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伏鬼極為難得的稍稍皺眉,低沉道:“這黑雕常日,極是聽話,卻不知今日怎突然就失控發瘋,執意要飛入國都朝禁宮而來。它雖一路避過了國都兵衛,但入得禁宮飛行時,則被宮中禁軍發現,後大肆射殺,幸得屬下方才也入宮來尋娘娘,半道發現了它,便將其召喚下來,及時到了娘娘這裏。”
說著,嗓音稍稍發緊,“如今禁宮之人還在四處搜查它之下落,說不準,等會兒也會有人搜到娘娘這裏來。”
思涵心有起伏,沉默片刻,正要言話,卻是這時,殿外不遠,似有淩亂的腳步聲群群而來,人數不少,陣狀極大。她到嘴的話頓時一變,目光也陡然在殿中巡視一圈,而後瞅準了牆麵東側的櫃子,低沉道:”你與黑鷹先去那櫃中避避。“
伏鬼剛毅的麵色分毫不變,恭敬點頭,隨即極為迅速的抱著黑鷹入櫃而躲。
思涵驀地從榻上下來,隨意執了帕子將地麵血跡擦淨,待得一切完畢,正重新坐回榻上,則是這時,那些淩亂厚重的腳步聲徹底停在了門外不遠,四方突然間詭異的寂靜,而後片刻,一道平緩溫潤的嗓音緩緩響起,“瑤兒姑娘可是還未歇息?”
那人開口便是這話,大抵是見這主殿燈火搖曳,是以自然是斷定她並未睡下。
思涵心頭了然,倒也不準備躲避,僅是正要起身下榻,卻是這時,寂靜無波的氛圍裏,隔壁偏殿的殿門倒是突然間吱呀而響,隨即片刻,東臨蒼那略是朦朧暗啞的嗓音緩緩而起,“今兒這是怎麽了?大半夜的,皇上領重兵過來作何?”
“今兒宮中入了鷹,也入了刺客,為保你小子與瑤兒姑娘安全,朕親自領人過來看看。”不待東臨蒼的尾音全然落下,門外百裏堇年已是緩緩開口。
東臨蒼則是輕笑一聲,“倒是多謝皇上在意了。隻是,今兒秋月殿倒是一切安好,不曾入得什麽鷹,更不曾入得什麽刺客呢,再者,我家瑤兒淺眠,夜裏向來睡得不太好,便望皇上莫要太過叨擾她了,免得她今夜又得失眠了。”
這話的語氣,雖卷著幾分恭敬,但脫口的話語內容,則更像是同級同輩之間的調侃。
是以這話一出,頓時惹得百裏堇年身邊的一名禁軍大聲嗬斥,“放肆!皇上麵前,豈容你……”
禁軍這話倒是威儀氣勢,隻是後話還未道出,百裏堇年已朝他淡然擺手。禁軍麵色陡變,頓時將後話噎住,百裏堇年再度將目光落定在東臨蒼麵上,繼續道:“朕此番過來,也不過是受父皇之令徹查禁宮罷了,且是擔憂你二人安危,特意過來看看。此番雖會擾瑤兒姑娘睡意,但確保她安全則是更為重要。”
他嗓音依舊緩慢,並無半許鋒芒,但脫口的話則讓人無法回絕。
東臨蒼深眼凝他,惺忪的睡眼稍稍變得清明。
百裏堇年掃他兩眼,已不再觀他,僅是將目光落向思涵殿門,再度出聲,“瑤兒姑娘,可是睡下了?”
思涵心生冷冽,並未出聲回話,僅是稍稍披好外袍,兀自下榻,她一路往前,腳步輕微,但在這寂靜的夜裏則顯得略微清晰突兀。殿外,百裏堇年靜靜而立,耳裏聽著思涵越來越近的腳步,也未出聲。
則是片刻,思涵已站定在殿門旁,抬手將殿門打開。瞬時,冷冽的夜風順著殿門縫隙陡然鑽入,寒涼徹骨。
她暗自忍耐,微微抬眸,漆黑淡漠的瞳孔徑直迎上東臨蒼的眼,“皇上的話,本宮已在殿內聽到了。倒是多謝皇上領兵前來確保我二人安危了,隻是,亦如表哥所說,今夜這秋月殿,平靜無聲,的確未有什麽刺客與鷹突襲而來。”
百裏堇年目光從上到下將她掃了一眼,眉頭微皺,“瑤兒姑娘無恙便好。隻是,那刺客與鷹皆極是狡然,就不知他們是否趁瑤兒姑娘不備而入得瑤兒姑娘的主殿了,是以……”
話剛到這兒,他意味深長的頓住,目光在從思涵身上挪開,徑直掃向了思涵身後的殿內。
他如此之舉,意味如何,思涵心頭一切通明。這小子如今模樣,無疑是在懷疑她這主殿藏人了。
“皇上許是多慮了,今夜本宮一直在這殿中休息,不曾發覺有何異樣。但若,皇上不信本宮這話,亦或是不信本宮這人,自可領人入殿去搜便是。”嗓音一落,分毫不待他反應,思涵足下微微一動,已神情自若的稍稍側開身子,讓出了路來。
百裏堇年深眼凝她,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思涵也滿麵淡然,神情波瀾不起,兀自等候。
則是片刻,百裏堇年終是平緩而道:“在下豈是不信瑤兒姑娘這個人。在下,也僅是擔憂瑤兒姑娘安危罷了。既是瑤兒姑娘肯定這主殿無人混入,在下自無入殿搜尋的必要,隻是……”
他嗓音仍舊透著幾分溫潤,並無半點的急促,脫口之言也如好心善意的關切一般,人蓄無害。隻是他這話還未全然道完,突然,殿外小道那黑暗的盡頭突然有兩名宮奴踉蹌疾馳的飛奔而來,甚至人還未靠近,便已出聲驚顫的急吼,“皇上,不好了,不好了!”
嘶啞猙獰的嗓音,慌張得似要將嗓子眼扯出。
百裏堇年到嘴的話下意識止住,循聲回頭一望,待得看清那兩名宮奴麵容,他麵色也陡然一變,開口便問:“出了何事?”
兩名宮奴渾身踉蹌得厲害,燈火下的臉色竟是慘白,待得百裏堇年的嗓音一落,其中一人便驚慌失措的道:“皇上,不好了,娘娘出事了。”
短促的幾字入耳,頃刻之間,百裏堇年渾身幾不可察一顫,竟猶如沉穩的大山驟然裂了一條大縫一般,猙獰反常,卻又是眨眼間,他再不朝宮奴問話,更也不朝思涵與東臨蒼招呼一句,隨即便雙足一動,整個人驀地朝廊簷下衝出。
“皇上。”
瞬時,在場的禁軍皆是一怔,猶豫片刻,終還是紛紛轉身朝百裏堇年追去。
一時,幾十名兵衛迅速往前,動作極其的訓練有素,陣狀浩大,猶如烈風一般頃刻消失在夜色深處。隨著那些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這偌大秋月殿的氣氛,也越發的沉了下來。思涵靜立原地,抬手稍稍攏了攏衣襟,目光朝百裏堇年等人消失的方向凝了半晌,才稍稍回神過來,目光微微一轉,落定在了東臨蒼身上。
東臨蒼正沉默,麵色染著幾分若有所思之意,竟是不曾察覺思涵目光。
思涵將他打量片刻,才低沉道:“方才那兩名宮奴口中稱呼的‘娘娘’,是否說的是百裏堇年的母後?”
這話一出,東臨蒼這才回神過來,目光下意識朝思涵落來,則是剛巧迎上了思涵深沉幽遠的瞳孔。
“依照百裏堇年方才的反應,許是,那兩名宮奴口中稱呼的‘娘娘’,應該是百裏堇年母後了。”說著,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眉頭一皺,話鋒也驀地一轉,壓低了嗓子朝思涵問:“瑤兒且如實與我說說,今夜是否當真有人混入你殿中?”
思涵麵不改色,淡漠無波的道:“不曾。”
他似是略有不信,目光在思涵麵上仔細掃望,待見思涵臉色仍是不變,整個人依舊淡定自若,似是不像在說謊,他暗自歎息一聲,終是打消了懷疑,僅稍稍斂神一番,朝思涵略是無奈的道:“若當真無人混入瑤兒殿中便好。畢竟,百裏堇年目前來說,雖是對瑤兒並無惡意,但如今他的母後出事,無疑是猜了百裏堇年那小子的底線。瑤兒也是知曉的,那小子自小到大不受太上皇寵,僅得他母後在意,他雖貴為君王,卻不過是在與他母後相依為命罷了,如此一來,他母後在他心中地位自是不可撼動,珍如性命,但若當真有人傷到他母後,無疑是擊中了百裏堇年底線,就不知那小子震怒之際,是否會發瘋做出些不理智的事來了。”
說完,不再觀思涵反應,僅是抬頭朝遠處光影的盡頭掃了一眼,思量片刻,再度道:“瑤兒且好生在殿中休息,切莫熟睡,保持清醒為好。在下,去皇後寢殿看看,許是能幫上一些忙。”
這話一落,不待思涵反應,他已心事重重的踏步而動。
整個過程,思涵也未出聲,目光僅是停留在東臨蒼脊背,一點一點的望著他徹底走遠。
待得夜色越發沉寂,東臨蒼的腳步聲也徹底消失在遠處,她這才略微警惕的朝周遭掃了掃,而後抬手掩好殿門,足下微微而前,行至殿中軟塌坐定,唇瓣一啟,漫不經心開口,“伏鬼。”
瞬時,不遠處的櫃子驟然被人稍稍推開了櫃門,伏鬼抱著黑鷹出了櫃子,穩穩在思涵麵前站定。
“你今夜入宮來,可有傷大英皇後?”思涵徑直抬眸凝他,低沉出聲。
伏鬼垂眸凝地,不朝思涵望來一眼,麵色也分毫不變,開口便恭敬而道:“不曾。屬下今夜入宮,僅是為了來娘娘這裏,除了中途接了黑鷹,其餘之事,屬下不能做過。”
思涵漫不經心點頭,自是對伏鬼這話深信不疑。
如此一來,那百裏堇年的母後不是伏鬼所傷,那又是何人所傷的?
思緒至此,疑慮四起。
伏鬼恭敬立在原地,沉默片刻,略是試探的道:“娘娘若是對此事有所疑慮,不如,屬下這便去徹查此事。”
思涵當即道:“不必了。如今禁宮之人已是知曉你闖入了大英宮闈,你再出去,定容易被人發現。此際還是先待在主殿,靜觀其變。”說完,不待伏鬼反應,便掏了袖袍中的金瘡藥瓶朝伏鬼扔去,待得伏鬼下意識抬手接住,她淡道:“為黑鷹傷口上上藥。”
伏鬼點頭,並不多言,開始稍稍轉身至牆角坐定,開始對黑鷹處置傷口。
思涵心思起伏,疑慮重重,滿腹思緒之下,倒也略微出神,不曾顧及伏鬼與黑鷹。而待半晌之後,黑鷹突然低低的鳴叫一聲,她這才應聲回神,下意識循聲一望,便見那本是毛羽黑得噌亮的黑鷹,左身的羽毛竟被伏鬼拔了個精光,整隻鷹再無最初的那般驚豔與氣質,反倒如被啄光了毛的雞,甚是尷尬,哪兒還有半點雄鷹展翅般的赫赫威風。
思涵眼角抑製不住的抽了一下,黑鷹那般朝她望來的眼神,竟也莫名的顯得有些可憐,而那伏鬼,倒如不自知一般,手中瓷瓶一抖,藥粉順勢塗抹在黑鷹那拔了毛的傷口上,待得一切完畢,便自懷中掏出隨時準備的紗布,將黑鷹的身子裹了兩圈。
黑鷹的傷口並不大,隻是大抵是傷口極深,是以才會流這麽多血來。
待得將黑鷹包紮完畢,伏鬼順手便將黑鷹放在一旁,黑鷹似如受了委屈,那隻昂揚著的腦袋仍是可憐的朝思涵望著,思涵斂神一番,暗歎一聲,終是緩步往前,拿了軟塌上的短被過來,略是小心的裹在了黑鷹身上。
黑鷹眨巴了幾下眼睛,腦袋蹭了蹭思涵手指,思涵順手將它腦袋摸了摸,它似是這才滿足,垂頭下去稍稍合了眼,似如睡了過去。
殿中氣氛,沉寂壓抑,徒留光火搖曳,一片暗沉。
思涵在黑鷹身邊蹲了一會兒,才起身往前,在軟塌就坐,目光再度朝伏鬼落去,低低出聲,“伏統領不必拘束,去軟椅上坐著吧。”
這話一出,伏鬼略是恭敬的點頭,也無耽擱,足下緩緩而動,坐定在了軟塌對麵的軟椅。
思涵漫不經心的凝他,麵上雖為表露任何情緒,神情也平靜自若,但心底深處,則略是卷著半許起伏。待目光在伏鬼身上掃了兩圈,思涵才唇瓣一啟,低聲無波的問:“本宮入宮之事,你可有吩咐大周之人守口如瓶,莫要將此事傳到你主子耳裏?”
伏鬼似是早已料到思涵會問這話,麵色波瀾不起,恭敬回道:“娘娘放心。娘娘入宮之事,屬下已是讓國都的所有大周探子全數封鎖消息,守口如瓶,定不會對主子傳去隻言片語。”
思涵略是釋然的點頭,沉默片刻,話鋒一轉,繼續道:“近來這幾日,你家主子可有問過本宮的近況?”
“問過。主子下令國都中的探子,每日一早一晚都得將娘娘之事事無巨細的記錄與傳達,屬下早已對那傳信之人警告過了,那人本也機靈,定不會出任何岔子。”說著,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又道:“這幾日,大英太上皇也差人在國都中大肆宣傳娘娘入宮之事,更還有心差人在城外宣揚此事,有意將娘娘入宮之事散播。此事雖被屬下及時壓下,但大英太上皇此舉,無疑是想利用娘娘入宮之事,擾亂主子心思。”
“本宮知曉。”思涵滿目幽怨,淡漠沉寂的回了話。
伏鬼沉默片刻,繼續道:“娘娘既是知曉這點,此番可還要留在大英皇宮?屬下以為,大英皇宮終是危險重重,不宜久留,倘若娘娘此際要離開,屬下這便可護娘娘離開此地。”
這話入耳,思涵神色微動,思緒翻騰,卻並未回話。
伏鬼靜靜而坐,兀自等候,眼見思涵半晌不言,也未多說。
兩人就這麽沉默了下來,周遭氣氛,也徹底恢複沉寂,徒留殿外風聲浮蕩,越來越大,頗有幾分山風欲來的勢頭。
牆角的黑鷹,耷拉著腦袋睡得正香,似如忘了傷口的疼痛與拔毛的恥辱,偶爾之間,腦袋還會望短被中鑽鑽,模樣甚是安然可愛。思涵回神之後,便也朝它掃了掃,思緒便又因這黑鷹而再度的起伏搖晃,幽遠之至。
不多久,風聲鶴唳的殿外遠處,突然揚來了腳步聲。
思涵神色微動,目光朝伏鬼一掃,伏鬼頓時會意,抱著黑鷹重新入了櫃子。
則是這時,那殿外的腳步聲已然靠近主殿殿門,而後,待得腳步聲徹底而止,一道複雜低沉的嗓音微微揚來,“瑤兒。”
這嗓音倒是熟悉,無疑是東臨蒼的嗓音,隻是那語氣中則是卷滿了厚重與疲憊,緊烈與壓抑,就像是突然之間,整個人都蒼老了十歲一般。
“門未栓,進來吧。”
思涵心有詫異,沉默片刻,回了話。
這話一出,不遠處的殿門陡然被人推開,隨即,那滿身氣場修條的東臨蒼踏步入了殿來。他腳步聲略微有些發急,又有些發重,入殿之後,便也順手合上了殿門,而待一路往前,站定在思涵麵前時,他滿身卷來的寒涼之氣倒讓思涵稍稍皺了眉,而待目光再度在他麵上肆意掃視,則見他眉頭緊皺,臉色發沉,整個人心事重重,壓抑緊張。
“東臨公子這是怎麽了?”不待東臨蒼主動道話,思涵已按捺心神的出了聲。
卻是這話不問還好,一問,東臨蒼麵色越發凝重,略微幹裂的薄唇微微一啟,低沉沉的道:“皇後,死了。”
死了?
短促的幾字入耳,思涵猝不及防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