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這時,有宮奴再度緊著嗓子相勸,隻是這些話對思涵而言,不過是隨意穿耳出耳,不曾卷起半許的漣漪。


  她滿目深邃幽遠,心緒陰冷磅礴。


  待得兀自思量片刻,瞳中則略有微光滑過,隨即便漫不經心的道:“聖意的確不可違,你們也無需為難什麽,此番這三輛馬車內的花樹,我親自退還便是,順便,再在皇上麵前當麵謝罪。”


  這話一出,宮奴們紛紛一怔,連帶東臨蒼也眼角一挑,瞳露微愕。


  “瑤兒之意,是要親自入宮與皇上謝罪?”


  他略微不置信的朝思涵凝著,略微求證似的問了這話。


  思涵淡然點頭,“除了此法,似也無任何解決之道。畢竟如他們所言,皇上送出之禮,無任何拒絕的道理,我既是要拒絕,自然要先在皇上麵前去謝禮賠罪一番。”說完,便極是幹脆的跳上馬車,目光朝幾名神色愕然不止的宮奴望去,“還不快些過來?倘若我若改變主意不入宮了,便是皇上要責備於我,但你們這些專程奉命送禮之人,自然是辦事不利,難逃一死。”


  陰沉冷冽的嗓音,威懾十足。


  宮奴們著實未料如思涵這般清秀女子,竟也會說出這等口氣與話語來。


  隻是卻又不得不說,這女子說得也全然未有不對。倘若她不親自陪他們入宮請罪,他們這些宮奴自是辦事不利,難逃一死。畢竟,皇上的性子,他們自然也是清楚,別看皇上常日裏雖溫和得緊,但一旦宮中有人犯在他手裏,那是絕無好結果的。


  思緒至此,心有層層的緊張畏懼,心境起伏洶湧之際,也不曾周全的考慮到女子行車本是不妥。


  他們已然多想不得什麽,僅是慌慌張張的不敢耽擱,急忙便緊著嗓子應聲,隨即便紛紛上前,迅速爬上了馬車。


  “帶路。”


  思涵唇瓣一啟,低沉而道。


  短促的二字剛落,宮奴們不敢耽擱,頓時調轉後麵兩車的馬頭,緩緩往前。


  奈何,前方兩兩馬車行出不遠,拉車的馬兒竟突然莫名的嘶鳴一聲,整匹馬似是癲狂瘋了一般,大肆加快速度朝前周遭橫衝直撞。


  宮奴們陡然大震大驚愕,尖叫驟起,恐懼難耐,本要強行抓住車板穩住身形,哪隻馬車的一隻輪子竟掉入了小道一側的草地裏,卻又因那草地比小道矮了一尺,驟然使得馬車的兩隻不輪一高一低,頃刻之際,整個馬車也開始陡然傾斜,驀地朝笑道旁的草地砸去。


  “啊……”


  兩兩馬車同時恰到好處的在小道上一前一後翻車。


  宮奴們驚得不輕,紛紛大吼,卻待馬車徹底而翻,他們之中,除了兩名運氣好的宮奴滾在了一邊,其餘之人,全數被馬車車廂壓了個正著。


  癲狂嘶鳴的馬,也翻倒在地,也不知是摔怕了還是摔傻了,竟突然就消停了下來,斜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在旁周遭的東臨府侍奴與暗衛紛紛上前,大肆迅速的將馬車與馬車中滾出的花樹稍稍推開,將幾名被馬車壓著的宮奴救了出來。


  那幾名宮奴早已嚇傻,心跳如雷,渾身上下皆疼痛一片,仿佛碎了骨頭一般。


  “許是本少院中的屍花開了,味道突然就散了過來,惹得馬兒也受了驚,倒將公公們也摔了。公公們此番如何了,身子可有哪裏不適?”


  正這時,東臨蒼已然走近,平緩溫潤的出了聲。


  這話入耳,幾名嚇傻的宮奴終是回神過來,此番其餘知覺也開始恢複,吸氣之間,倒是著實覺得周遭空氣裏竟染了惡臭作嘔的氣味。想來方才馬兒受驚,他們太過焦急震撼,是以大駭之下便也不曾注意到這空氣裏的惡臭,直至此番所有感官恢複,才突然反應過來,周遭空氣,的確不對,且那惡臭極是作嘔而又特殊,想來,許是當真是屍花無疑。


  他們滿目後怕搖晃的抬頭朝東臨蒼望來,有人斷續嘶啞的道:“這氣味,倒是著實像屍花。隻是沒料到孽畜之物竟也會被惡臭所驚。今兒這些馬,倒是差點將奴才們摔死砸死。”


  這話剛落,正要抬手揉搓身上劇痛之地,卻是正這時,在場幾名宮奴皆麵色陡然,突然反應過來,目光四方而掃,當即驚愕嘶啞的急問:“瑤兒姑娘呢?”


  這話一出,眼見東臨蒼也是一愕,似是這才想起那瑤兒姑娘來,連帶清俊的麵上都染出了幾分突然反應過來的詫然,宮奴們心口越是一緊,紛紛七嘴八舌再度急催,“是啊,瑤兒姑娘呢,今兒這兩匹馬聞了惡臭都發了癲,瑤兒姑娘那匹馬許是也不易幸免,東臨公子快些……”


  宮奴們越說越急,顫抖的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


  卻是正這時,小道一側突然有侍奴急促的小跑過來,滿麵焦灼的朝東臨蒼急道:“公子快去看看姑娘,姑娘摔下了馬車,腦袋方巧撞到了假山上,此際流了好多血,暈過去了。” 東臨蒼麵色陡變。


  在場宮奴們麵色驟白,渾身抑製不住的大肆顫抖,則是還未反應過來,麵前的東臨蒼便已迅速轉身離開。


  他速度極快極快,眨眼便沒了蹤影。


  在場宮奴們雙目圓瞪,震撼不淺,待得片刻,幾人才紛紛回神過來,麵色驚顫複雜,則是這時,那唯剩的兩名不曾受傷的宮奴頓時小跑朝東臨蒼消失的方向奔去,則是稍稍行得一段路程,便見路道上的馬車橫翻在地,而道旁之處,的確是有處假山,而那假山之旁,東臨府這半抱半扶著那單薄的女子,緊著嗓子接二連三的喚,“瑤兒,醒醒,醒醒……”


  宮奴們眉頭緊繃,麵色越發大變,待目光朝東臨蒼身上掃了兩眼後,便徑直落到了思涵身上,眼見思涵麵色發白,雙目緊閉,他們頓時嚇得不輕,連帶雙腿也有些發軟,隨即強行踉蹌著身子奔了過去,旁跪撲在東臨蒼身邊,嘶啞緊急的喚,“東臨公子,瑤兒姑娘如何了?”


  斷斷續續的嗓音,抑製不住的卷著幾分驚懼與後怕。


  且這後怕,如今並非是因翻車之後的後怕,而是,隻因這東臨府瑤兒姑娘的人事不省。自家昨個兒回宮,便連夜將自己關在寢殿內畫了一幅女子畫像,他們本不知自家聖上畫紙上的女子是誰,而後受自家聖上之令來東臨府送東西,才全然知曉,這東臨府瑤兒姑娘,便是自家聖上畫紙上的女子。


  他們伺候自家聖上已是多年,雖也曾多次見過自家聖上對女子慷慨,但卻從不曾見過哪個女子,能有資格落在自家聖上的畫紙上。


  是以,這東臨府的瑤兒姑娘,便是特殊與例外。倘若今兒這瑤兒姑娘性命受危,自家聖上,許是得龍威大怒,到時候,縱是今日之事本非他們這些奴才親手造成,但他們這些奴才,自也會被連帶牽連,從而,性命不保。


  越想,心底的畏懼恐寒之意越發濃烈,整個人便是跪著,也是瑟瑟發抖得厲害,全然似要跪不穩一般。


  “本少的表妹後腦勺腫起一片,該是撞得不輕。情況危急,本少便不招呼幾位公公了。”僅是片刻,東臨蒼略微幹脆的回了話,常日清透如泉的嗓音,也極為難得的染上了幾許掩飾不住的厚重。


  甚至未待尾音全數落下,他便分毫不曾耽擱,打橫將思涵抱起便急促離去。


  “速將本少藥箱送至瑤兒姑娘院內,快!”待行出幾步,他再度急衝衝且頭也不回的道了話。


  兩名宮奴僵跪在原地,渾身顫抖如篩,全然抑製不住,待得東臨蒼一行人全數走遠,他們這才稍稍回神過來,兩人麵麵相覷一番,隨即雙雙陡然會意,當即朝最初翻車之地回跑。


  淡風浮動,不凜冽,不酷寒,但仍是稍稍有些涼薄,是以吹拂在身,並非全然好受。隻是,空氣裏卻縈繞著惡臭,令人作嘔,倒是煞了周遭繁花東陵的風景。


  待將思涵抱入屋內,東臨蒼便將她安置在了床榻,此際,已有宮奴恰到好處送了藥箱過來,東臨蒼抬手接過,便將一種侍奴全數揮退。


  侍奴們不敢耽擱,紛紛退散,出得屋門後,也將屋門全然合上。


  周遭氣氛,也順勢便得沉寂下來,清靜無聲。


  東臨蒼眼角微挑,滿麵的急促之色這才慢騰騰的緩解下來,隨即將藥箱順勢朝旁一扔,整個人便緩步過去,落坐在了不遠處的軟椅上。


  “周遭已是無人,瑤兒還不打算醒來?”


  漫不經心的嗓音,卷著幾分興味,卻獨獨不再有方才的焦急與厚重。


  卻是這話剛落,思涵便已掀開了眼,一雙漆黑深邃的瞳孔,徑直的朝他落了去,不料竟恰到好處的迎上了他那雙笑盈盈的瞳孔,一時,四目相對,無波無瀾,皆是通透明了。


  思涵並未立即言話,待沉默片刻,才緩緩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隨即自行坐起,抬手慢條斯理的理了理淩亂的頭發與衣裙,待得一切完畢,才平緩無波的道:“方才,多謝東臨公子配合。”


  這話入耳,東臨蒼便勾唇而笑,慢騰騰的道:“瑤兒的確是該謝我的。說來,今兒我倒是被瑤兒驚得不輕呢,這又是要親自駕車去皇宮,又是翻車,又是撞暈的,戲份拿捏得倒是足。隻不過,瑤兒卻獨獨忘了,便是要讓馬車全然翻車,自然,也得有個緣由才是。若不然,三輛馬車齊齊如中了魔怔般翻車,倒也是有些說不過去,令人懷疑呢。”


  思涵眼角一挑,深眼凝他,也並不打算反駁他這話。


  今日之事,的確是為兵行險招的算計,隻不過,事態緊急,她也的確不曾考慮太多。


  “東臨公子的話倒是在理。想來後麵空氣裏突然浮來的惡臭,可是出自東臨公子之手?”思涵沉默片刻,按捺心神,低沉無波的出了聲。


  東臨蒼輕笑一聲,麵上倒略微染出半許自得,“若不是我出手,難不成還要指望那屁股開花的江雲南來出手幫瑤兒嗎?屍花的惡臭,掩蓋了宮奴對翻車的懷疑,這般說來,我的確是幫了瑤兒大忙。且瑤兒倒也不知,我府中那屍花啊,總共就隻有兩株,且還是我往日在外遊曆時遇見便小心翼翼挪回來的,如今為了圓瑤兒之戲,我倒是對屍花下了狠手,迫使其當即盛放,惡臭連連,但如此極端之法對屍花損傷也大,別看那屍花如今開得鮮豔,許是兩日之後,那花許是也活不成了。”


  話道後麵,語氣稍稍而沉,略有幾許痛心疾首之意。


  思涵麵色分毫不變,緩緩垂頭下來,低沉道:“東臨公子不是還剩一株屍花嗎,如此說來,倒也不算絕種。”


  大抵是未料思涵會如此不近人情的回話,東臨蒼眼角一抽,歎息一聲,略微正經認真的搖頭道:“瑤兒好歹是女子,且女子大多都是溫柔似水,瑤兒又如何能說出這般讓人心痛無奈的話來。好歹我今兒也算是為了瑤兒損了一株我這些年一直精心照料的花,再無論如何,也算是喪得至寶,瑤兒不寬慰我也成,但自然不可落井下石才是。”


  說著,嗓音微微一挑,繼續道:“你日後啊,還是少與藍燁煜那小子在一起。你瞧瞧,你如今這說話損人的性子,倒是與那小子如出一轍。我擔心瑤兒日後再與他日日相處,許是你最後終會變成第二個藍燁煜,絕情,冷狠……六親不認。”


  冗長的一席話,毫不掩飾的夾雜幾分無奈與勸慰。


  但這話落在思涵耳裏,卻仍是不曾激起太大波瀾。


  “當初認識東臨公子時,倒也覺東臨公子溫潤寬厚,略是寡言,並不如今日這般話多。”


  思涵沉默片刻,並未回他的話,僅是薄唇一啟,自然而然的轉移話題。


  東臨蒼神色微動,斜眼朝思涵掃視,稍稍放緩了嗓子道:“當初與瑤兒不熟,便是要與瑤兒聊話,也無話題可聊。如今與瑤兒多相處了些時日,話題自然增多,是以話也稍稍多了些。且也不瞞瑤兒,我東臨蒼這人,並非真正不苟言笑,僅是,不與陌生任熱絡苟笑罷了。”


  是嗎?


  雖這廝的話聽著並無異樣之處,隻是落得思涵耳裏,終還是染出了幾許咋舌。


  遙記最初見得東臨蒼,隻覺他溫潤通透,該是翩躚如神之人,而今倒好,與他接觸得久了,才真正發覺,這廝哪裏像神仙,明明是故作風雅的話癆。


  思緒至此,思涵瞳色稍稍而遠,並未言話。


  東臨蒼凝她幾眼,斂神一番,也不打算與她就此多言,隨即話鋒一轉,繼續道:“瑤兒今兒公然撞得假山而暈,此番戲份雖是足,但你如今後腦勺並無紅腫之傷,倘若百裏堇年那小子當真來了,執意要查探你傷口,那時候,今日之事,豈不得要露餡兒?”


  “本宮頭上若稍稍包紮紗布,難不成大英皇帝還要將本宮頭上的紗布解開,親自視察一番本宮的傷口?”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思涵便漫不經心的回了話。


  東臨蒼略微無奈的點點頭,“那小子疑心重,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許是當真要將你紗布解開,仔細查探傷口呢。”


  思涵瞳孔微縮,心有起伏,落在他麵上的目光也驟然起伏開來。


  東臨蒼掃她兩眼,繼續道:“這話我倒是當真不騙瑤兒。那小子的確疑心重,是以,瑤兒若僅想以紗布的遮攔便徹底瞞過百裏堇年,許是行不通。”


  是嗎?


  大英皇帝疑心重,但她顏思涵總不能當真將自己後腦勺磕傷,就為防他親自查探她傷口才是!是以,此番之下,該當如何?


  思緒翻轉,一時之間,思涵麵色陳雜,並未回話。 待得沉默半晌,她才稍稍按捺心神的朝東臨蒼再度望來,低沉道:“本宮聽說,大英之人也最是擅長易容之術。”


  東臨蒼眼角一挑,輕笑兩聲,突然來了興致,懶散興味的問:“瑤兒莫不是要讓我為你易容,從而讓百裏堇年那小子短時內見不得你?隻不過如此之下,瑤兒今日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的行翻車之事,從而惹百裏堇年專程過來?”


  “本宮並非是要東臨公子為本宮易容,而是,要讓東臨公子以製造軟麵具的材料,在我後腦勺做上一道傷疤。”


  思涵極是低沉幹脆的回了話。


  東臨蒼神色微變,思涵則已不再凝他,僅是稍稍轉頭挪開視線,漫不經心的繼續道:“可做人麵的材料,想來極似皮膚,絕對可以假亂真,再加之東臨公子本也是極為仔細之人,是以本宮相信,東臨公子若在本宮頭上假做傷疤,一旦做成,那傷疤絕對……可以假亂真。”


  東臨蒼瞳色越是一變,那漆黑的瞳孔驟然深沉。


  思涵安然靜坐,兀自沉默,極是淡定從容的等待。


  待得二人兀自僵持半晌,沉寂無聲的氣氛裏,東臨蒼終是稍稍勾了勾唇角,放緩了嗓音,隻道:“自打瑤兒入了我東臨府,倒是成日都會給我惹出難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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