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庭廣眾
連著數日,楊修夷一直在照顧我,待我終於能蹦能跳了,我立馬跑去找陳素顏。
得知我想答謝楊修夷,她想了想,建議我做個小香囊。
我覺得與其做小香囊,不如做個更有實用價值的,於是敲定下來,決定做個平安符。
說做就做,我拉著陳素顏去挑了緞布,再自己早起去采落英花和青竹露水,縫了兩日,針腳有些難看,但我真的盡力了。
楊修夷接過去時細瞅了半天:“這幾個歪歪扭扭的是什麽?”
我踮起腳尖指認:“這是字,初九。”
他雙眉一蹙:“不是應該繡我的名字麽,繡你的幹什麽?”
“啊?”還有這個講究麽,我看著平安符,“這是我送你的,當然繡我的,字畫落拓時不都這樣麽,不然你以後忘了是誰送的怎麽辦?”
他收起折扇,把平安符隨意塞到懷裏,嘴角譏諷:“這麽醜,我怎麽會忘。”
我認真道:“雖然跟你身上的玉簪發繩不能比,但我用落英花和青竹水施了好幾個祈福咒,你要不嫌棄,沒事帶幾天說不定還會撿到錢……”
他輕笑出聲,我恰在此時抬起眸子望他,微微一愣。
院中柔風徐徐,他垂眸看著我,嘴角含著淡笑,笑意入了他明亮澄淨的黑眸。
似乎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對我笑,宛如皓月傾千山,長風逐天地,顛倒眾生。
等等,這個人,是楊修夷?
額上驟然一痛,我抬手捂住,楊修夷收回指骨:“就你這破玩意兒還想撿錢,你自己怎麽不帶一筐去街上溜達?”
我回神,破玩意兒?
好吧,這個人果然就是楊修夷!
那緞布可是上好的西窗燭,就那麽一小塊便花了我五兩銀子,落英花是我每天瞅準了時辰趕在落日前采的,還有青竹露水,都是大清早去竹林裏取的,更別說縫線時我的手指被針紮了多少下,如若不是身子留不住傷口,估計都是馬蜂窩了。
我生氣的說:“那你還我!”
他搖著扇子走了,淡淡的聲音飄來:“想得美。”
我突然就有些失落,他最起碼也要對我說句“謝謝”吧,雖然比起他連著數日為我推拿腰肢來說算不了什麽,可好歹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看著他離開,我掉頭就去找陳素顏訴苦,氣惱的不行。
陳素顏表現的也很不解,最後還是我自己茅塞頓開,哼道:“是了,他外麵那麽多紅顏知己,收的貴重的禮物肯定多了去了,哪裏會在意我這麽個小玩意。”
“清嬋姑娘麽?”
我一頓,抬頭說道:“你知道她?”
“嗯,”陳素顏點頭,“我偶有一次撞見楊公子與她湖邊散步,留意上了。初九……我有一言,你當不當聽?”
“你說。”
她頓了頓,垂首用調羹擺弄著銀耳湯,說道:“我後來去打聽過,得知楊公子原來與清嬋姑娘一直過從甚密,我便在想,或許楊公子對你是有一些心思,但畢竟男人皆好麵相才情,而清嬋姑娘豐姿綽麗,歌舞絕豔,才華橫溢。所以,姐姐說句實話,你的確與她無法相比,日後若共事一夫,個中滋味定苦不堪言。雖然楊公子品貌出眾,儀表堂堂,是世間少有的男子,但姐姐希望你能安逸幸福,便嫁得一柴夫炭工,隻要於你有心,亦是可渡白頭的良人……前段時間我曾說起你和楊公子,想是確有些荒唐了,你不要往心裏去。”
我歎氣:“你真的誤會我們了,不過謝謝你跟我說這些。”
她微微點頭:“但願真的是誤會。”
沉默一會兒,我說道:“對了,還有一事我要同你說一聲,下個月,我想去漠北。”
“漠北?為何?”
因為一連數日,我都沒有夢見我的“未婚夫”了,也許真如楊修夷所說那樣,他不過是我的荒唐虛念。
如今錢袋沒了,花箋也沒了,我隻能自己去漠北找父母了。
我笑了笑:“我去找爹娘,所以你不用替我操心了,以後和他應再無交集,他愛和誰一起,都與我沒有關係。”
“你是要一個人去漠北?”陳素顏看著我道。
我點點頭,伸手拿了個桃子剝著,笑道:“而且,不論是世間少有的男子,還是柴夫炭工,我覺得我都可以不嫁啊,我一個人過的逍遙自在,無拘無束的,等什麽時候愁吃愁穿了,我就去接幾個單子,反正我看那些出嫁了的人婦,沒幾個是開心的,知道的以為是嫁了人當媳婦,不知道的以為去當奴做婢呢。”
陳素顏笑了,說道:“初九,我真羨慕你。”
我將剝好了的桃子遞給她,笑道:“吃桃子。”
她伸手接過去,卻沒有動,而是垂眸看著,很輕的說道:“這蜜桃的汁色,水靈靈的,像極了她。”
我知道她的“她”指的是誰。
穆向才和鐲雀的婚事是近日宣城的大事,一是因為穆曲公子天下聞名,二是穆向才和曲婧兒的姻緣一直為人稱道,現在忽然要另娶新歡,且前妻不知所蹤,全城都在嘩然。
我伸手又拿了顆桃子,沒接話,安靜的剝著。
關於穆向才的話題,我覺得就到此結束吧。
隨後又閑聊半日,她同我講當下流行的胭脂水粉,衣裳款式。
東城哪兩位姑娘為一塊玉打的頭破血流。
西街哪兩個文人為娶一個姑娘鬥詩拚才。
我最愛聽這些八卦小道,聽得津津有味。
坐著有些久了,看到窗外柳明花紅,湖水清幽,我說想要下去走走。
我們起身說笑著朝樓梯走去,卻有一個身穿道袍的術士慢悠悠的走來,擋在我們身前:“陳姑娘?”
我和陳素顏對視一眼。
陳素顏問道:“你是誰?”
卻見他胳膊忽的挑逗般一探,我一把將陳素顏拉至身後,厲聲道:“你想幹什麽!”
“你說我們想幹什麽?”身後又冒出一人,笑嘻嘻的說著,更為大膽輕浮,上來便想摟住陳素顏。
陳素顏一把推開他,我揚腳踹向擋在前麵的術士,拉著陳素顏:“我們走!”
飛快奔到樓下,卻有數十個人堵在那,全是術士打扮。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陳素顏怒道。
一個術士大笑:“不就是個縣令女兒,陳家小姐而已麽,我們幹的都是刀頭舔血的活,怕什麽官府?你就從了我那兄弟,也好少吃點苦頭嘛。”
我這才發現,這裏竟然一個客人都沒有了,掌櫃的和夥計們也不知去了哪。
我看回樓梯,拉起陳素顏:“走!”
拉著她想跑回二樓,她的腳步卻忽然一頓,臉色煞白,回頭望向那群術士。
我停下,不解道:“怎麽了?”
“你們,是你們……”
她怔怔的說道,忽的掙開我,撿起一旁桌上的菜碟摔了過去:“你們這群畜生!!”
我傻了眼,不明所以,反應過來後忙去拉她。
“我殺了你們!你們一個都別想好過!”
她尖叫著大哭,瘋了似得亂扔亂砸,我根本拉不動。
那群術士們也亂了,一人大吼:“快抓住她們!”
一堆人圍上來,我拉起陳素顏想跑,混亂中她忽的悶哼,軟綿綿的倒在了我身上。
我趕緊抬頭,來不及有任何反應,眼睜睜的看見一根細小銀針射了過來,入了我的肩膀。
而後便是漫天匝地的沉沉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