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知不知羞
迎著晚風與滿街車馬,我們沿著默香街緩步回去。
離開這條街口,我看著路上人影,抱著蜜豆糕說道:“我覺得曲婧兒人好像挺好的,溫柔嫻靜,善解人意。”
楊修夷“嗯”了聲,淡淡道:“她自始至終沒跟你說她的名字,連姓氏都未提,倒不少打探你的情況。”
“所以我才把糕點的錢給她呀,”我說道,“不過真不簡單,我隻不過碰了一下她的手,那個粗腰女人就要來揍我。”
“粗腰女人?”楊修夷朝我看來。
我腳步微停,心生不快,隻當是他又來了,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嘲弄我的機會。
比起容貌學識,我最在意的是腰,胖瘦對我來說其實不打緊,可我渾身都瘦,卻偏偏有個水桶腰。
剛練拳腳功夫的那會兒我已有十歲,師父讓我連著紮了三個星期的馬步,等開始教我一招半式了,我卻在第一招就閃了腰。
那天師公跑來看我,在我的腰上摸了又摸,最後搖頭道:“九兒不宜練習拳腳,好好教她玄術吧。”
可惜玄術我也學不好,學來學去,隻會一招隔空移物。
師公這才發現,我體內還籠著一層濃鬱濁氣。
他們吃飯的時候討論良久,最後決定教我隻需死記硬背的巫術。
因為資質愚鈍,這些年在山上我沒少吃師尊的軟鞭,幸好,我終於是在十六歲前把山上珍藏的幾十本巫書全給背光了。
但我最有興趣的仍是在拳腳功夫上,啪啪啪打人,多爽快,多恣意,可惜,我偏偏就有一個粗腰。
我不想跟楊修夷吵,繼續先才的話題,說道:“那粗腰女人對曲婧兒緊張得很,你沒覺得很蹊蹺嗎?”
楊修夷腳步停頓下來。
我回頭看他,卻見他眉眼認真正色。
“初九,以後不要輕易叫他人粗腰女人,或者男人。”
我皺眉,覺得這個人真討厭,怎麽就不依不饒了。
“推己及人,她若也這麽叫你,那你……”他打住了,眉目蘊出些無奈,看向前方幾家墨坊的燈火,轉“曲婧兒身上有一股氣味,不知你覺察到沒。”
我沒回答,想著他剛才的那句推己及人,心裏麵有點悶悶的。
“沒覺察到?”他又道。
我收回思緒,朝前走去,問道:“什麽氣味?”
“一股腥氣,被糕點麵粉的味道衝的很淡。”他跟上來。
我想了想:“不會是人家剛好來了葵水吧?”
“……”
楊修夷雪白的俊臉微微泛紅,不自然的輕咳了兩聲,目光看向別處:“不是葵水。”
“那可能是剛吃了魚蝦?”
“魚蝦的氣味我難道分不出來?”
“那你想說什麽?她剛殺了人?”
他搖了搖頭,嚴肅道:“是妖氣。”
我愣了:“她是妖怪?”
話音剛落,一個女音遙遙響起:“那不是楊公子麽,你可來了,清嬋這幾日還一直跟我念叨你呢!”
我抬起頭才發現,我和楊修夷不知不覺走到了聽雨道。
宣城不大,但因臨近柳州都府而經濟繁盛,城內有七大縱橫的主道,其中聽雨道和金秋長街是最繁華熱鬧的。
那說話的是個年齡和薑嬸不相上下的中年女人,簪花環翠,濃妝豔抹,卻看上去很舒服,身上的香味也濃淡相宜。
說書先生們總是喜歡用香薰刺鼻,庸俗不堪來描繪這些紅塵女子,但我在宣城的這幾個月發現,這些煙花樓裏的女人們才是最懂梳妝打扮的,比如我眼前的這位。
中年女人快步走到我們跟前,楊修夷隨著我停下,說道:“別過來。”
女人硬生生止步,笑容不褪,目光落在我身上:“楊公子不是來找清嬋的?不然怎麽還帶著一位姑娘……”
我古怪的看了眼楊修夷,再古怪的看向前方那家占地寬闊的花樓,道:“什麽叫他帶我,他有這麽好心?”
女人笑道:“那姑娘也是來玩的?”
我眼睛一亮,好奇道:“我也能玩?難道你這裏還有男妓?”
話音剛落,我就被楊修夷踹了一腳。
身子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倒。
我摸著小腿:“姓楊的!”
他烏黑的眸子瞪著我:“你還是不是女人了,當街說這話,知不知羞?”
“關你什麽事!”
女人在一旁說道:“楊公子息怒,我看是這位姑娘玩心重,問著玩而已。”
楊修夷斜了我一眼:“問著玩還這副神情,什麽德行,眼睛都冒賊光了。”
看這女人待他的模樣,分明就熟得很,他可以進去逍遙快活,我卻連問問都不行?
我氣得火大,可今天跟他吵了一天,加上被暖夏砍了一刀,我著實是乏了。
我轉身就走。
他大步追來:“田初九!”
“我知道你們男人沒有不好色的,你愛去就去,我回去會跟豐叔說不用給你留門了!”我邊走邊怒道。
“你胡說什麽,把我當什麽人了?”
“不要臉的人唄!我怎麽說也是你的晚輩,你帶我來這,你知不知檢點,尊師叔!”
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氣道:“是你自己胡思亂想瞎晃,我跟著你來的!”
“剛還跟我說推己及人呢,呸,州官可放火,百姓難點燈!”
他大怒:“那你想放什麽火?你就這麽想進去找男人?”
“找男人?我找什麽男人!”我氣極,“我還有青梅竹馬的未婚夫,我需要找什麽男人嗎!”
他聲音一點都不比我小:“你還真信有個狗屁未婚夫,三個月了他來找你了沒?做夢夢傻了吧你!”
我狠狠瞪著他。
他慍怒回瞪我。
我把手裏的蜜豆糕全砸了過去:“楊修夷,我討厭死你了!!”
回到二一添作五,我們誰也沒理誰,房門被我“砰”的關上,聽到院子外也是“砰”的一聲。
這夜翻來覆去都沒能睡著,好久才入夢,未婚夫的容貌我依舊看不清,我努力向他跑去,卻永遠都到不了。
第二天我捏著寫著我生辰的花箋,呆呆的在床上坐了一天,滿腦子都是楊修夷說我做夢夢傻了這句話。
第三天緩過來了,但還是不想出去,楊修夷開始拍門了,我把櫃子和床堵在了門後。
結果第四天,他拆了屋頂跳了進來。
我正端著滿滿一大碗藥汁,被他嚇了大跳,灑了一地。
他看著地上的狼藉,雙眉一皺:“你在幹什麽?”
“沒長眼睛嗎?”我將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蹲下去收拾,“我在布陣啊。”
桌上被他扔下一包牛皮紙:“這麽多天就不知道餓?”
鼻下隱約聞到烤鴨的香氣,我忍住口水,先說正事:“楊修夷,我昨天想了想,我不能幫陳素顏去做壞事,就算曲婧兒是妖,可是她能衝破人妖懸殊和穆向才在一起,這太不容易了……就是可憐了他們的孩子,半妖實在是……”
“你這幾天都在想這些?”他打斷我。
“嗯,”我看向桌上的剩餘不多的藥碗,“我想給陳素顏下個蠱,讓她忘了穆向才。”
雖然下蠱左右他人思緒的這種行為我很反感,且被師尊和師父知道後有極大可能要剝我的皮,但誰讓我收了人家的銀子呢。
我抬起眼皮瞅了楊修夷一眼,見他的模樣,這幾天好像也沒怎麽好過。
他冷冷的看著我:“那你可以不用想了,曲婧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