招惹妖物,又不能生兒育女,傳承子嗣,這些也就算了,更重要的是,她是個短命鬼啊!”


  仿若一道悶雷當頭劈下,我的眼淚直直滾了出來,燙的要將我燒死。


  楊修夷沒有說話,端起茶壺,又斟了一杯。


  我抬手擦掉眼淚,卻哭得越發厲害。


  我分明知道豐叔說的沒錯,我的理智上應支持楊修夷將這番話聽進去,好好細嚼,想清楚後和我徹底劃清界限。可心中卻那麽難受,簡直想拿根針把豐叔的嘴巴逢成蜈蚣嘴,不準他再開口說話。盡管他這番話說的很委婉,盡管他沒有明確說出“田初九配不上你”,盡管他沒有說田初九就是個怪胎。


  淒涼無助的自卑感在心底瘋狂生長,宛若流沙,將我鋪天蓋地掩埋其中,窒息的透不過氣。


  我深深吸氣,準備悄悄離開,這時豐叔又道:“少爺,要不你就先納幾房妾室吧,你看四少爺才幾歲,他兒子都快滿一周了,你到現在卻連個女人都沒碰過,像話麽。”


  心狠狠一痛,我哽咽著,完全不能想象楊修夷和其他女人一起的畫麵。當初清嬋就快讓我氣瘋了,若還有別人,若還是小妾,若還生兒育女,做夫妻那檔子事……我不能再想了,這會讓我嫉妒的失去理智。


  楊修夷放下茶杯:“師父讓我少近女色,有沒有妾室本就無妨。”


  豐叔微微一歎,起身繼續找衣,隨口問道:“那你和丫頭前幾日在地宮裏有沒有……”


  楊修夷立刻鄙夷的斜去一眼:“你覺得呢?她的腰受的住麽?”


  豐叔一愣,我也一愣。


  豐叔回頭:“你想哪兒去了?我又沒問你們是否交歡,我問的是別的,比如……”


  楊修夷雪白的臉上浮上兩片酡紅,一口打斷他:“沒有。”


  對,什麽都沒有。


  我忙用力的去抹自己的嘴唇。


  豐叔賊兮兮的湊過去:“我怎麽覺得你們兩個從地宮裏出來就有點不一樣了,你們兩個一定……”


  楊修夷“唰”的起身,走到屏風後,淡淡道:“穿回那件青衫吧。”


  “那件前不久剛穿過呀。”


  “世外高人得有世外高人的樣子。”


  這不是我師父的台詞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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