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南宮與玄武門
人總是會為自己沒有得到的東西,而終生耿耿。
對於吳氏來說,她謹小慎微了半輩子,縱然一朝騰龍,尊為太後,但是過去的遺憾和不甘,卻永遠無法彌補。
她看到了杭氏,就像是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努力過,但得不到結果,環顧四周,沒有人,也不會有人能幫助自己。
宮苑深深,一個不受寵的妃子,帶著一個同樣不受寵的孩子,苦苦的熬著,天真和憧憬,我漫長的宮道當中,變成了最堅強的保護色。
那個時候,她沒有能力改變一切,但是現在,她可以!
這番複雜的心緒,朱祁鈺能夠體會的到。
因為對他來說,也是一樣的。
不受寵的皇子,永遠站在太子身側的背景板,竭力討好,但得到的是冷漠以待。
他們母子的際遇,大抵如是。
所以,他沒辦法反駁吳氏哪怕一句話,隻能低頭認錯。
氣氛有些凝滯,不知過了多久,吳太後總算是平靜下了心緒,開口問道。
“你方才說,你去慈寧宮了?都談了什麽?”
這個讓母子二人都如鯁在喉的話題,終於被就此揭過,朱祁鈺心中也輕輕鬆了口氣。
沉吟片刻,他便將慈寧宮中發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聽完了之後,吳氏也皺起了眉頭,問道。
“宮人也便罷了,你若非要自己安排,鬧將起來大家顏麵上都不好看,不過,羽林後衛你當真是想交給他們?”
雖然說,憑借區區一支京衛,想要做什麽很難,但是那終歸是禁軍,而且足有四五千人。
真要是這麽讓孫太後掌握了,吳氏當然不放心。
倒是朱祁鈺一笑,道:“母妃放心,羽林後衛到底是禁軍,禁軍直屬禦前,無論是哪一支京衛,若單憑一個指揮使就能如臂指使,那朕早就不知被梟首幾次了。”
所有的禁衛軍,除了錦衣衛之外,巡守地點,換防時間,都有著嚴格的規定,一般情況下,隻需要照章辦事即可。
一旦出現要調動禁衛的情況,則必須要有天子的手詔。
包括衛指揮使在內,任何人沒有詔命,擅自調動京衛超過三百人,佐貳官可以將其當場格殺。
此謂之天子親軍!
所以,至少在大明來說,想要徹底控製一支禁衛軍,難比登天。
這不是收買一兩個關鍵職位就能做到的事。
在沒有詔書的情況下,想要徹底控製一支京衛,那麽就需要從指揮使開始,逐級滲透到最低級的鎮撫,將這些人全部買通。
但是,這麽大的動作,怎麽可能不被人給發覺。
而且,上直二十六衛,互不統屬,單單控製一衛,根本沒有任何的意義。
得益於唐代的慘痛教訓,以及宋代控製軍隊的成熟經驗,大明在立國之初,就從體製上,基本杜絕了軍隊造反的可能性。
尤其是衛戍宮禁的上直二十六衛,在體製上就被釘得死死的,隻能被天子所調動。
當然,這其中有一個漏洞。
那就是,一旦天子重病,無力發出詔命,那麽整個禁衛軍,誰也沒有辦法調動,隻能原地待命,按部就班的守好各門,而不能私自援兵各處。
這其實就是當初,南宮複辟成功的最重要的原因。
曆朝曆代,想要通過武力奪取帝位,第一時間都是要攻入宮城,控製皇帝。
最著名的玄武門之變,便是如此。
那個時候,李世民率軍在玄武門誅殺建成,元吉兩兄弟,然後一路入武德殿,逼迫李淵退位。
這是實打實的兵變!
當時,李世民所屬的秦王府屬軍,是真真正正的和衛戍宮城的禁衛軍大戰了一場的,由玄武門攻入了宮禁的。
但是,南宮複辟並非是如此。
嚴格意義上來說,當時朱祁鎮複辟的時候,並沒有真正意義的攻打宮城,而隻是攻破了東華門這一個最外層的宮禁。
事實上,如果他仿效玄武門之變,想要一路長驅直入攻入乾清宮,那麽他絕無任何可能成功。
因為當時石亨等人的手中,並沒有真正的軍隊,有的隻是各府拚湊起來的三千私軍。
其中的主力,是石亨和曹吉祥,張軏三家蓄養的私兵,加起來差不多有接近一千人,剩下的兩千人,則是各家府邸的仆役,家奴,護衛之流。
憑借這樣的烏合之眾,想要衝破守衛森嚴的重重宮禁,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他們選了另一條路。
當時,石亨等人用太上皇當擋箭牌,先是攻破了東華門,然後,掉頭往內金水橋去,將準備上早朝的大臣,全部都圍了起來。
他們壓根就沒有打算,跟禁衛軍硬扛,而是想要強行形成複辟的事實,然後反過來控製禁衛軍。
這條路的風險極大,幾乎是在賭命。
這完全就是在賭,朱祁鈺會昏迷多久。
一旦朱祁鈺能夠在他們複辟完成之前醒過來,一道詔命發出,禁衛軍會立時將他們的三千烏合之眾格殺當場。
但是可惜的是,當時朱祁鈺醒的太晚了。
那一天,石亨等人攻入東華門,裹挾群臣直撲奉天殿,逼迫內閣大學士陳循擬了複位詔書。
然後,逼迫群臣叩拜,當場行登基大典,接著扣下所有大臣,派人出宮,將複位的詔命,傳達到每一個衙門。
同時,以複位新君的名義,詔命各處禁衛軍放下武器,交出皇城的控製權。
整個過程,從清晨持續到傍晚,足足一天。
應當說,禁衛軍是盡忠職守的,整整一天,他們都在等候皇帝的詔命,恪守職責的守護著各處宮禁。
但是,他們始終沒有等到,那道調遣他們平亂的詔書。
所以,無奈之下,他們隻能放下武器,接受了“新君”的詔命。
當朱祁鈺醒來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群臣已經在脅迫下,承認了太上皇的複位。
整個京城各處衙門,都知道太上皇已經複位的消息。
禁衛軍的各個統領,全被看守了起來,皇城被石亨帶來的三千烏合之眾掌握。
而他這個已經“退位”的皇帝,也隻能束手待斃了。
應當說,南宮複辟有很多重要的原因。
譬如說,朱祁鈺廢後易東宮,諸般作為,讓君臣離心,朝臣們麵對複辟時,沒有人過多反抗。
譬如說,當時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在考慮,天子不豫的情況下,新君該立誰,所以投鼠忌器,不敢有過激的舉動
譬如說,錦衣衛當時尚有一部分人馬在皇城中,雖不足以對抗石亨等人,但是如果於謙下了決心,借這些人突出宮禁,前往京營調兵,完全來得及。
京營和京衛不同,作為加少保銜的兵部尚書,又身負力挽天傾之功的於謙,在不擔心被事後怪罪的情況下,是有能力調動一部分大軍的……
但是諸般緣由,最核心的,其實就隻有一個。
那就是朱祁鈺當時在昏迷當中,禁衛軍被死死的禁錮在各個宮門處。
守護宮禁有餘,但是沒有詔命,誰也不敢擅離職守,去撲滅“叛亂”。
這是京衛體製的漏洞,也是京衛體製的優勢所在。
所以,朱祁鈺並不擔心,將指揮使交給孫太後的人,因為在這種體製下,隻要他還活著,清醒著。
那麽無論那個指揮使是誰,都得乖乖聽話。
軍隊的事情,吳太後雖然因為早年經曆了解一些,但是也所知並不算多。
見朱祁鈺胸有成竹,她也便不多糾纏,轉而問道。
“那,太子開蒙又是怎麽回事,你就這麽輕易的答應了?還有,選秀又是為何?你總不會是想著,要給太上皇回來之後,找點事情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