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絳珠亡魂
我追著他跑了大半個宣城,連他的衣角都沒碰到。
他存心逗我玩,距離遠了就停下,等我氣喘籲籲的趕到他又馬上跑。
我分明知道他耍我,但心裏就是氣不過,偏跟他卯上了。
追著追著,跟著他跑出了南城門,他又停了下來,我一個箭步猛衝過去,還沒出手就被他回身擒住:“不鬧了。”
我看向前邊,城外難得比城內還熱鬧,人頭來往川流,去的人一臉好奇八卦,躍躍欲試,回的人則百種麵相,有嫌惡反胃的,有精神抖擻的,還有麵色菜黃的。
我道:“他們不會都是去牡丹崖看那些妖骨的吧?”
沒有等到回答,我轉過頭去,楊修夷眉心微擰,神色嚴肅,見我看他,問道:“你聽到了沒?”
我搖搖頭,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有人在彈亡魂曲。”
我愣了:“絳珠亡魂曲?”
他拉起我的手:“走。”
我雖不會琴棋書畫,可這絳珠亡魂曲我卻十分熟悉,當然,是指熟悉它的來曆傳聞,並不是音律。
絳珠亡魂曲為六大古曲之一,琴譜在當世隻有三份,其中一份是我師公三百年前在一個農戶家做客時,發現被他們用來蓋在鹹菜缸上醃鹹菜,順手討要來的。
絳珠亡魂曲是九雄爭霸時,紀國大夫陵隱子所創。那段曆史已有千年,當時群雄並起,逐鹿中原,百家爭鳴,學派鬥豔,雖為生靈塗炭的亂世,卻一舉開創了文化盛宴,留下了許多豐富絕豔的文明典籍和養氣降心的異術奇誌,絳珠亡魂曲便是其中最為神秘古老的傳說之一。
紀國大夫陵隱子本是個傳奇之人,博聞廣記,精通音律,熟稔五行八卦,奇門遁甲,學術成就乃大家之風,一身凜然傲骨更為世人稱頌。相傳他隻活了二十七歲,於紀國亡國第二年,泣血琴弦,心裂而亡。
史書上記載,紀國被陳國攻破後,陳君下令軍隊於紀國問天城縱樂形骸,恣意奸.***孺,後大火焚城三日,問天城化為焦土一炬,陳兵更於黍煌高原屠殺紀民五萬以作天祭。天下聞之驚起,四方文人口誅筆伐,大張撻阻。
陵隱子本因主戰而遭紀王流放,早已心冷袖手天下,但驚聞故國遭此大難,難抑心中悲痛,怒而之下,以自身血肉氣骨煉以絳珠,以九天星陣譜以琴曲,並於黍煌高原奏樂撥弦,招亡魂聚眾,掀滔天怨氣,覆陳國江堤,引洪澇南下,導致陳國數郡變為湯水一片,淹死百姓數以十萬。
天下嘩然,卻不敢妄加責罵,恐禍水招致,畢竟人與人方可一搏,卻如何與鬼魂冤魅相鬥。
後世便稱此樂為絳珠亡魂曲,稱得此樂便可得五萬亡兵,所向披靡,稱霸天下。
但我在那本琴譜上麵卻看到了那麽一段話:“天下大亂,賢聖不明,吾自命清高,絕立於世,就算懷有悲國慨然之心,國恨家仇之怒,也決計不會致十萬蒼生之命於不顧……”
我最受不了這些文縐縐,便讓師父講給我聽,師父當時哈哈大笑,道:“這陵隱子說,老子我活的好好的,在世外種花養雞放鴿子,你們打來打去關我什麽事,我確實是被人害的國破家亡,十分氣憤,但我沒那麽喪心病狂,去殺別人的無辜百姓。那陳國的江河決堤,是他娘的叔侄幹的好事,還狗.日的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害我這些年被人騷擾,睡個覺都不能安生,每天都有龜孫子趴在我的茅草屋頂上想要暗算我,卻又沒那膽。算了,老子就花點心思來圖個清靜,不就什麽絳珠亡魂曲麽,老子才高八鬥,學富五車,還譜不出個玩意兒去糊弄他們?那絳珠練法是我胡編亂造的,煞氣雷音是趙國逍遙學派的小說裏看的,還有陰陽往生和明通造化,也是老子瞎扯的。這他娘的什麽事兒啊,躲在山野都會被人當靶子使,老子真冤!”
後來,師父順著上麵的五聲音階為我撫了一曲,我聽不出深度技巧,單覺得音律確實十分好聽。
見楊修夷一臉肅容,我忍不住伸手戳他:“誒,這亡魂曲沒什麽吧,你不要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好不好。”
他看了我眼,道:“陵隱子留下的清曲簡譜確實沒什麽,但裏麵有一處音律卻跟七殺梵音很像。”
“七殺梵音?”
“不止七殺梵音,後世很多陰損毒辣的玄術也與它有關,譬如托天水典,封魂咒,你為數不多會用的那招冰藍玨,也是自亡魂曲演變而來的。”
我乍舌:“不是吧……”
“陵隱子無心插柳,他的曲本隻留下三份,一份在我們山上,一份於五百年前葬於前朝宮廷大火,一份至今流落不明。但拓本卻出了無數,不管與原曲相差多少,總之都被人當成了無上至寶,剛才的那首亡魂曲,其中加了七殺梵音,戾氣極重。”
我歪著頭打量他,他被我盯的有些不自然,橫目過來:“看什麽?”
我好奇道:“你耳朵這麽靈,平時走在路上累不累?會不會很吵?”
“……”
他朝前走去:“關你什麽事。”
我看著他的背影,抬步跟去,說不出的失落。
楊修夷五官清明,誰都說他資質好,師公遊曆天下數百年,見多識廣,什麽樣的稀奇人才沒有見過,卻唯獨楊修夷,是他費盡口舌從楊家手裏要來,並直接拜自己為師的人。
在我幼時記憶裏,師公師尊那些友人提起楊修夷,就少不得狠誇一頓,什麽千年難得的奇才,曠世無雙的苗子。
而我,隻是師父在漠北雲遊時,四處找茅坑的路上撿的。
用他老人家的話說,我當時又髒又醜,兩眼無神,說話結巴,一問三不知,要不是當時他鬧肚子,撕了我的袖子當手紙,他才懶得理我。
後來我跟他上了望雲山,資質極差不說,身體也笨拙得要死,師尊本想將我送到鄉下一戶農家寄養,卻發現我這具身體有太多古怪,恐我被奸人所害,才將我留在山上。
其實我和師公師尊師父,還有楊修夷這位尊師叔,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們耳聰目明,一身本事,會長命百歲,萬壽無疆。
而我,我這一身的濁氣,終我殘生也不過數載可活,屆時我就如師父口中那些已經去世的師兄師姐們一樣,也會變成他老人家口中的過去,講給後世的人聽。
我沒有奢望過和他們一樣,我隻想在那之前找到我的父母,可是我的錢袋卻不在了。
楊修夷折返了回來:“怎麽還不跟上,在想什麽?”
我收回思緒,搖搖頭:“沒什麽。”
他不再問話,安靜走在我旁邊。
沉默一陣,我問:“楊修夷,你好歹也是我的尊師叔,為什麽就不問我是如何脫險的?你當真一點不關心我這個侄孫麽?”
他微微偏頭,陽光打在他俊美的側臉上,神采飛揚,好看的炫目,他淡淡道:“我昨晚沒問過麽,你不想說的事情,誰問的出來?”
好像是這樣的……
我點點頭,說道:“那我現在告訴你,你走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