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這話,思涵仍舊問得直白,也順勢將穆風到嘴的話徹底壓了回去。


  “是我邀穆公子提前入宮來的。”這時,不待穆風回話,那已然入得亭子的百裏堇年出了聲。


  待得尾音全數落定,他已站定在了石桌旁,隨即邀著穆風一道坐定,而後轉眸自然而然的朝思涵望來,平緩無波的繼續道:“今夜宮中有宴,群臣與親眷本要入宮,我有意與穆公子閑聊一番,便差人邀穆公子先行入宮來了。”


  是嗎?


  思涵自是不信他這話。畢竟,百裏堇年並非愚昧傻子,且與穆風的交情也非親密,如此一來,他此番有意召穆風提前入宮閑聊,自然也是有所目的才是。


  再者,他心頭的目的,她倒也不難揣度,就如,穆風雖並無官職,看似平凡,但穆風,可是掌管國都上下兵力的穆元帥的兒子呢。就僅論這層身份,這穆風,也全然不可讓人小覷。


  “我還以為,皇上初出死牢,定會在寢殿中好生休養,卻不料皇上竟會召穆公子在此閑聊。且據我所知,皇上與穆公子似也並非親密,怎這突然間,皇上有興致與穆公子閑聊了?”僅是片刻,思涵便低沉著嗓子問了話。語氣不卑不亢,淡定自若。


  待得這話落下,她已稍稍抬眸,那雙漆黑深沉的瞳孔,徑直落在了百裏堇年麵上。


  百裏堇年似是被她這番直白的話問得有些無奈,眉頭也極為難得的稍稍而皺。卻也僅是片刻,他便已將略是起伏的麵色全數壓下,僅朝思涵緩道:“有些事,瑤兒姑娘便莫要多問了。知曉得太多,對瑤兒姑娘也無太大好處。”


  思涵眼角一挑,“既是皇上都這般威脅了,我自然閉口便是。”


  “我並非是在威脅瑤兒姑娘,而是有些事的確不適合你知曉。”


  思涵勾唇淡笑,麵色並無半許變化,無波無瀾的繼續道:“皇上不必解釋什麽,我都懂。隻是,此際太上皇的寢宮朝霞殿正遭大火,皇上怎不過去看看?”


  百裏堇年歎息一聲,“有禦林軍救火,我過去也是無用。等會兒待大火撲滅,我再過去為父皇請安便成。”


  思涵心生冷冽,隻道是,太上皇對百裏堇年這兒子並非寬厚,這百裏堇年對大英太上皇,也是極為淡漠的。此番那朝霞宮都燒成那樣了,火光衝天,這百裏堇年竟也是鎮定心大,都不過去瞧瞧那大英太上皇是否被困在朝霞殿的火海,更也不急不緩,似是渾然無心大英太上皇生死。


  如此父子,無疑貌合神離。想必這百裏堇年對大英太上皇,自也是意見極大,冷漠之至的。


  思涵並未立即言話,心頭如是思量,待得沉默片刻,她也無心就此多言,僅是落在百裏堇年麵上的目光越是一深,唇瓣一啟,當即將話題繞到了正題,“皇上方才與我說側妃之事,是何意?”


  百裏堇年歎息一聲,麵上漫出幾分不曾掩飾的無奈。


  思涵深眼凝他,無心耽擱,“皇上有話不妨直說。”


  百裏堇年這才道:“許是前些日子我與瑤兒姑娘走得近,惹出了些輿.論風評,傳入了父皇耳裏。再加之瑤兒姑娘身為東臨府表小姐,身份極是尊貴,不可怠慢,父皇為顧及謠言已傷瑤兒姑娘名聲,今早便召我過去,與我說了與你結親之事。我本為反對,隻因不想太過唐突瑤兒姑娘,惹瑤兒姑娘心有壓力與不喜,但卻抵不住父皇命令,隻得妥協。如今,父皇聖旨早已擬好,許是不久便會差人去瑤兒姑娘那裏宣旨了。且不瞞瑤兒姑娘,我不知此事該如何與你提及,卻又擔心你會因此而惱怒憎恨,是以此番提前召穆公子入宮,也是想憑穆公子之力,將瑤兒姑娘送出宮去,免卻這場風波。卻不料,我與穆公子還未商議出具體對策,瑤兒姑娘便已陰差陽錯的過來了。”


  說著,歎息一聲,“我雖阻擋不了父皇之令,但也不願瑤兒姑娘太過牽連其中,便也想盡我最大之力,送瑤兒姑娘出宮。”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起伏連連。


  思涵滿目複雜的凝他,思量一番,對他這話倒也並未太過懷疑。


  她就知曉的,自打那大英太上皇昨日那般容易放過她,便預示著大英太上皇要對她放陰招。這不,本是對百裏堇年下了結親之令,但賜婚聖旨對到此際都遲遲不曾為她送來,如此,那大英太上皇自然是想先斬後奏,埋沒消息,待得時機成熟,才會讓人宣旨而來,讓她顏思涵措手不及,難以應對。


  也難怪大英太上皇會讓滿朝之臣在今日黃昏時攜親眷入宮赴宴了,她雖早已猜到今夜宴席絕對非同小可,亦或是與她,甚至與東臨蒼有關,甚至也曾想過那大英太上皇會在今夜將她的身份徹底公諸於眾,令她下不得台來,又或是利用她身份之事大肆做文章,肆意傳入藍燁煜耳裏,但她卻不曾料到,那大英太上皇,會如此著急的將她……賜給這百裏堇年。


  也是了,將她賜給百裏堇年,且今夜便是喜宴。此消息大肆宣揚而出,藍燁煜啊,又怎坐得住。許是不及布控與設防什麽,藍燁煜便會倉促而來,那時候,大英太上皇定對藍燁煜甕中捉鱉,徹底的,扭轉這場大英與大周的惡鬥之勢。


  是以,如此一來,倒也能將大英太上皇昨日放她一馬之事說得過去了,那大英太上皇啊,曆來不曾真正將她放在眼裏,也曆來不曾真正將她顏思涵當做強敵來針對,他真正要針對的,是她身後的藍燁煜。


  越想,思緒便越發飄遠,心頭之處,森冷磅礴。


  眼見她一動不動,麵色法沉,百裏堇年眉頭越發一皺,猶豫片刻,低聲問:“瑤兒姑娘可是生氣了?”


  生氣?


  這話入耳,思涵心有冷笑。她稍稍斂神一番,漫不經心的道:“便是生氣,又能有何用?此際在這宮中,我孤立無援,不過是板上魚肉,任人宰割罷了,是以,便是生氣,也無濟於事,不是?”這話落下,她再度抬眸朝百裏堇年望來。


  百裏堇年麵色也越是複雜幾許,深眼將她凝望,“我知瑤兒姑娘對此並不滿意,也不想真正委屈瑤兒姑娘。相識一場,我終究是不願害瑤兒姑娘的。”


  是嗎?他這話聽著倒是有幾分誠懇,隻是他心思有多少真正的誠懇,那就說不準了。畢竟,能在大英太上皇那等陰邪冷冽之人眼皮下活這麽久,且還一直坐著帝位這麽久,就憑這些,也全然證明這百裏堇年本是了得,圓滑之至。


  就似他這般人物,看似誠懇局促,仿若善解人意的君子。隻可惜,這些瞧在思涵眼裏,不過都是虛假罷了。甚至,待得稍稍深思,自也能稍稍猜到,這百裏堇年與大英太上皇本是麵和心不和,或許這百裏堇年早有幹掉太上皇之意,從而徹底擺脫傀儡身份,是以,這場大英與大周的曠世戰役,誰都不會是真正人蓄無害之人,這百裏堇年,自然也不是。


  思涵沉默著,稍稍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


  因著麵色被她收斂,神情逐漸恢複如常,百裏堇年一時之間有些猜不透思涵心思,再度略是擔憂無奈的問:“瑤兒姑娘當真生氣了?”


  未待他嗓音全然落下,思涵這才回話,“皇上多慮了,不過是對現實低頭罷了,是以並未生氣。”說著,嗓音稍稍一沉,漫不經心的繼續道:“皇上方才說,想讓穆公子送我出宮,倘若我當真隨穆公子走了,那今夜的宴席,群臣親眷皆至,但我這主人公卻已然不在,如此,太上皇豈不會暴怒,從而徹查此事?皇上昨日才從死牢中出來,若是皇上讓穆公子送我出宮之事被太上皇查出,皇上就不怕……性命不保?”


  她這話問得直白,並無半分彎拐。


  也正是因這話問得太直,在旁的穆風眉頭微微一皺,落在思涵麵上的目光也增了半分愕然。


  卻也僅是片刻,他便又極是謹慎的轉頭朝周遭掃了一眼,低著嗓子朝思涵道:“皇上乃太上皇最是喜歡的子嗣,又怎會真正對皇上性命不利?此處雖無外人,但君臣身份終還是要顧的,望瑤兒姑娘莫要太過失禮禮法。”


  “穆公子這話就不對了。我並非臣子,是以自然無君臣之禮要尊。再者,再論穆公子你,雖能好心的遵循皇上之意而送我出宮,但此事暴露,穆公子也是變相加害皇上的幫凶,甚至連你穆家,許是都得受牽連。如此種種,穆公子心中就無顧忌?”


  穆風猝不及防怔住,著實未料思涵會突然這般言道,有因著曆來不曾接觸過這等膽大直接的女子,是以心中震愕,一時之間回神不得。


  百裏堇年歎息一聲,“瑤兒姑娘,我與穆公子都未想得太多,僅是想幫你罷了……”


  思涵回頭朝他望來,漫不經心的出聲打斷,“我這裏,便不勞皇上操心了。畢竟,今夜的宮宴,自是辦不起來。”


  百裏堇年下意識噎住後話,深邃的朝思涵凝望。


  “一旦賜婚聖旨宣讀,一旦瑤兒姑娘不曾出宮,今夜成親大宴,自是辦得成的。父皇決定過的事,從來未有更改的先例,倘若瑤兒姑娘不及時隨穆公子出宮,瑤兒姑娘今夜,便注定是要……嫁給在下的。”他眉頭依舊皺著,雖不知思涵究竟哪兒來的底氣會說今夜的宮宴辦不成,但他仍是耐著性子解釋了一遍。


  隻是這話一出,思涵麵色卻並無任何變化。


  百裏堇年思量片刻,頓時稍稍會意過來,低問:“瑤兒姑娘可是認為,今日朝霞殿起了大火,便會影響今夜宮宴?”


  思涵漫不經心搖頭。


  百裏堇年心頭的揣度再度垮下。他麵上也漫出了半許複雜,神色微動,緩道:“那為何瑤兒姑娘會說今夜之宴辦不成?”


  他這話也問得直白,隻因心有起伏,疑慮重重,著實也無心再拐彎抹角的耽擱。


  隻是這話問出,思涵卻並未立即言話,她僅是稍稍抬眸掃了一遍亭外那著火的方向,入目的,依舊是火光衝天,煙塵滾滾,壯觀而又慎人。


  她不知那朝霞殿為何會突然起火,但卻也不得不說,正是因朝霞殿起火,圍在拜月殿的大批禁軍撤離,才有她逃出拜月殿的機會。是以,那朝霞殿大火,變相中是給了她顏思涵方便,是以那起火之由,許是與東臨蒼脫不了幹係。


  再者,此番能如此肯定的認為今夜的宮宴辦不成,並非是因其餘之由,隻是因在拜月殿內瞧見的那些血色猙獰的場景。那女子屍身,可是血流不止,破敗之至,太上皇早已驚恐焦灼得崩潰,如此,一個情緒那般崩潰,那般焦灼猙獰的人,又怎會再有空餘精神去置辦今夜宮宴之事。


  或許,大英太上皇太過緊張那女子屍身的傷口,早已抱著她去了秘密之地加緊補救,連人都無法尋不到了呢。


  隻不過,這些雖一切通明,但自然是不能與百裏堇年多言。畢竟,擅闖拜月殿之事,茲事體大,一旦走漏風聲,自是容易出岔子。她也僅是稍稍沉默片刻,便開始低沉淡漠的回話,“我猜的。”


  短促平寂的三字,自是無法打消百裏堇年心頭的疑慮,隻是不待百裏堇年繼續追問,思涵已轉移了話題,“此際我衣著單薄,坐著倒是有些冷了。皇上若無它事,可否差人送我回秋月殿了?”


  百裏堇年到嘴的話再度被思涵壓了回去。


  他眸色也陡然變得複雜,欲言又止,卻終究稍稍壓下了心思,隻問:“瑤兒姑娘當真不願出宮?你當真想好了?”


  思涵緩道:“宮宴都辦不起來,我自然無需逃走。此番倒是多謝皇上將穆公子召來了,皇上好意我已領,隻是這穆公子本為我表哥摯友,加之此番好不容易在宮中相見,不知,皇上可否讓穆公子送我回秋月殿,順便,讓他在秋月殿與我表哥好生聚聚?”


  “穆公子也不識宮中的路,不如,我親自送瑤兒姑娘回秋月殿吧。”百裏堇年及時回了話。


  思涵緩道:“這許是不成了。畢竟,如今朝霞殿突發大火,雖有宮人救火,但皇上作為太上皇最是親近重視的子嗣,終還是該親自到場去看看才是,關心關心,免得,讓人說了皇上閑話,以皇上不賢不孝之名而大肆攻擊。畢竟啊,如今衛王入牢,衛王黨羽定成熱鍋螞蟻,說不準正大肆想法營救衛王,但若,皇上這裏若失了太上皇信任與重視,那牢中的衛王,自然會成為太上皇眼中接替皇上之位的人,那時候皇上的處境……”


  話剛到這兒,思涵故意將嗓音頓住。


  再稍稍回頭朝百裏堇年一望,隻見他麵色凝重,神情略是滯然,似是將她的話全然聽了進去,正仔細深思。


  思涵落在他麵上的目光稍稍一深,未再言話,僅是兀自等候。心底深處,也篤定這廝會因她這話而妥協,則是片刻之後,這百裏堇年果然是略是無奈的朝思涵道:“瑤兒姑娘之言不無道理,倘若瑤兒姑娘要讓穆公子送,那邊由穆公子送吧。”


  他也未再拒絕,隻是話剛到這兒,他便話鋒一轉,略是感慨幽遠的道:“這麽多年,曆來不曾有人與我說過這些,便是要提醒,也是委婉而言,從不敢將有些敏感之事點明來說,是以,瑤兒姑娘你,無疑是第一人。君臣關係在你我之間,自然無足重要,虛以逶迤,自也無毫無用處。隻是無論如何,不管瑤兒姑娘是否信我,我對瑤兒姑娘你,從來都無惡意。”


  他這話說得極是認真,極像是發自肺腑的感慨。


  思涵深眼凝他,一時之間,倒也有些辨別不得他這話的真假。


  待得這話全然落下,他已不再耽擱,僅朝穆風隨意囑咐了兩句,待得一切完畢,才回眸朝思涵出言告辭,而後緩緩起身,踏步朝亭外而去。


  冷風大肆浮動,揚起了他的墨發與衣袂。他脊背挺得筆直,隻是不知為何,他那渾身上下,竟染上了一層莫名的悲涼幽遠之意。思涵深眼將他凝望,心思厚重,待得他徹底踏出亭外,她瞳孔微縮,突然出聲道:“皇上。”


  短促的二字一落,百裏堇年下意識應聲止步,回頭朝她望來。


  思涵淡然的徑直迎上他的眼,“今夜的宴席若當真如我所言取消,不知,皇上可否來秋月殿一趟,與我好生聊聊?”


  他怔了一下,沉默片刻,隨即微微而笑,認真點頭,“好。”


  待得他獨自走遠,徹底消失在前方路道盡頭。則是這時,那道路盡頭之處,又有一名宮奴小跑而來,入得亭內便朝思涵與穆風彎身一拜,極是恭敬的道:“姑娘,穆公子,皇上差奴婢送二位去秋月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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