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如此手法,雖是狠烈無情了些,但如今亂世之中,殺伐大氣,為全大義,終還是得,心狠手辣,也不得不,冷血無情。


  再如她顏思涵,兩手早已是沾血,不複當初,是以,她本就不是善人,也自始至終,當不了善人。


  思緒翻騰,複雜重重,一時,心境厚重。


  待得半晌之後,思涵才斂神一番,略是認真的朝東臨蒼道了謝。又或許未料思涵的態度會如此認真,東臨蒼也猝不及防怔了一下,臉色也稍稍愕然呆滯了半許,則是片刻,他忙挪開目光,幹咳一聲,隻朝思涵調侃一句,而後便讓思涵在原地稍作等候,閃身離開。


  風來,寒涼四起。


  思涵立在道上,神色幽遠,一動不動。


  東臨蒼動作極是迅速,片刻之際,便已著了身宮奴衣袍閃身歸來,手裏也還攜著一套宮奴衣裙。


  “先換上。”


  待站定在思涵麵前,他便徑直將手中衣裙朝思涵遞來。


  思涵神色微動,抬手接過,就地將宮奴的衣裙套在身上,隨即與東臨蒼稍稍示意一眼,雙雙急速往前。


  兩人行得極快,依舊是往拜月殿方向而去。他們皆不知拜月殿真正方向,僅是沿著月悠所給的地圖嚐試往前罷了。


  一路上,兩人也極為謹慎,腳步輕微,無疑是用著輕功搭力,極為小聲迅速的往前,而待行至地圖所指的拜月殿時,則見那前方不遠,著實立著一座殿宇。那殿宇似是極為寬闊,樹木環繞,稍稍將殿宇遮蓋,順勢透出了幾分神秘意味。而待視線迂回,又見那殿宇的院牆上,青苔覆蓋,斑駁荒離,似是悠久厚重,有些年頭了。


  此處,便是拜月殿?


  思涵思量片刻便回神過來,稍稍轉頭朝東臨蒼望去,則見他目光依舊幽遠的在身邊院牆打量,似在略微入神的思量什麽。


  思涵也未言話,僅朝他掃了兩眼,隨即便將目光朝前一落,則見那不遠之處,便是這座殿宇的院門了,而那院門之外,十來名鎧甲禦林軍左右而列,模樣剛毅嚴謹,顯然是在謹慎把守。


  如此一來,若要從院門入得這拜月殿,自是打草驚蛇,是以,唯今之際,似也隻有翻牆。


  思緒至此,思涵打定了主意,這才抬手稍稍扯了扯東臨蒼衣袖,東臨蒼驀地回神過來,轉眸望她,則是不待他反應,思涵便低沉道:“翻牆。”


  東臨蒼眉頭微微一簇,小聲道:“瑤兒不再好生確認確認此處是否為拜月殿?”


  “此處荒蕪僻靜,守衛嚴密,想來自然是拜月殿無疑。”不待他尾音落下,思涵便已淡然出聲。所謂禁宮,自是無人能入,也正是因為缺了人氣,是以,這座殿宇的樹木與青苔,才可如此發了瘋的生長,毫無幹預與節製。


  東臨蒼稍稍鬆懈眉頭,慢騰騰的朝思涵點頭,算是認同。思涵也不再耽擱,待將目光從他麵上收回,便稍稍提氣,就著身邊不遠的圍牆躍身而起。


  她動作極是小心輕微,便是身子騰空,衣袂的騰飛之聲也是極為輕微,隻奈何,明明已是極為謹慎,奈何待得剛落定在院牆牆頭,不料雙腿竟像是觸到了幾條透明的繩索一般,正待她心生愕然之際,頃刻之間,院牆兩頭竟驀地有利箭飛來。


  瞬時,利箭的簌簌聲破空而起,那緊烈的聲音被這沉寂的氛圍襯得極為大聲刺耳。


  刹那,思涵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卻也來不及多想,身子再度騰空而起,險險將利箭避過,卻是這時,那不遠處守在院門外的十來名禦林軍頓時循聲一望,目光將牆頭的思涵與牆底的東臨蒼一掃,紛紛麵色大變,陡然躍身而來。


  “爾等何人!竟敢膽大的闖拜月殿。”


  數道嗬斥之聲卷著濃烈的殺氣席卷而來。


  思涵眉頭一皺,不及多想,當即躍身跳入院牆內。


  東臨蒼眼角則是抑製不住抽了兩抽,正也要提氣飛身越過院牆,不料這時,那禦林軍中似是有人認出他來,當即大喚一句,“東臨公子!”


  這話入耳,東臨蒼左腳趔趄了一下,怎麽都無法提氣飛身逃竄了。


  他眉頭也稍稍皺了起來,麵色起伏,心底則是通明之至。這拜月殿可是禁地,便是百裏堇年那小子都不曾入過這地方,且偶爾朝他提及,也是對這拜月殿又憎又畏,諱莫如深,是以,不必多想,也知這拜月殿與太上皇息息相關,而此番他東臨蒼若被這些禦林軍親眼瞧著強行闖入了拜月殿,如此大罪,他自然是性命堪憂。


  畢竟,天下之大,頗有德望與本事的醫者自也不少,他東臨蒼雖醫術了得,雖得太上皇惜人惜才,但若他強行觸及了太上皇底線,便是他東臨蒼再怎麽有用,那太上皇,也可能會在震怒之下要他性命。是以,此番既是被人認出,繼續逃竄絕非明智。


  思緒起起伏伏,一道道複雜無奈之感漫遍全身。


  則是片刻,那些禦林軍已全然湧來,紛紛將他圍住,滿目緊烈凝重的道:“東臨公子怎在這兒?方才那竄入拜月殿院牆之人,可是東臨公子的人?”


  這話著實不帶任何的恭敬,甚至還頗有幾分焦急與森然的威脅之意。隻是也不得不說,憑這禦林軍的話,倒也不難認定,這些禦林軍方才並未瞧清思涵麵容,亦或是根本不識思涵,如此一來,倒也是正好。


  東臨蒼心境稍稍而平,則是片刻,便勾唇朝周圍禦林軍歎息一聲,緩道:“諸位這話倒是著實令在下失望呢。在下今兒出來散步,方才正瞧一人鬼鬼祟祟,是以便跟蹤前來,卻是方才正要下手將那人捉住之際,爾等竟突然出聲大吼,擾了那人,亂了本少計劃,使得那鬼祟之人徹底竄入了這院牆呢。本少都還未怪罪爾等亂我大事,爾等竟反過來汙蔑本少與那人同為一夥,莫不是要仗著宮中禁衛軍身份而對本少這宮外之人示威?”


  這話,他說得極為淡然緩慢,但語氣中的強勢之意也是分毫不掩。


  在場禦林軍們皆是微怔,麵色越是複雜。


  東臨蒼則轉眸將他們群掃一眼,繼續道:“那鬼祟之人如今被你們嚇得徹底竄入這院牆了,你們還愣著作何,還不快些進去捉人?萬一那人乃大周細作,爾等若讓那人逃脫了,定罪無可赦。”


  禦林軍們麵色越是驟變,心口起起伏伏,驚愕難掩,一道道震撼與畏懼之意,也開始在心頭逐漸的滋長開來。


  他們皆僵立在原地,思緒緊烈淩亂,一動不動。


  東臨蒼嗓音一挑,慢騰騰的繼續道:“你們還愣著作何?怎還不進去捉人?”


  這話一出,許是語氣磅礴威儀,頓時惹得在場禦林軍們眸色抑製不住的顫了顫,眾人全然回神。則是這時,其中一名禦林軍才強行斂神下去,硬著頭皮朝東臨蒼道:“此處乃禁宮拜月,無人能入。屬下們便是知曉有鬼祟之人入院,也不能入院捉人。”


  說著,權衡一番,忙為方才之舉朝東臨蒼彎身一拜,賠罪道:“方才情況緊急,一時出言未經思量,是以得罪了東臨公子,還望公子見諒。此際,此地不平,略是危險,也還望東臨公子莫要在此逗留,速回寢宮才是萬全之策。”


  東臨蒼緩道:“有勞提醒了。隻是,那細作之人未捉到,本少也是心中難安,此際本少便與你們在此等候,看那細作會否出來。”


  那名禦林軍欲言又止,但眼見東臨蒼麵色堅持,終還是全數壓下了後話,僅朝東臨蒼點了點頭,隨即不再耽擱,扭頭朝其餘幾名禦林軍示意一眼而後便當即轉身,迅速離去。


  東臨蒼眼角微挑,目光在那禦林軍背影掃了一眼,淡問:“那位壯士此際不守在這裏等那細作出來,又是要去哪兒?”


  在場有人垂頭而道:“拜月殿入了細作,茲事體大,他去稟報太上皇了。”


  是嗎?


  東臨蒼心口微沉,一道道複雜之感也開始在渾身蔓延。隨即沉默片刻,才隨意應了一聲,而後抬眸朝高牆望去,暗自擔憂。


  此際,冷風莫名的盛了幾許,一股股涼寒之意越發的濃厚猛烈。


  東臨蒼靜立在院牆之下,麵色沉靜,卻是諱莫如深。待得半晌,他才將目光從高牆收回,那懶散慢騰的視線,慢悠悠的落定在了周遭禦林軍身上,袖袍中的指尖,也開始微微而動。隻奈何,正值此際,周遭不遠,突然有大批腳步聲迅速而來,他猝不及防一怔,瞳孔一縮,袖袍中的手順勢頓住,而待下意識循聲望去,則見周遭不遠,一大批黑壓壓的禦林軍急速的由遠及近。


  他眉頭再度蹙了起來,心頭破天荒的懊惱無奈。


  當真是一步之錯,便步步淪陷。這不,不過是稍稍與在場幾名禦林軍周旋一番,本是自信的以為能應付好這幾人,卻不料,太過自信,卻導致誤事,這不,這幾名禦林軍還未被他解決,便已湧來大批禁軍,如此,縱是心有殺意,此際煢煢一人,也是隻能強行壓下殺意,不得輕舉妄動了。


  隻是,如今未得太上皇指令,大批禁軍圍攏而來,卻也隻能將這偌大的拜月殿院牆圍了一遍,他們動作極為快速,訓練有素,行事也極為嚴謹,甚至還在拜月殿後院的宮牆外也圍了一遍,所有人儼然是呈包裹姿態,將整個拜月殿圍了個水泄不通。


  隻是如此情形,雖為親眼瞧見,但思涵心頭自然也是大致猜到。


  畢竟,自那禦林軍突然出聲極為肯定的喚了一聲‘東臨公子’,便也就意味著,東臨蒼已然變相受製,無法跟隨而來。如此,倘若東臨蒼獨自一人無法處理好院外的局勢,那麽她顏思涵,無疑會成甕中之鱉,難以脫身。


  思緒至此,心境自然也是全然通明。


  隻是此際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探尋,是以,也無時間與精力去想等會兒要如何脫身。


  她僅是一路飛身迅速前進,直奔那拜月殿的主殿。


  這偌大的院落,空無一人,隻是奇怪的是,院內並不如想象中的那般斷壁殘垣,破敗成片,而是一切都井然有序,甚至於,那直通拜月主殿的青石板路雖略有青苔,但卻毫無落葉,像是被人仔細清掃過,便是周遭之處,也非蜘蛛網成群,而是四方幹淨,明淨幾透,僅是處處染著年輪悠久的厚重,也著實……未有半點的破陋之氣。


  風來,涼薄四起。


  不曾有半點灰塵隨風入鼻。


  隻是越往前走,待得靠近主殿大門時,一道道香蠟燃燒的味道,隨風而來。


  思涵猝不及防怔了一下,隻道是,這拜月殿乃大英宮中的禁地,宮人不可擅入,如此一來,這空中飄蕩著的香蠟味道,又是何人所點,從何而來?


  如此疑慮,本是隨意一想,但卻因無法猜透這其中緣由,是以惹得心境也越發沉了幾許。


  而越發朝那主殿殿門靠近,香蠟燃燒的味道越發濃烈,此際便也不必多猜,也知那香蠟燃燒的味道是從這主殿中飄出來的了。


  突然,思涵麵色微變,一道道無底懸疑之感越發在心口劇烈沸騰,但她仍是強行按捺著心緒,努力讓自己平靜,隻是足下卻稍稍放慢了步伐,一步一步略是厚重緩慢的繼續朝那殿門靠近。


  大抵是因著對殿內事物全然無知,是以,心境才會如此的懸疑壓抑。而奇怪的是,一路繼續往前,待終於站定在那古樸的殿門旁時,抬眸將麵前那朱色大褪的雕花殿門掃了兩眼,鼻中嗅著那濃烈的香蠟味道,心境,竟又莫名的似如破罐子破摔般沉寂了下來。


  她開始稍稍抬手,推向了麵前的殿門。


  刹那,殿門古樸厚重的吱呀了一聲,緩緩而開。


  殿內的香蠟味道越發毫無阻隔的朝思涵湧來,思涵下意識的閉息,目光也順勢朝殿中掃去,陡然入目的,是一座碩大的雕像,而雕像前方,擺了一排香蠟與貢品,燭火一直搖曳不滅,似在祭奠什麽。


  那雕像,是名女子。


  女子衣著碧紫錦裙,腰墜五彩玉石的腰帶,腳踩錦繡布靴,兩隻手腕,各自戴了一隻玉鐲,鐲子色澤極是通透,質地破天荒的極其上乘,世上難見。她脖子上戴著圓形金飾,金飾上雕花縷縷,極為精致,她那如瀑的青絲,全然垂落在身,烏黑發亮,竟無半點的灰塵頹敗,甚至於,她的麵容,傾城絕麗,五官極是柔軟分明,雙眼也像是真的一般,亮晶有神,隻是,她的皮膚太過白皙,甚至趨近於慘白,是以,才讓人乍然一觀,便覺是她是座雕像。


  隻是……說她是雕像,似又有些異樣,畢竟,她的手指,她的雙眼,栩栩如生,宛如真實。


  思涵瞳色一緊,心思起伏劇烈,待得沉默片刻,發僵的雙腿繼續踏步往前,待站定在那雕像麵前,她又仔仔細細的將她的手,她的麵容大肆掃望,待得回神過來,她終是強行按捺心神,稍稍抬手朝雕像那露在外麵的指尖探去,而待兩方指尖接觸,一道冰涼刺骨之感驚顫了思涵的指腹,思涵心口越發劇烈跳動,如此怪異之狀著實令她心頭無底,懸乎驚愕。而待咬牙一番,便硬著頭皮稍稍縮曲手指,再度試探摩挲,卻是這時,那雕像的指尖竟是薄似蟬翼,頃刻之際,竟是陡然被思涵的指腹磨破了皮,順勢,那皮肉翻飛的雕像指頭,竟霎時湧出血來。


  是的,血。


  暗紅刺目的血,猶如從鬼蜮中湧出來的鬼火一般,刺目駭人。


  她猝不及防驚住,下意識將手急速收回,奈何那雕像的指尖仍舊源源不斷的朝外湧出色澤渾然不正常的血,一滴一滴的啪嗒落地,頓時在地麵繪出了一道道暗紅驚目的血花。


  思涵袖袍中的手,抑製不住的開始發涼。


  此際無論再怎麽愚鈍,也能清晰的記起方才觸碰這雕像指尖之際,指腹之中,所觸及到的柔軟。那般柔軟的指頭啊,哪裏會是森硬的雕塑,那明明是皮膚,是血肉,是人的,肉骨!是以這雕像,哪裏是什麽真正的雕像,明明是一具不會動,但卻會流血的怪異屍首罷了。


  思緒至此,思涵麵色也稍稍白了一層,倒吸了一口冷氣,同時之間,一道道在心頭炸開的疑慮與震撼之感肆意漫遍全身。誰曾知曉,這大英禁宮的拜月殿,並非真正的荒蕪頹敗,有的,僅是一方方的井然有序,甚至,年輪斑駁的厚重。


  又有誰曾想得到,這拜月殿內,本該是毫無一人,閑置空蕩,但這拜月殿的主殿內,則是香蠟徐徐而燃,肉骨屍身屹立。甚至於,便是這具立在殿中的屍首,明明已毫無氣息,但詭異慎人的是,這屍首,竟是睜著眼的,甚至於,周身的血還能一滴一滴流的。 越想,心境越發的起伏,思緒大肆洶湧蔓延,壓製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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