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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所想

  說話的女子便是昨日在客棧和我未婚夫一起闖入的那個女人,她仍穿著一件藍衣,袖口有夾紗花結,衣襟微敞,雪白晶亮的鎖骨肌膚若隱若現,上麵有著淡淡紅斑,像被什麽蟲子咬了。


  豐叔熱情道:“姑娘,這家店的麵已經賣光。。”


  那女子一笑,走到一張空桌前坐下:“看來老板娘和你們提過這店的規矩,可我們不在這二十四碗的範圍裏。”


  我低低冷笑了聲。


  楊修夷朝我看來:“怎麽了?”


  我搖頭,表示沒什麽。


  不過是在嘲笑這女的,還說我是什麽少時失散的發小,如今我穿上這衣服,梳了個發髻就不認識我了。


  未婚夫在她對麵入座,撿起一雙筷子,掏出手帕細細擦幹後遞給她,她笑著接過,兩人的模樣儼然新婚燕爾的甜蜜夫妻。


  有如此美人相伴,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麽還要來找我,但好在我已打算毀掉婚約了,要是真的嫁給他,我這輩子一定比半夢村的劉七娘還要可憐。


  我收回思緒看向黃珞,她剛令手下將那丫鬟送走,湘竹冷眼看著他們,不忘嘴上又嘲諷幾句。


  夏月樓靜下後玩著筷子,會偶爾朝衛真望去,衛真亦如是,如若不慎目光撞上,便匆忙避開。


  我趴在桌子上,想了很多很多事,最後決定現在先不去找未婚夫攤牌,盡管我急切的想知道父母究竟在哪。


  師父一直保持著他世外高人的閑雅坐姿,端端正正,不時捋一把他的白色長須,坐在那對著豐叔留下的那十幾個暗人搖頭晃腦,眼眸半眯:“嗯,就是這樣,靈山有仙,道風玉骨,為此上乘者,乃稱尊也……”


  我已經不忍去看那些暗人的表情了。


  說實話,雖然他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我長大的師父,但我實在很想上街敲鑼打鼓,呼朋引伴:“大家快來看啊!這裏有個老神經病!”


  楊修夷望著遠處的闌珊燈火若有所思,挺拔身姿坐在繁華集市中,如玉石拔於瓦礫,仙鶴立於雞群。


  而我就是那拍著翅膀,膀大腰圓的老母雞:“咯咯噠,咯咯噠……”


  坐在我未婚夫對麵的那個女子抬頭笑道:“姚娘,今日你這裏還真是難得的熱鬧,剛才似乎有過什麽爭執,那位姑娘怎麽如此狼狽呢?”


  湘竹聞言,嗤聲道:“世上有句話說得好,叫自作孽不可活!”


  那女子挑眉:“哦?”


  老板娘過來笑道:“君琦,你不是說翠娘要做一筆麵粉的買賣麽,你不妨和這位姑娘商量商量。”


  她說的那位姑娘是黃珞,我和夏月樓不由望了過去。


  那叫君琦的女子笑道:“這位姑娘是……”


  “她是錦龍堡的黃三小姐,她父親就是益州商主黃贍。”


  這老板娘竟知道黃珞的身份,不止如此,她的朋友既然有事要求人,她方才居然還一點麵子都不給黃珞,難道她看這君琦不爽,存心要黃了她的麵粉生意?

  我好奇的看向師父:“商主是什麽?”


  豐叔答道:“是一個州府的江湖商會推選而出的老大。”


  “有什麽用?”


  他看了黃珞一眼,道:“多半為黎民百姓發善意,行善舉,平日裏接濟窮人,收留孤兒,若出現旱災、水災等,商主會發起募捐,送糧賑災,往往比官府要有效率。”


  我若有所思道:“這麽說來,倒是個良善之輩。”


  “嗯。”


  我朝黃珞看去,她們大約已將我們的對話聽在耳中,神色不由帶上幾分傲然。


  衛真坐在她旁邊,麵若無波,靜靜吃著麵。


  黃珞身後的一個丫鬟嗤道:“怎麽,知道怕了?”


  我點頭,道:“又是個沽名釣譽,草菅人命的,怎麽不怕?”


  黃珞眉頭一皺,怒道:“你說什麽!”


  我冷笑:“有沒有接濟窮人和收留孤兒我不知道,反正他養的兒女和仆人都不是好東西,要麽稍有不快就可以當街拿鞭子打人,要麽無視王法,隨意綁架勒人想動私刑。上梁正不正不得而知,反正下梁已經歪的沒了形了。”


  楊修夷朝我看來:“難道是他們?”


  “回去說吧。”我道。


  他朝衛真看去,半響,淡淡應了聲。


  楊修夷和豐叔雖然都沒說什麽,楊修夷也不是愛管閑事的人,但對衛真忽然出現在這不會沒有疑慮,此前不管,應是懶得管。


  不過我著實不想讓他們來插手衛真的事,更不想被他們知道是衛真把我的腰砸成這樣的。說到底,我很想念二一添作五的那段時光,我一點都不想看到身邊本來相處融洽的人翻臉吵架。


  而且說起來,在這些事情上,黃珞才是真正吃虧的。


  那個小青椒被花戲雪斷了右臂,昨夜那對主仆也命喪黃泉,而我,雖然不能蹦不能跳,可到底還是生龍活虎的。


  黃珞被我氣的俏臉通紅,那個君琦這時叫道:“黃三小姐。”


  沒心思去管君琦和黃珞聊些什麽,我斂眉,朝我那未婚夫看去。


  我想起了翠疊煙柳,想起了昨日的那家客棧,我未婚夫和這個君琦,他們在客棧裏會不會也……


  說不上生氣,也不會再覺得傷心,隻是忍不住覺得惡心和失望。


  這就是我從十二歲開始時時念著的未婚夫,這就是我幻想了許多遍,覺得會對我很好的男子,這就是我去宣城開店苦苦在等的人。


  不過,他不是會去宣城尋我麽,怎麽會忽然出現在辭城?他知道我會來辭城?還是有事恰好也來了?這個有事,便是那個麵粉生意嗎?


  想了一堆,老板娘終於將麵湯端了上來,我們一看,齊齊傻眼。


  好小的一碗,隻有麵和清湯,別說肉丁,連片蔥花都沒有,湯汁聞著無味,別說五十文,便是三文都不值啊。


  那邊春曼和湘竹還想兩人共分一碗,如今看來,三碗還不夠一人填飽肚子,她們估計也沒了興致,將那碗端去給了豐叔。


  我將麵條撈了撈,著實少得可憐,問:“這麵一直都是五十文嗎?”


  老板娘笑道:“以前更貴,最高曾賣過千兩一碗。”


  我乍舌,對師父道:“師公以前該不會是紈.絝子弟吧?”


  師父微微一頓,看向楊修夷:“師尊好像是你的祖輩?”


  楊修夷淡淡看了他一眼:“吃麵。”


  “師公好像也姓楊……”我算了算,“那追溯起來,應該是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那一輩了吧。”


  楊修夷不做聲響,提筷夾麵。


  其實今天從出門開始,他就有點不對勁了,整個人比我還要死氣沉沉。


  我也開始吃麵,麵條白嫩晶瑩,柔滑細膩,放在嘴中一番咀嚼,勁道很好,口感十足,很有牛肉的嚼勁,但是味道有些苦悶。我再吃了兩口,味道又變得複雜,我頓時一愣,竟有雪山靈芝的香氣,不可思議的又撈起一團,這味道一下子熟悉了起來,我喃喃:“怎麽是蜜豆糕的味道?”


  楊修夷皺眉,一臉嫌棄:“分明是臭豆腐。”


  師父仰頭把湯喝光,點滴不剩後抹抹嘴巴:“胡說,是鮑魚!”


  豐叔湊過腦袋:“怎麽我這碗是白玉仙湯?”


  夏月樓納罕:“奇怪了,我這碗是鳳尾香餅,這分明是麵食,怎麽會有糕點的味道?”


  我奇道:“難道每碗都不同?”


  豐叔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巧妙之處,心中想吃什麽,便嚐到什麽,難怪叫天地麵!”


  楊修夷點頭,沉吟道:“天之高也,無物不覆。地之廣也,無物不載。心之遼闊,卻可藏天地,吸萬象,吞日月,納宙宇。將心中所想全付諸於麵上,當真神奇。”


  師父趴在桌上,廣袖及地,以手肘托腮,另一隻手剔著牙縫,全然忘了此時高人該有的清閑雅姿,一幅無賴的酒糟老頭模樣,懶懶的開腔:“要是有人吃麵時忽然鬧肚子,又憋著不去拉,那吃到的豈不都是屎味?”


  我們:“……”


  “對了。”他掉頭看向楊修夷,“你剛才說什麽味道來著?臭豆腐?”我一頓,隨即和師父一起大笑,“哈哈哈哈!”


  師父邊擦老淚邊道:“你剛才在想什麽?臭腳丫?茅廁?我才不信你會喜歡吃臭豆腐!”


  楊修夷心狠手辣的朝我看來:“有這麽好笑麽!”


  著實是因為楊修夷實在不食人間煙火,他眉眼高雅,麵孔光潔如玉,一身清冽風華,如高山流水,月下謫仙,把他和專在市井街邊才能出現的臭豆腐聯想到一起,這感覺莫名的就令人想大笑。


  豐叔忙跳出來維護他家少爺的偉岸形象:“怎麽不可能,丫頭不也愛吃臭豆腐麽,我家少爺怎麽可能不喜歡?”


  我笑得快岔氣:“楊修夷,你剛才到底在想什麽?”


  豐叔氣得快來掀桌了:“你還笑!還不是你這個死丫頭,那邊寫著什麽田初九臭豆腐,你忘了?”


  我不假思索道:“你的意思是,他要吃我呀?他又不是妖怪!”


  豐叔陰陽怪氣的冷笑:“你才知道麽?我家少爺想吃你可是想很久了。”


  話剛說完,他屁股下的凳子猛的朝後移去,他頓時摔在地上,屁股砸地,“啊喲”一聲,隨即又揉著屁股笑嗬嗬的起身:“丫頭,懂豐叔意思了麽?”


  師父止了笑,古怪的朝我望來。


  我回望他,有些心虛,低下頭,不敢再看他,更不敢去看楊修夷。


  豐叔的意思我當然懂,這世間有種說法,就是男子和女子做過那檔子事後,也可以稱之為,男子把女子吃幹抹淨。豐叔說楊修夷想吃我,那,那就是說……


  心跳飛奔,我忙端起已空空如也的麵碗裝作喝湯,眼角餘光悄悄往楊修夷臉上瞟去,這角度隻能看到他的臉頰和耳根,紅彤彤的,在白皙肌膚上如胭脂暈在雪地,十分好看。


  他似有所察覺,驟然回眸朝我望來,黑眸明亮,有著逼人灼熱,似滾燙的岩漿從我心口注入,將四肢百骸烘得一片柔軟無力。


  我急急避開,再也不敢偷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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