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待得稍稍思量,一點點的全數連貫起來考慮,心底便也越發通明。


  她知曉的,這兩名孩童以及這些符咒,自是與那女子屍身脫不了幹係,甚至今日還曾見得大英太上皇欲用孩童的血來為這女子屍身補給血,雖覺此舉似也並無太大用處,但許是冥冥之中,自然也有她意想不到的效果。


  再者,這麽多年來,借屍還魂的聊齋故事倒也稍稍耳聞過,但以孩童之血保屍之事,無疑是聞所未聞。是以,這拜月殿,這孩童,這女子屍首,這一切一切的詭異之事,以及那本是龍陽之好的大英太上皇突然對這女子屍身這般上心,甚至伏鬼口中所說的這女子屍身的相貌與藍燁煜的娘親極其相似,這所有的一切啊,層層匯總,似乎所有的謎底,都在撥開迷霧,逐漸的,在她心頭清晰開來。


  一時,心底莫名的變得有些厚重壓抑,思涵靜立原地,並未言話。


  周遭氣氛沉寂,但卻並未沉寂太久,不多時,那殿外不遠,再度有大批腳步聲迅速而來。


  伏鬼滿身戒備,森然冷冽的朝殿門外掃視,隨即回眸朝思涵望來,便見思涵唇瓣一啟,漫不經心的道:“該是大英太上皇來了。他武功極是不弱,等會兒,你莫要太過與他硬拚,隻得智取。”


  伏鬼眉頭一皺,低沉道:“娘娘之意,屬下記下了。隻是,若是獨獨一個大英太上皇,屬下自能對付,但若大英太上皇領著大批禁軍過來,屬下打鬥之餘,恐顧及不了娘娘安危。還望娘娘體恤己身,如今趁著那大英太上皇還未進來之際,先行離開。”


  “你且放心,等會兒進來的,定隻有大英太上皇一人。”不待伏鬼尾音全數落下,思涵便已低沉無波的出了聲。


  說完,稍稍抬手理了理袖袍上的褶皺以及略微淩亂的額發,待得一切完畢之際,那殿外不遠,層層淩亂的腳步聲已驟然而停,四方驀地沉寂開來。而又是片刻之際,一道單薄的腳步聲急速而來,迅速靠近,直朝思涵所在的主殿逼來。


  殿門外,本是昏暗沉寂的夜色,霧氣隱約,奈何此際,則是突然火光衝天,縱是隔著霧靄看不清任何,但憑著那片火光,自也知拜月殿外的禁軍不少。


  如今大英皇後剛剛逝世,大鍾悲鳴,大批朝臣皆正裝急促入宮而來,百裏堇年也悲憤欲絕,震怒壓抑,卻是這時,各種瑣事纏身,淩亂無彰之際,那大英太上皇,竟仍是拋下了這些,不顧一切的朝拜月殿來。難不成,如他那般貪念權勢之人,貪念萬千山河之人,竟也會為了一個女人的屍首,拋棄一切的一切?

  甚至於,主宰一切的權利,以及大英上下的所有,竟,比不過一個女子?

  思緒至此,心頭的厚重與壓抑之感越發濃烈,思涵兩手越發的有些冰涼,回神過來後,便兩手交握著稍稍搓了搓。則是這時,那殿外單薄的腳步聲已是全然靠近,隨即片刻,大英太上皇那倉皇焦急的身影,已是奔入了殿內。


  伏鬼手中的火把光亮並非太明,但也能全然瞧清大英太上皇那慘白驚慌的麵色。隻是待得看清她之後,那大英太上皇的瞳孔驟然一縮,整個人頓時變得如同躁動癲狂的獅子一般,嗜血陰狠的朝她凝望:“顏思涵!你竟敢擅闖孤的拜月殿!”


  他開口便是這話,似是忍無可忍,語氣狂躁震怒得令人心頭發顫。


  思涵靜立原地,深眼凝他,卻也僅是將他掃了兩眼,便漫不經心挪開眼,淡然出聲,“是啊,闖了呢。禁地拜月,倒讓本宮大開了眼界……”


  她漫不經心的道話,態度清冷淡漠,隻是後話還未全數道出,大英太上皇已是怒不可遏,麵色越發的劇烈起伏,怒嗬道:“拜月之殿,豈容你闖!你找死!”


  陰狠惡毒的嗓音,卷著濃烈的怒意,似是全然已意識不到思涵特殊的身份,更也無心再顧慮什麽,抬掌便朝思涵推來。


  瞬時,淩厲的掌風震動著思涵麵前的空氣層層蕩來,伏鬼陡然上前一把將思涵拉開,緊著嗓子道:“娘娘小心。”


  這話一落,他再度將思涵護在了後方,手中火把驀地朝旁一扔,極是精準無誤的插到了一旁的香灰瓷罐裏,隨即也不待思涵吩咐,整個人已朝大英太上皇揮劍而去,嘴裏陰沉森然的問:“娘娘,這大英太上皇,要死還是要活的?”


  這話入耳,無疑是霸氣重重,也如伏鬼這煞氣森然的性子一樣,給人一種無法忽視的威懾之氣。


  隻是不待思涵回話,那大英太上皇已是怒得不輕,心中縱有千百種怒罵鄙夷之詞想要道出,奈何卻因太過震怒,思緒太過起伏劇烈,竟是言道不出太多,僅是眼見伏鬼襲來,他抬手成掌,內力大湧,陰沉沉的朝伏鬼迎擊。


  兩人頓時打鬥到了一起,雙雙動作陰狠,招招都是殺氣濃烈。


  這本是偌大沉寂的主殿內,也一時被刀光劍影充斥,隻是即便是這兩人短兵相接,聲響極大,那院外的禁軍,仍是不曾有一人膽敢入內。


  “要死的。”


  思涵默了片刻,淡漠無波的道了話。


  如此機會,無疑是殺大英太上皇的絕好機會,也正好,如今大英的朝臣,幾乎全數都朝宮中湧來,倘若今夜便要了大英太上皇性命,再通知藍燁煜等人及時入宮擒拿已然入宮的大英百官,如此,這大英國都群群無首,無論那百裏堇年興不興風,都不足為懼。


  心思至此,一道道陰狠清冷之意也在心頭盤旋。


  蟄伏了這麽久,終還是不曾用上往日的所有計劃,如今時機正好,即便不曾細致周密的計劃過,但自然也要孤注一擲,徹底為藍燁煜鋪好前路才是。


  她靜靜的立在原地,淡漠的目光靜靜朝伏鬼二人觀望,則是片刻,這看似武功不分秋毫兩人,未過多久,那大英太上皇便突然將伏鬼踢中一腳,這一腳踢得極重,伏鬼悶哼一聲,整個人陡然穩不住的朝後大腿兩步,卻是足下還未及時站穩,大英太上皇已再度抬掌而來,那掌心湧出的凜冽掌風再度將前方空氣大肆震動,陰狠凜冽的要朝伏鬼當麵襲去,思涵麵色微變,足下一動,抬手一把將伏鬼推開,而大英太上皇那掌風,則是險險自伏鬼身側掠過,瞬時落空的震向了後方的大殿牆壁,頓時將牆壁上那掛著的女子畫像震碎。


  刹那,畫紙脆裂幾聲,碎開的畫紙逐一掉落。


  大英太上皇麵色陡變,整個人驀地驚住。


  思涵瞳孔微縮,與伏鬼對視一眼,兩人齊齊往前,猛朝大英太上皇襲去,奈何頃刻之間,大英太上皇陡然回神,心神竟是越發的起伏癲狂,扯聲狂暴的大吼,“孤要將你們碎屍萬段!”


  陰狠的嗓音不曾全然落下,他已極是迅速的閃身將思涵與伏鬼躲過,思涵袖袍中的匕首再度滑落在掌,運了內力再朝大英太上皇猛攻,奈何大英太上皇早已癲狂暴怒,掌風大肆而湧,猛朝思涵與伏鬼大肆轟擊。


  如此頻繁而又凜冽的掌風之下,思涵與伏鬼雙雙都無法真正靠近大英太上皇,更還得四處閃身而躲,疲於應付。她早就知曉大英太上皇武功不弱,但卻著實不曾料到他的武功竟會深道如此地步,甚至她與伏鬼雙雙聯手,竟也無法對他近身分毫,更別提要殺他了。


  心底也越發增了幾分複雜與嚴謹,待得再度將大英太上皇的掌風稍稍躲過之後,思涵瞳孔一縮,身形一閃,整個人已站定在殿中那女子屍身的旁邊,指尖的鋒利刀刃,也驟然對準了女子屍身的心房。


  “太上皇!”


  她滿目陰沉的朝大英太上皇凝望,唇瓣一啟,陰烈的喚了一句。


  這話並非大聲,但卻是威力不淺,那大英太上皇僅下意識的朝她掃了一眼,頃刻便挪不開眼了,整個人手中的動作也驟然而停,那雙落在她麵上的目光,洶湧磅礴,殺氣騰騰,大有要將她徹底淩遲之意。


  “將匕首挪來。”


  短促的幾字,厚重威儀,無疑是從他牙關中擠出。


  思涵則稍稍捏緊了手中匕首,壓了壓略是起伏的麵色,低沉出聲,“要將匕首挪開,自是尚可,隻是,大英太上皇若能自斃於此,本宮自不傷她分毫。”


  她這話也說得低沉,但語氣中的執拗強硬之氣也是分毫不弱。


  隻是,麵上雖是一派的強硬堅定,然而心底深處,終還是有所複雜與無奈。若是可以,她著實是不願拿這女子的屍身要挾這大英太上皇,隻因……亦如伏鬼所說,這女子屍身的相貌像極了藍燁煜的娘親,是以,這屍身無疑與藍燁煜的娘親大有關係,在還未徹底知曉真相之前,她自然無心動這女子屍身,免得陰差陽錯的再度不注意的傷藍燁煜一次。


  倘若不是這大英太上皇武功極是深厚,加之癲狂的要她與伏鬼性命,她自然也不會出此下策的以這女子屍身而要挾。


  “想要孤的性命,你倒是做夢!你擅闖孤的拜月殿,竟還敢用匕首對著她,就憑這兩點,孤不僅要讓你碎屍萬段,還要讓你東陵之國徹底崩塌!”說著,嗓音越發一挑,癲狂陰狠的道:“你若現在自斃在孤的麵前,孤尚且可留你全屍!但若你不願,孤便要用你的血,用你的肉,喂我的蠱蟲。”


  思涵麵色不變,神情也絲毫不懼。


  她滿目平靜的朝他掃了一眼,漫不經心的道:“看來,太上皇是不願意聽從本宮之意了。也罷,太上皇既是要要本宮性命,本宮,便也隻有讓這具屍首為本宮陪葬了。”嗓音一落,匕首驀地要朝女子屍身落去,卻是半道之中,大英太上皇陡然出聲,“慢著!”


  短促的二字,突然卷了幾分急意。


  思涵慢悠悠的停住握著匕首的手,抬眸觀他,他滿目癲狂的吼,“孤要如何信你?倘若孤自斃之後,你仍舊不放過她呢?”


  思涵淡道:“本宮與她無冤無仇,且她已亡,本宮又何必對她落井下石。再者,本宮今夜的目的僅是太上皇你,與她無關,倘若太上皇自斃於此,本宮自會放過她的屍身,且說到做到!”


  她態度也仍是堅決,脫口的嗓音清冷威儀。


  隻奈何,本以為憑這大英太上皇的精明與暴怒,定還得再與他糾纏一番,卻不料這話剛剛落下,大英太上皇竟開口便道:“隻要你不傷她,你要孤的性命,孤給你便是!”


  這話說得極為直白,也極是幹脆,甚至還未等思涵回神,他已抬劍而起,陡然朝自己的胸口一刺。


  霎時,那把寒光晃晃的長劍頓時將他的整個胸膛貫穿,他也忍不住悶哼一聲,雙眼陡然圓睜,麵色也瞬時慘白,隨即,他足下也開始踉蹌,身形不穩,頓時側倒在地。


  一切的一切,來得太過突然,突然得令思涵與伏鬼都有些措手不及。今夜本是專程過來殺這大英太上皇,卻不料一切竟會進展如此迅速與順利。甚至於,這大英太上皇方才的動作,可謂是毫不含糊,更也不曾有半點的猶豫,難不成,他當真是被緊張與擔憂衝昏了頭腦,從而狂躁之中無法控製自己,更也無法斂神下來好生的思量與考慮,從而就這麽憑著一腔的焦灼與擔憂就直接給自己來了一件,親手,依她之言的了斷自己?

  思緒翻轉,一時,各種揣度與懷疑肆意起伏,壓製不得。


  若說這大英太上皇不這麽幹脆的對他自己動手,亦或是仍會與她多來回幾次的糾纏,她許是還會信他,但他如今這突然就幹脆的自斃,無疑是太過懸乎與詭異,令人無法相信。


  她靜立原地,手中的匕首分毫不鬆,滿心戒備。她滿目複雜而又仔細的將大英太上皇打量,眼見他嘴角鼻子都開始溢血,那鮮血大肆流處,瞬時便流花了他那張慘白的臉,他就這麽猙獰的躺著,身子抽搐了幾下,則是片刻,便又全然詭異的停歇,血色的雙目圓睜,圓珠子似要掉出眼眶,令人稍稍而觀,便心生震撼,慎人得緊。


  他就這麽不動了,鮮血依舊自他的嘴角與鼻孔流著,仿佛死了一般。


  周遭氣氛也全然沉寂了下來,徒留殿外冷風浮蕩,風聲陣陣,涼意慎人。


  半晌,伏鬼略是謹慎戒備的上前,抬手仔細探了探大英太上皇鼻息,隨即便抬眸朝她往來,低沉複雜的道:“娘娘,這大英太上皇,已亡。”


  已亡……


  是嗎?


  思涵眼角一挑,麵上肆意布上了複雜深沉之色。手中的匕首也稍稍而收,逐漸朝大英太上皇行來,待立在他身邊,用腳稍稍踢了踢他,眼見他不動,最後又親自彎身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待得指尖不曾探到任何的氣息之後,她心底的所有起伏搖曳著的疑慮,並未落下,反倒是越演越烈。


  竟是當真死了。


  不過是用那女子屍身威脅他一句罷了,他竟當真自斃了,難道這人當真就會信她顏思涵會善待這女子屍身?也會願意為了這女子屍身,放棄性命,放棄大英,放棄一切一切?

  越想,越是有些想不通了,但大英太上皇明明白白的死躺在這裏,著實令她思緒繁雜,心思雜亂,越是理不清。


  待得半晌,伏鬼低沉出聲道:“大英太上皇一亡,隻要將此消息放出,大英國都定六神無主,慌不擇路。”


  思涵這才應聲回神,麵色幽遠,“話雖如此但大英太上皇死得過於幹脆,許是,後事不穩,定會大有變數。”說完,眉頭一皺,目光再度朝不遠處的女子屍身望了一眼,沉默思量片刻,終究是按捺心神一番,繼續道:“將大英太上皇扔出院去吧。事已至此,便也顧不了太多,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伏鬼微怔,思緒也隨著思涵的話稍稍飄遠,並未立即言話。


  待得回神,他心底也莫名增了幾分厚重,欲言又止一番,卻終究還是不曾出聲,僅是朝思涵緩緩點頭,隨即抬手便拎了太上皇朝殿外而去。


  整個過程,思涵一言不發的靜立原地,麵色幽遠嘈雜。伏鬼的腳步聲,也越來越遠,隨即不久,便徹底停在了殿外不遠,而後刹那,本是沉寂壓抑的氣氛裏,陡然用成片驚愕與恐慌之聲響起,隨之而來的,則是大片大片的慌亂哀嚎:“皇上,皇上……”


  悲戚的嗓音,卷滿了不可置信的驚惶。


  則是這時,伏鬼已去而複返,目光朝思涵一落,開口便道:“娘娘,此處不宜久留,屬下先護娘娘出宮去。”


  太上皇一亡,宮中必亂,此際再待在這裏也非好事。


  思涵心頭一切通明,隻不過,如今局勢之下,自然也不是真正出宮之時。


  她靜立原地,兀自思量,待得半晌後,才緩緩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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