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打的就是你
趙榮的手段,若是換了以前的朱祁鈺,說不準不慎之下,也就落進了他的坑裏。
可作為當了好幾年皇帝的人,這種手段朱祁鈺見得多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又推了回去。
趙榮不是不願意和文臣吵架嗎?
那好,朱祁鈺就點一個文臣的大頭目出來,跟他好好說說。
事實上,應該說趙榮的想法是沒有錯的。
如果朱祁鈺隻是以前的朱祁鈺,那麽他的確沒有任何理由打壓五軍都督府。
文臣和武將的爭鬥,和他也毫無關係。
但是現在不同。
如今的局麵,需要的是高度統一的指揮體係。
以朱祁鈺現在的眼光來看朝局,遠比他前世懵懵懂懂的被硬推上去主事時看的通透。
皇帝親征,除了王振的煽動之外,很重要的一環,就是有勳戚武臣在背後支持著。
王振的確無法無天,但是若是滿朝文武,上下一心的反對,單憑王振一個人,也未必就能成的了事。
這件事情的背後,實質上是勳戚武臣這些年來日漸衰弱,對文臣勢力發起的一次反攻。
一旦這場仗大勝,那麽勳戚集團,又會誕生一批新生力量。
除了開國勳戚和靖難功臣之外,說不定還會湧出一批征北功臣,當然,文武群臣都認為能勝,這是前提。
隻要能勝,勳戚武臣的力量就會再次得到增強。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穩贏的這麽一場仗,竟然打敗了……
不僅敗了,而且敗得一敗塗地。
既然敗了,就得認栽!
當前的局麵,朝中數得上名頭的勳戚,基本上都已經死在土木之役當中了。
要收拾這個爛攤子,還得靠文臣不可。
既然要靠人家來收拾這個爛攤子,那就別怪人家順手打壓你一番。
畢竟,沒有隻許你反攻人家,不許人家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
這個時候,五軍都督府被打壓是必定的!
站在朱祁鈺的角度,要建立一個高度統一的指揮體係,那麽他自己首先就不能左右搖擺。
必須堅定的站在文臣的這一方,徹底的將京營的指揮權拿到手中!
憑他自己一個人的影響力,根本不可能統禦如此龐大的京營,朝廷也不會允許他一個親王掌握兵權。
那麽如此一來,就隻能依靠兵部的力量,雖然這樣做會有一定的弊端,但是這是如今的局麵下,最好的辦法了。
事實上,從土木之役大敗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注定了,勳戚會遭到文臣集團一次徹底而龐大的反攻。
朱祁鈺的話音落下,底下也漸漸安靜下來,眾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坐在上首的王直。
作為吏部尚書,六部之首,在英國公,成國公等一幹勳戚大佬,都已經死難的情況下,王直可以算是朝野上下,份量最重的朝臣了。
他的話,就是反攻的號角!
王老大人慢騰騰的起身,行了個禮,道。
“王爺,此事合該兵部執掌,臣本不欲多言!然有一事,老臣需得在此提醒各位……”
話至此處,王老大人略停了停,轉過身,麵對著底下的種種目光,蒼老的麵容當中,陡然多了幾分嚴厲。
“今日議事,乃是議定當此局麵之下,最為危急之政務,亦是議定我等該如何守衛京師。”
“但是諸位須知,有些事情,暫緩議之,並不代表就此放過!”
“土木之役,我大明慘遭大敗,天子被擄,大軍覆滅,死傷官軍十數萬。”
“此等大敗,難道不當論罪嗎?”
王老大人說得緩慢,但是聲音卻異常的凝重。
一字一句,都仿佛敲打在眾人心上一般,淡淡的掃視了一周,但凡被老大人目光掃到之人,皆是不敢抬頭。
王直這才轉過身,重新麵對朱祁鈺,道。
“王爺,老臣以為,隨行勳戚大臣,雖已死難,但包括英國公張輔,泰寧侯陳瀛,都督梁成,戶部尚書王佐,兵部尚書鄺野在內的一幹人等……
“在此戰當中,身為朝廷大臣,未能勸諫天子,受製奸臣,致此大禍,理當召開朝會,另行問罪。”
老大人一番話說得振聾發聵,不可謂不大膽,在場所有人當中,也隻有位居天官的吏部尚書,敢如此說話……
朱祁鈺掃了一眼底下的人,心中不由得歎了一聲。
果然,還是王直這種朝廷重臣,在關鍵的時刻能夠抓得住重點。
他這一番話,看似沒有針對五軍都督府,但是實則說的比誰都狠!
這番話裏頭,字字句句,都瞄著趙榮話裏頭的四個字……
忠臣良將!
趙榮不是說,這個時候打壓五軍都督府,會寒了忠臣良將之心嗎?
那老大人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
什麽叫忠臣良將?
帶著數十萬大軍出征,結果打的全軍覆滅,天子被俘。
就憑這個,敢叫忠臣良將?
呸!
這會大難當前,沒工夫收拾你們而已,還敢跳出來蹦躂,簡直是活膩了!
一番話字字紮心,綿裏藏針,偏還讓人尋不到一絲錯處。
畢竟,如此大敗,肯定是要有人承擔責任的!
可到底讓誰來承擔?
要說誰的責任最大,肯定是執意親征的天子,和肆意妄為的王振。
但是誰敢說是天子不對?
至於王振……
他是主犯,但是其他的人也別想跑。
在其位則謀其政!
既然這些人當時跟著出征去了,不管心裏頭願不願意,都是承擔著風險的。
勝了,他們個個都是功臣,身上背著軍功,履曆上自然是濃墨重彩的加上一筆。
但是敗了!
不僅敗了,而且是大敗,連天子都弄丟了,自然也要承擔責任。
何況,王老大人又不是隻針對你勳戚武臣一方,他老人家連文臣這邊的兩位大佬,也一起算進去了。
作為百官之首,絕對是不偏不倚,持心公正!
至少,在明麵上,沒有任何人能夠指摘他什麽。
換句話說,王老大人的意思很明白……
一邊待著去!
朝廷這會還沒騰出工夫收拾你們呢,少在這瞎蹦躂!
你們勳戚鬧出這麽大的亂子,還敢出來說文臣打壓五軍都督府?
嗬嗬!臉呢?
一番話說的郭晟和趙榮兩人臉色通紅,恨不得有個地縫,就這麽鑽進去。
這個時候,朱祁鈺也淡淡的開口道。
“大塚宰所言甚是,不過,問罪之事容後再議。”
算是暫時將此事揭過。
頓了頓,他麵朝著快被唾沫星子淹死的郭晟和趙榮,說道。
“照理來說,京營提督當由五軍都督府都督提名,但是如今,五軍都督府可有都督坐鎮?”
郭晟和趙榮對視一眼,皆是欲哭無淚。
原先自然是有的,但是現在……
都死了!
要知道,他們倆隻是暫掌府事而已,並非五軍都督府的正印官。
作為名義上統領天下兵馬的最高機構,五軍都督府的都督,算得上是武臣當中實權最高的職位之一。
至少在現在,在勳戚勢力還沒有被完全打壓的時候,五軍都督府都督的含金量還是極高的。
像郭晟和趙榮這樣暫時掌事或者是虛授也就罷了。
若是實授,那麽任何一名的五軍都督府都督,都必須經過勳戚,天子和文臣的三方共同認可。
通常情況下,也是由五軍都督府提名,由百官廷推而出。
他們倆,還夠不上這個級別,別說是三方認可了,單是勳戚這邊,都未必能服他們。
故而朱祁鈺這句話,可算是正好打到了他們的軟肋上。
五軍都督府沒有都督,京營提督這樣攸關京師守備安危的重要大員,自然也就沒有辦法提名。
雖然兵部如今也沒有尚書,但是……
望了望朱祁鈺“和煦”的目光,又看了看大塚宰看不出喜怒的臉色,再瞟了瞟殿內群臣躍躍欲試的神情。
郭晟和趙榮最終還是不得不屈服下來。
“王爺所言甚是,方才是臣等失言!”
朱祁鈺點了點頭,道。
“既然如此,兵部便速速辦理,不可耽誤後日的朝會。”
這樁事情處理完了,朱祁鈺朝著於謙道。
“於謙,你將下一份軍報,讀與眾位朝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