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心思至此,她也並未言話,一雙深沉無底的眼,仍是靜靜的鎖著江雲南。


  江雲南似是這才再度憶起臉上的刀痕,猝不及防怔了怔,目光也稍稍滯了滯,當即故作自然的垂頭下來,待得斂神一番,才平下心緒,又道:“長公主這些日子住在東臨府內,連大英皇帝都不曾全然真正的確定長公主身份,是以那衛王,自然也該無法確定長公主身份才是,這般一來,衛王連長公主身份都不知,連長公主都非全然注意,又如何注意得到長公主身邊的我。便是我昨夜在高台之上與大英左相大打出手,但這點也不是衛王搭救我的理由。畢竟,江雲南人微言輕,且又與衛王不熟,何德何能會讓衛王不惜與大英左相的勢力冒險的明麵作對,也要救江雲南性命。又或者,即便他是當真看中了江雲南的勇氣亦或是武功,他救下江雲南,自然也該讓江雲南成為他手中的棋子,為他所用才是,又如何會大費周章的救下江雲南,且還要大費周章甚至馬不停蹄的將留下送出城來。甚至於,衛王一味的要救下江雲南性命,一味的要將江雲南迅速送出城,仿佛在趕時間一般,且江雲南出城不久,便遇了伏鬼,而後繼續大趕時間的朝長公主追隨而來。如此種種之事,雖看似懸乎荒唐,令人心愕,但仔細一想,卻又有條極為明顯的主線。”


  說著,他嗓音稍稍頓了片刻,而後略微壓低的嗓音,繼續道:“且那主線便是,衛王救江雲南性命,送江雲南出城,從而,才能讓江雲南有命活著並在國都之外遇見伏鬼,而遇上伏鬼之後,江雲南的所有使命,便被分配甚至催促著來追尋長公主,是以,江雲南鬥膽猜測,這一連貫之事層層發生,最終目的是要江雲南保得性命,從而專程來護長公主回得東陵。而長公主也再想想,這偌大的大英之國內,還會有誰能有如此強烈之願讓江雲南護送長公主回東陵?”


  江雲南之言,層層入耳,詳細通明,竟也是全然的,與思涵心頭的所有思慮全然重合。


  且這江雲南許也不知,她顏思涵昨夜能安然攜著大英左相逃過大英左相之人的追繳,也是因有一批黑袍之人暗中射箭相助,是以,也才能讓她顏思涵安穩的攜著大英左相登岸,而後,再恰到好處的與藍燁煜相遇。


  她昨夜所遇的一切,雖看似險象環生,但又何嚐不是恰到好處的環環相扣。


  且她也一直納悶昨夜究竟是何人救她,藍燁煜也曆來不曾正麵回答,而今突聞江雲南也是被黑袍之人相救,便也全然有心猜測,她昨夜所遇的那些救她的黑袍之人,也該是與救江雲南的一樣,都該是衛王的人了。


  而那衛王大費周章的救她後,竟恰到好處的讓她與藍燁煜相遇,大英衛王救江雲南,便是極力要留著江雲南的命來出城護她顏思涵。不得不說,大英衛王如此種種之舉,的確荒唐怪異,且他也並非熱絡之人,若非出於其餘之由,何能識得她顏思涵,又何能識得江雲南。


  甚至也如江雲南所說的一樣,如今這大英上下,還會有誰強烈的想讓江雲南護她回東陵,還有何人那般強烈的期望她安然歸得東陵,那人啊,絕非是衛王,而是……藍燁煜。聖都


  是藍燁煜。


  藍燁煜雖看似不曾參與什麽,但卻是最能穿起所有線索之人,畢竟,他最是希望江雲南活著,從而,讓江雲南護她回東陵不是?也最是希望,她顏思涵能安好無恙,一路往前,安穩歸得東陵不是?


  思緒至此,滿心通明,隻是不知為何,心底卻陡跳起伏,層層震撼,著實,不知藍燁煜那廝,究竟瞞了她些什麽驚天動地之事。


  她麵色也跟著沉了下來,極沉極沉,仍是無心言話。


  江雲南候了片刻,便稍稍抬頭,目光再度在思涵麵上掃了一眼,猶豫片刻,繼續道:“衛王與江雲南不熟,是以絕非會為了江雲南之命而費心費神,更不會不惜冒險將令牌拿給江雲南,就為送江雲南出城,畢竟,江雲南是否活命,與衛王無關,江雲南是否要出城,也與衛王無關,但衛王既是摻和進來,且不惜一切代價的動用勢力讓江雲南保命與出城,便就絕非簡單了,若非有人讓衛王做一些事,亦或是有人與衛王相熟,衛王又如何會插手江雲南的事。”


  “你之言,本宮已明。”


  待得江雲南嗓音落下,思涵唇瓣一啟,低沉出聲。


  江雲南神色微動,眼見思涵麵色起伏陰沉,複雜不定,他歎息一聲,繼續道:“本不願與長公主說這些,僅也願隨著事態發展,自然而然護著長公主回東陵便是。隻是,有些話憋在心裏的確不暢,且江雲南著實不願瞞著長公主,是以便有心與長公主攤開來說,且也既是話都說到了這層麵上,江雲南自然也無心再拐彎抹角了,江雲南仍還想說,若江雲南猜得不錯的話,大周皇上該是與衛王聯盟上了。那大英衛王啊,終是大英的皇族,即便野心磅礴,有亂國登位之心,但他終歸是大英人,是大英的皇族,而大周皇上乃大英皇族的最大仇敵,如此,大周皇上與衛王聯盟,無疑是在兵行險招,與虎謀皮。一旦大英衛王背叛大周皇上,亦或是大英衛王中道毀了盟約,大周皇上,定有性命之憂。”


  這話入耳,思涵眉頭緊皺,大抵是情緒太過湧動,是以心也開始再度隱約的揪痛開來。


  思緒亂糟翻騰,著實不好受。


  她本以為她應藍燁煜的話離開,便可讓藍燁煜安心,隻是藍燁煜倒是安心了,但她顏思涵,永遠都安不了心,這才未行出多遠,便又知曉了那廝與衛王的糾葛之事,這心底,何能平靜得了。


  終歸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番大英大周之戰,枝節重生,應對無暇,何時,是個頭。


  “大周皇上也是精明之人,自會防到衛王毀約這點,是以憑他的精明,該是早就想好一切突發之事的對策。”待得沉默半晌,思涵才幽遠低沉的道。


  江雲南眉頭微蹙,凝思涵幾眼,隨即便也再度斂神一番,柔聲緩道:“也是。大周皇上本是精明之人,極擅謀略,衛王心思,他自然也算得到,是以也該是做足了完全準備。江雲南此番與長公主說的這些,也僅是不願瞞著長公主,想讓長公主知情而已,望長公主也莫要多想多慮了,大周皇上既是想讓長公主回得東陵,那長公主便在東陵安然等著大周皇上凱旋吧。”


  思涵滿目幽沉,並未言話。


  車內氣氛終是全然沉寂了下來,厚重之至,壓抑盡顯。


  江雲南似是累了,沉默片刻,便開始將腦袋靠在車壁,眼皮打架,抑製不住的開始打盹兒。


  思涵仍是兀自靜坐,心思起伏,總是覺得,此番離營地越遠,心頭便越是無底,壓抑發麻,然而即便如此,滿心起伏,卻無從排遣。


  馬車一路往前,顛簸搖曳。


  待得黃昏之際,思涵正要吩咐一行人稍稍停馬休息,不料話還未出口,馬車竟突然停了下來。 她眼角稍稍一挑,瞳色一沉,到嘴的話也全然噎住。


  卻是這時,馬車前方不遠,似有車輪聲迎麵而來,漸行漸近,而後刹那,她所處的馬車周圍的黑袍策馬精衛頓時禦馬而上,迅速淩亂的馬蹄聲陡然朝前方走遠,卻又是不久便徹底停歇,而後,周遭四方,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甚至,壓抑得令人頭皮發麻的死寂。


  馬車而停,烈馬而停,如此突然而來的詭異,絕非簡單。


  思涵心生戒備,麵色卻並無太大變化,僅是抬眸朝前方一掃,低沉無波的問:“出了何事?”


  這話一出,車角的江雲南已是全然醒了,瞳色驟然清明,整個人驀地坐直身形,袖袍中的匕首陡然滑落在指尖,儼然是做足了一副要臨大敵的準備。卻是正這時,車外便也恭敬揚來了車夫的回話,“娘娘,前方有人馬擋道,我等有幾名精衛上前探路,悉數被對方之人圍住。”


  是嗎?


  奔波之途,竟有人擋道,如此,那擋道之人,是何人?


  心思至此,思涵麵露冷冽,身子也緩緩而挪,正要往前,江雲南則略是警惕的出聲道:“長公主莫急,江雲南先出去探探情形再說。”


  他嗓音極是堅定,語速也略是發快,甚至不待思涵反應,便已迅速挪身出了馬車。


  思涵眼角微挑,袖中的匕首也學著江雲南的樣滑在了指尖,懶散摩挲與把玩,卻是不久,江雲南那腳步聲便去而複返,隨即,便在車外釋然柔和的道:“長公主,沒事,是許皇傅來了。”


  柔和溫潤的一句話,再度增了常日的風情,隻是這話落得思涵耳裏,則讓她猝不及防的驚得不輕,連帶本是平靜的麵容都起伏搖晃,震撼不平。


  她的確是震撼的,隻因心底從不曾想到那人會來,是以此番突然聽得這消息,才會這般的驚愕驚詫,心境也全然被擾亂。


  她不及多想,當即陰沉著臉色挪身往前,待出得馬車,才見對麵不遠,幾十人正坐在馬背,個個都一身勁裝,看似幹練,渾身也都染上了一層難以言道的厚重風霜。而那策馬立在最前之人,則是一身的黑袍,墨發被冷風拂得淩亂翻騰,整個人略微瘦削,但卻又是氣勢剛烈。


  饒是她心有準備,奈何此番見得那人如此裝扮,一時之間,心底仍是抑製不住的怔了怔。印象之中,那人也是清雅翩躚的公子,是以,常日除了不著朝服之外,便極是喜歡穿白袍,而今一見,這人僅是滿身黑袍,色澤壓抑,倒是將他滿身溫雅的氣質減卻大半,活生生的增了幾分剛烈與冷酷之意。


  展文翼。


  竟是,當真是他。


  各種情緒交織,一時之間,思涵坐定在馬車邊緣,並未言話。


  而對麵那策馬立在最前之人,目光遙遙的朝思涵掃望,待得半晌後,他才差周遭圍著大周精衛的侍衛收兵,而後渾然不再耽擱,自行下馬,一步一步的朝思涵邁近。


  整個過程,他一言不發,思涵滿目幽遠起伏的凝他,也未出聲。


  則是不久,他便已站定在了馬車旁,那雙漆黑搖晃的瞳孔內,竟是積滿了各種厚重的情緒,緊緊的朝思涵鎖著,似是情緒太過嘈雜與大湧,一時之間,言道不出話來。


  思涵著實略微不慣被他這般盯著,待得沉默片刻,才故作自然的挪開目光,幽遠磅礴的道:“你怎來了?”


  她嗓音雖是平緩,但卻無疑是在強行壓製心緒,是以才不至於緊了嗓音。不得不說,此番突然在此遇見展文翼,無論如何,都是心驚心愕,甚至,心底還存了幾許對他的責備與低怒。


  “長公主遠在大英,探子探不到長公主消息,微臣與國師無法知曉長公主安危,再加之皇上再度病發,身子極為有恙,焦急之下,微臣隻得出此險招,親自來大英尋長公主。”不待思涵的尾音全然落下,展文翼便緊著嗓子回了話。


  “胡鬧!”思涵瞳孔一縮,語氣也抑製不住增了幾分低怒,繼續道:“本宮入得大英,待得了母蠱自會歸得東陵,你展文翼乃東陵皇傅,身兼守護東陵要職,何能輕易離開東陵!”


  展文翼深眼朝思涵凝了幾眼,眸中頓時漫出層層的暗淡,隨即也不待思涵後話道出,便直挺挺的朝思涵跪身下來,緊著嗓子倔道:“長公主生死未卜,微臣與國師皆為心憂,再加之當時皇上身上的毒耽擱不得,是以微臣隻得出此下策,親自來這大英。縱是尋不到長公主,微臣也要拚力為皇上奪得母蠱,以解皇上身上之毒。”


  說著,嗓音越發一沉,繼續道:“微臣擅自離開東陵京都,的確是微臣處置不當,但當時在京都之際,長公主安危不定,皇上又蠱毒發作,微臣左右為難,束手無策,才隻得親自來這大英,以圖尋找長公主,也一心要奪得母蠱。是以,微臣也是無奈之舉,望長公主見諒,但微臣此番擅自離開京都,的確有過,微臣也不會逃避責任,待得歸得東陵,長公主要如何責罰微臣,微臣皆無怨言。”


  冗長的一席話,染著幾分不曾掩飾的緊烈與複雜。


  思涵靜靜而聽,縱是滿心的低怒,此際終是忍不住強行壓了下來。


  “皇上身子究竟如何了?毒發幾次?”


  待得沉默半晌,她才不再就此多言,僅是低沉沉的轉移話題。


  展文翼依舊垂著頭,低沉認真的道:“皇上身子極是不好,在微臣離開東陵京都之前,已毒發過一次,情況不容樂觀。微臣與國師商議之後,便急速令人出京,徑直朝大英而來,卻在路途之上,收到國師信箋,說是配製出了一種對皇上蠱毒略是有效的丹藥,那丹藥雖不能全然解了皇上身上的蠱毒,但也能緩解蠱毒,不至於讓蠱毒急速的要了皇上性命。”


  嗓音一落,他便伸手入袖,掏出了一疊信箋來,又待極為認真的將信箋一封封查探,而後才挑出了其中一張信箋朝思涵遞來,“這便是國師親筆之信,長公主可看看。”


  思涵下意識垂眸朝他遞來的信箋掃了一眼,隨即並無耽擱,抬手接過,待將信箋展開查看,才見信箋之上的字跡略是潦然飛舞,的確是國師字跡,且這封信箋上,並未多留墨字,僅有短短兩排,言道的也的確是配製出了能緩解幼帝蠱毒的丹藥,順便再提醒展文翼莫要憂心。


  是以,展文翼之言,並未有虛。


  隻是更讓她心頭寬慰的,則是國師配了丹藥,終是可稍稍緩解幼帝的蠱毒,不會再讓他大肆受盡病痛的折磨了。


  心思至此,各種情緒上浮,待得沉默片刻後,一道道釋然鬆懈之感才在她心頭蔓延開來。


  “皇傅,起來吧。”


  她緩緩回神,將信箋重新疊好,隨即目光朝展文翼垂落,幽遠低沉的出了聲。


  “是。”


  展文翼極是恭敬,厚重認真的回了句,而後便站起身來,卻依舊是低低垂頭,一言不發,僅是薄唇一啟,繼續道:“此番來這大英,微臣本也是做足了與大英拚鬥的準備,卻不料,竟會在此地遇見長公主。如此,微臣心中對長公主的擔憂,也終是全然落下,大石墜地,想必國師與皇上知曉長公主安然無恙,定也會極為欣慰。”


  “有江雲南在長公主身邊,自然是會護長公主周全呐,更何況,長公主身邊還有大周皇上護著,是以如論如何,即便沒有長公主的消息傳回東陵,憑皇傅的聰明與智慧,自也該知曉遠在大英的長公主無恙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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