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思涵心生冷意,也無心多言,僅是回頭過來便踏步往前,徑直朝偏殿殿門行去。


  不得不說,若非那大英太上皇親自下令要讓這些宮奴隨時都要將這秋月殿好生監視,這些宮奴,有豈會凍成這樣了都還不敢下去休息?

  心思至此,一切通明。卻是剛剛入得偏殿殿門,隱約之中,便見殿內榻上的人陡然坐了起來。


  “是本宮。”思涵下意識的壓著嗓子出了聲,這話一落,便反手將殿門合上,徑直往前。


  “瑤兒怎突然過來了?”黑暗中,氣氛壓抑沉寂,思涵稍稍借著雕窗透來的光影徑直往前,隨即在軟塌坐定,則是這時,不待她出聲,那榻上的人已是稍稍緊著嗓子問了話。


  思涵並無耽擱,待得他嗓音剛剛落下,便壓低著嗓子道:“月悠差人將琴師葬月送來了,有心讓你為葬月接手。”


  這話一出,東臨蒼並未立即言話,待得沉默片刻,才慢騰騰的道:“在下不喜做好事,此際更還在醉酒,是以,瑤兒還是差人將那琴師送回去吧。”說著,嗓音越發低了半許,話鋒也跟著一轉,繼續道:“瑤兒莫不是對那琴師心生憐憫,是以便任由那月悠將琴師送來了吧?瑤兒可莫要忘了,你我如今可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豈還有精力對旁人憐憫?再者,那葬月的手都斷了,在下便是醫術高明,自也無法重新去找兩隻手為他接上才是。”


  “葬月的手,僅被挑斷了手筋,並未斬斷手掌。”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思涵便平緩幽遠的回了話。


  卻是這時,東臨蒼似是猝不及防怔了一下,一時之間未言。


  思涵靜靜朝他的身形輪廓掃望,沉默片刻,繼續道:“不知,這大英皇宮的地形圖,東臨公子可繪得出來?又或者,這皇宮何處最是太上皇看重之地,東臨公子可知曉?”


  東臨蒼稍稍垂眸下來,平緩無波的道:“在下往日雖入宮幾次,但禁宮戒備森嚴,在下自是不可在這宮中大肆走動,如此,正也是因不熟悉,是以,這大英皇宮的地形圖,在下自是畫不出的。而有關大英太上皇看重之地,在下以為,除了禦書房與其寢宮之外,大英太上皇,倒無太過看重的地方。”


  是嗎?


  思涵深眼凝他,越發壓低了嗓音,“東臨公子畫不出這宮中的地形圖,但東臨世家放入這宮中的眼線,該是熟悉宮中地形,能繪出這大英皇宮的地形圖吧?”


  她問得略是認真,隻是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東臨蒼抑製不住的歎息一聲,低沉無奈的道:“是了,東臨府安插在宮中的眼線,自是能繪出大英皇宮的地形圖。隻不過,方才大英太上皇與在下飲酒,正待歌舞升平,飲酒正酣,奈何突然間,一眾禦林軍竟押了數名宮奴入得殿來,瑤兒且猜猜,那些被押入殿來的人,都是些什麽人?”


  話到後麵,他語氣越是增了幾分無奈與歎息,隻是這話入得思涵耳裏,則是起伏搖曳,帶出的一道道複雜之感,也大肆的在心底升騰上湧,嘈雜壓抑。


  “那些人,都是你東臨府眼線?”待得沉默片刻,思涵才一字一句陰沉沉的問。


  本是全然不願朝這方麵猜測,但如今憑東臨蒼這語氣,自己也忍不住朝這方麵多猜。則是這話一出,東臨蒼便歎息道:“那些人,的確都是東臨府眼線。瑤兒倒是一猜就猜中了呢。”這話一出,他似是有些涼,稍稍抬手扯起被褥將自己圍了圍,待得一切完畢,黑沉壓抑的氣氛裏,他才再度壓著嗓子繼續道:“東臨府這麽多年,一直勤勤懇懇,衷心為國,我東臨府祖祖輩輩,都是忠骨,倒也不曾想過要對皇族不利,更也不曾想過對皇族防備。隻不過近些年來,大英太上皇越是固執己見,一意孤行,視大英國情於不顧,東臨世家被君威一直壓著,形勢不穩,所謂樹大招風,隨時都有滅頂之災。也正是因為這些,在下思量多日才決定在這宮中安置眼線。隻是這幾年過去,眼線也一直在宮中相安無事,但卻並未傳回任何重大消息,反倒是都是一些雞毛蒜皮之事,嘈嘈雜雜,倒也不足以根據這些小事而判定太上皇的行事方向。在下本還在納悶,莫不是那些眼線在宮中偷懶,但今日眼見那幾人被禦林軍押入殿來,在下才陡然發覺,並非是那些人偷懶,而是,太上皇早就識破一切,從而,有意將在下蒙在鼓裏,將在下示為螻蟻,隨意玩弄啊。”


  思涵眉頭微蹙,麵色也越發沉了下來。


  待得兩人皆沉默片刻,突然間,東臨蒼那幽遠低然的嗓音再度揚來,“太上皇啊,許是比你我想象的都要精明,是以,瑤兒啊,許是我們這次入宮,的確是自信過頭,成了太上皇的甕中之鱉了。”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思涵便道:“凡事未到最後,東臨公子豈能說這般無奈喪氣之話?我們都還未真正行事,何來就成為太上皇的甕中之鱉了?”說著,渾然不給東臨蒼言話的機會,思涵繼續道:“隻要是人,總有軟肋,大英太上皇也不例外。這大英皇宮,乃大英太上皇自小生長的地方,總會有某些地方亦或是某些人,乃大英太上皇心中極為重視與記掛的。”


  “話雖如此,但這些都是猜測罷了,畢竟……”


  東臨蒼壓低了嗓音再度出聲,卻仍是後話未出,思涵繼續出聲打斷,“事已至此,你我已無回頭之路。今日大英太上皇既是能讓禦林軍將你東臨蒼眼線押入殿內,無疑是對你明著威脅,如此之境,東臨公子你,也無回頭之法。如今本宮問你,除了那幾名被押入殿內的眼線,這大英宮中,可還有你東臨府眼線?”


  “沒了。”


  他回答得略是幹脆。


  思涵心口一縮,“一尾漏網之魚都無?”


  東臨蒼歎息一聲,“的確無。大英禁宮戒備森嚴,安插眼線本是極不容易之事,是以,能入六名東臨府眼線,已是大限了,且最初還是借著百裏堇年那小子的手才將那六人成功安置進來的。如今六人全數被抓,這皇宮之內,的確已是不剩東臨府眼線。”


  是嗎?


  眼線都還未真正的利用,就這麽快全軍覆沒了?


  思涵心生冷冽,待沉默片刻,才低沉道:“罷了。眼線沒了便沒了,但如今眼下,倒有兩人最適合充當眼線之人。”


  話剛到這兒,東臨蒼便微微而笑,壓著嗓子接話道:“瑤兒說的是月悠與葬月二人吧?”


  思涵下意識噎住後話,深眼凝他。


  東臨蒼繼續道:“那二人都為太上皇男.寵,可都是太上皇的人呐。再者,今日他們這兩個大活人入得這秋月殿,瑤兒當真以為,太上皇會全然不知?若不是太上皇有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願理會,那便是,太上皇有意計謀,那月悠與葬月二人,都不過是太上皇手下的棋子罷了。”說著,嗓音越發一沉,“如此,瑤兒還敢與那二人多接觸?便是那葬月的手掌還在,在下,也不能輕易為他接手呢。”


  “東臨公子此話有理,但這些也僅僅是你之猜測。再者,你我如今處境,東臨公子當真不準備孤注一擲的搏一搏?”


  思涵麵色分毫不變,淡漠平寂的問。


  東臨蒼緩道:“此事太過冒險……”


  “難道東臨公子還有其餘法子?你若不搏,便隻能任人宰割,坐以待斃。”


  思涵嗓音極是低沉,清冷淡漠。


  卻是這話一出,東臨蒼突然不說話了,周遭氣氛也再度恢複沉寂與壓抑。待得半晌後,思涵才神色微動,漫不經心的繼續道:“行大事,自當處處都在冒險。再者,月悠行為略是怪異,但本宮仍還是以為,其言稍稍可信。如此,既是月悠聲稱葬月是其恩人,且為了葬月可行一切之事,並連他的那條命都可豁出去,你我,又何不將計就計,順勢而為?你可先穩住葬月兩手的傷情,明日,月悠便可將皇宮地形圖送來,那時候,你我再想法子驗證,一旦為真,所有的計劃,都可提前實現。”


  她嗓音極是幽遠,淡漠低沉。


  東臨蒼則心有起伏,並未立即言話,待得沉默片刻,才出聲道:“計劃?瑤兒且告知在下,你此番冒險入宮,究竟,存了什麽計劃?”


  “如今一切都還未成形,言道計劃未免早了些。本宮隻問東臨公子你,是要坐以待斃,還是,治葬月的傷?”思涵麵色依舊平靜,脫口的嗓音也平緩自若,並無半許起伏。


  東臨蒼沉默片刻,心神也越發的起伏搖曳,卻是片刻後,他全然壓下了所有心緒,僅是勾唇朝思涵笑笑,“雖對瑤兒所謂的計劃略是擔憂與好奇,但在下,也願冒險一回。是以那葬月的傷,在下自然要治。隻不過,在外之人都知在下此際已醉酒,昏迷不醒,不知此際,在下該如何去為那葬月醫治?”


  “殿外之人,僅知你醉酒,卻不知你昏迷不醒。倘若東臨公子發酒瘋,瘋瘋癲癲的要去本宮的主殿,本宮手無縛雞之力,自然,也是攔不住你的。”


  她嗓音微微而挑,話中有話。


  東臨蒼猝不及防怔了一下,昏暗之中,臉色也稍稍僵了大半。堂堂東臨府公子,要讓他耍酒瘋,倒也著實有些為難。畢竟,在這國都城內,他東臨蒼聲名倒也是極好的呢,再加之性情風雅,國都上下之人皆是敬佩,如此一來,又豈能自損形象的故意去耍酒瘋,惹人驚詫?


  隻不過,雖是心頭生了一道不好逾越的坎兒,但又待兀自思量片刻後,竟又莫名的想通了。亂世之中,連反叛之賊都做了,又豈還會在意那區區聲名?


  思緒至此,東臨蒼斂神一番,倒也無心耽擱,僅道:“瑤兒倒是聰慧,連在下接下來的事都給在下設計好了。也罷,發酒瘋便發酒瘋,隻不過,在下今日的確是喝了不少酒的,此番稍稍睡了一下,頭腦略是昏沉,為防中途跌倒,倒望瑤兒過來好生扶著在下。”


  思涵眼角一挑,“東臨公子一身本事,竟還會被酒水難倒?既是連醉都未醉,且神智清晰,就論這點,若要起身行走,東臨公子自也是有這本事。”


  “話雖如此,隻不過,在下雖未醉,但在下著實有些頭暈呢。且若非要幫瑤兒你,在下大可在這殿內安然睡著,不管世事,但既是瑤兒專程過來了,又還要在下去醫治葬月,倘若在下頭昏腦重的半道摔倒,亦或是磕碰到那裏,在下也得不償失呢。再者,僅是讓瑤兒扶一下罷了,好歹在下也是瑤兒表哥,瑤兒竟連這點忙都不幫?”


  他似是執意要讓思涵扶他,這番脫口的嗓音雖語氣柔和,但卻或多或少的染著幾分堅定之意。


  既是話都說到了這層麵上,思涵沉默片刻,自也未出言拒絕,她僅是斂神一番,隨即便緩緩起身朝東臨蒼行去,待站定在他榻前,昏沉暗淡的光影裏,他垂眸朝榻旁的雙靴一掃,“先穿鞋。”


  東臨蒼驀地愣了一下,倒也未料思涵會這般容易答應。待抬眸將思涵掃了好幾眼後,他才稍稍挪身至榻邊,親自彎身去穿靴,待得一切完畢,思涵便恰到好處的伸手過來將他扶起,舉步朝不遠處殿門而去。


  整個過程,東臨蒼一言未發,兀自沉默,不知在思量什麽。


  思涵緩緩扶著他往前,也無心此際與他多做言話,隻是待抬手打開殿門之際,凜冽的夜風驟然迎拂在臉,她才下意識的壓低了嗓音道:“酒瘋之事,東臨公子莫要忘了。”


  這話一出,東臨蒼並未回話。


  思涵眉頭稍稍一皺,轉眸朝他掃去,則見他正朝她觀望,卻又待兩人視線相觸,他便頓時勾唇笑了,壓著嗓子輕聲道:“答應過瑤兒之事,在下自是不會忘的。”嗓音一落,自然而然的回頭過去,隨即便咧嘴大笑開來,嘴裏也開始含含糊糊的說些呢喃不清之詞,連帶那雙方才還極是清明的眼此際都乍然卷出了迷茫帶笑之色。


  思涵倒未料他會突然這般發作,本是沉寂淡漠的心底,逐漸增了半分起伏。卻待回眸過來,扶著他正要往前,奈何他僅有開始手舞足蹈,足下大肆踉踉蹌蹌,幾番都要跌倒。


  僅是讓他稍稍裝酒瘋罷了,但這小子無疑是裝得有些過了,甚至思涵用力的攙著他的手臂,竟也因他過大的動作而稍稍有些攙不住了,正待思涵欲加重攙他的力道,不料他竟突然用力掙開她的雙臂,整個人大笑詭異的朝前踉蹌衝去。


  思涵驀地怔住,詫然觀他。


  奈何東臨蒼則一路搖搖晃晃,徑直便撞開了前方不遠那主殿的殿門,整個人大笑著一把推開殿門,抬腳便朝殿內跑,卻又像是渾然不曾察覺到麵前的門檻兒,雙足被門檻驀地絆住,整個人頓時朝殿內橫栽下去。


  瞬時,沉寂清冷的氣氛裏,一道重物落地之聲轟然而起,思涵眼見東臨蒼極是狼狽的摔了進去,眼皮也跟著抑製不住的抽了抽。


  卻是這時,廊簷不遠處的幾名宮奴驚得不輕,正要上前去攙扶東臨蒼,則被思涵當即喚住,低沉道:“我表哥這裏,我自會處理,爾等不必操心。”


  短促的一句話,卻因語氣太過森然清冷,一時,倒讓在場幾名宮奴心生畏懼,紛紛下意識的穩住了即將踏出的腳,僅朝思涵彎身一拜,恭敬點頭。思涵也不耽擱,斂神一番,便徑直往前,待入得主殿殿門,便轉身將殿門合上,而待回身之際,則見那本是狼狽趴在地上的東臨蒼已自然而然的站了起來,勾唇朝她笑笑,隨即便踏步朝不遠處軟椅的葬月行去。


  他足下放得極輕,但步伐速度卻是一點都不慢。


  思涵神色微動,抬腳跟隨過去,待站定在葬月身邊,便見東臨蒼正垂眸朝葬月打量,那般漆黑的瞳孔內,精光微露,卻又是片刻後,所有的精光銳利全數化為了溫笑,隨即薄唇一啟,朝葬月低聲道:“今日在殿中時,便覺葬月公子的琴聲極是好聽,也正是今日聞得葬月公子之名,倒也覺公子這名也極是獨特。”


  他脫口便慢騰騰的道了這話,本是過來治傷的,但此番跑題著實是跑得有些遠。


  隻是這話一出,葬月那雙本是微詫的眼便頓時灰暗成片,自嘲連連,麵色也跟著起伏幾許,卻因身子穴道受製,道不出話來。


  東臨蒼再度將他凝了幾眼,抬手便在思涵眼皮下朝葬月身上幾道穴道速點,待得思涵反應過來正要阻止,東臨蒼已是點血完畢,葬月也抑製不住的,咳嗽了幾聲。


  “葬月葬月,這二字,的確是獨特了。隻可惜,卻非吉利。”


  待得止住咳嗽,葬月極是低啞的道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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