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遙想他東臨蒼在這國都之中也算是出了名的風雅,行事皆在掌控預料之中,行走之處,也受人敬重好待,何來受過此番這等被人抓了把柄便開始肆意針對的討要說法之際?
再者,今日之事本為簡單,若他東臨府中當真有女子撿了鳳佩,自然也是他東臨府之福,他東臨蒼不但拍手叫好,還會贈送十裏嫁妝,風光將其送入宮裏,但如今撿得鳳佩之人,卻偏偏是這東陵的長公主,身份也是極為顯赫特殊,加之又不在他管束的權利範圍內,更何況,此女背後還有個藍燁煜,那廝若知曉他東臨蒼敢在中間促成此事,許是將他扒皮的心思都有。
思緒至此,一時,也無法答話,目光也僅得朝麵前女子落去,愛莫能助,隻能讓她自行解決。
卻是這時,那徐將軍再度帶頭吆喝逼問。
他眉頭一皺,心底的耐性終是稍稍耗盡,待得正要扭頭過去朝那徐將軍回嘴,不料還未來得及動作,便聞麵前女子已平緩低沉的出聲,“鳳佩落入何人手裏,何人便即將成為大英國母是嗎?”
陰沉淡漠的嗓音,無波無瀾,隱約之中,卻夾雜著幾分掩飾不住的鋒利。
東臨蒼下意識噎了後話,目光順勢朝思涵望來,眼見她滿身淡定,臨危不亂,心底倒也略是欣賞。
思涵這話,是徑直朝百裏堇年問的。
百裏堇年也未耽擱,僅是略微無奈歉疚的朝她點頭,“大英祖製便是如此,雖讓瑤兒姑娘受驚,但此祖製,朕也廢卻不得。”
是嗎?
思涵勾唇冷笑,“既是祖製,皇上自然是廢卻不得。隻不過,我如今還得問問皇上,鳳佩雖無退回之理,但大英可有祖製約束,鳳佩不可被人遺忘亦或是不注意弄掉?”說著,待得百裏堇年正要回話,她唇瓣一啟,故作悟然的先他一步道:“瞧我這記性,因著太過緊張高興了,是以連記性都不好了,竟還朝皇上問了這話。這鳳佩啊,雖退還不得,但自然也並未規定不能被人弄掉,就如,這等貴重的東西,皇上剛剛也已不注意弄掉了,是以大英祖製,該是不曾規定這大英玉佩不可弄掉的。”
百裏堇年神色幾不可察一變,卻又是片刻,他滿目歉疚的朝思涵望著,認真厚重的道:“鳳佩之物極是珍貴,自當不可弄掉。方才在下與藥人打鬥時,也是不注意弄掉,若非事態緊急,這鳳佩定不會脫離在下身上,更也不會被瑤兒姑娘所撿,從而,無端端的給瑤兒姑娘惹了麻煩。”
他略微懊惱,麵上的歉疚之色極是明顯,仿佛當真對思涵極是抱歉一般,連帶那落在思涵麵上的目光也卷著幾分緊張與局促。
不待他尾音全數落下,思涵便已平緩無波的道:“皇上不必自責,遺落鳳佩,本非皇上所願,不過是不小心罷了,是以今日之事,怪不得皇上。若當真要怪,便也隻能怪……”
她說得極是緩慢,嗓音平和,卻是說著說著,後話還未全然道出,她指尖便驀地一動,手中的鳳佩陡然脫離指尖,隨即徑直彈向了不遠處立著的一名婢女身上。
瞬時,那婢女驚得不輕,麵色驟變,眼見玉佩直朝她眼睛襲來,她驚呼一聲,兩手下意識朝鳳佩一接,卻是頃刻之際,將那鳳佩接個正著。
“呀。”
思涵故作驚愕,手指微抬,垂眸愕然的掃了掃已是空空如也的手,隨即便朝百裏堇年望來,愕道:“方才太過興奮,竟未拿穩鳳佩,激動之下,指尖內力也驀地亂竄,是以便不注意的將鳳佩彈了出去。”
百裏堇年瞳孔一縮,深色凝她。
東臨蒼眼角抽得不輕,幹咳一聲後,便抬手摸了摸婢子,裝糊塗。
片刻之後,那已是回神過來的婢子瞬時撲通跪地,抬手將鳳佩舉高,情緒複雜之至,最後竟莫名帶了哭腔的道:“皇上,公子,奴婢也不知這鳳佩怎到奴婢手裏了,奴婢……”
說著說著,她便哽咽了,後話渾然道不出來,連帶渾身都開始瑟瑟發抖。
那絡腮胡的徐將軍大吼一聲,足下頓時上前兩步,惡狠狠的朝思涵怒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故意將我大英鳳佩扔給一名婢子!你如此蔑視皇威,不尊大英祖製,肆意拋卻鳳佩,罪無可赦……”
“徐將軍哪隻眼睛見著我故意將鳳佩拋出去的?”不待徐將軍後話道出,思涵挑著嗓子威儀清冷的出了聲。
她語氣極重,深沉肆意,煞氣凜冽,大抵是不曾料到思涵也會如此滿身的威儀與煞氣,瞬時,徐將軍噎了後話,滿目起伏的凝她。
她則徑直迎上他的眼,繼續威儀森然的道:“我往日曾受過傷,筋脈逆亂,一直不曾痊愈,是以對自己的內力並不能全然收放自如,方才激動欣悅之下內力不受控製的亂竄也是自然。再者,皇上在此,都還不曾言話,徐將軍你如此激動是為何意,難不成是想越俎代庖?”
徐將軍瞳孔一瞪,惱得不輕,待得大呼吸一口,正要回話,不料後話仍是未出,思涵繼續陰沉威儀的出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徐將軍若執意要針對於我,我自然無話可說,隻不過,如今鳳佩是在東臨府婢子手裏,她便是未來國後,徐將軍對此如此震怒不滿,可是看不起婢子為後?倘若當真如此,徐將軍你,身為大英國臣,卻在帶頭不尊大英祖製?”
冗長的一席話,將徐將軍噎得說不出話來。
他本為粗獷漢子,行的是沙場點兵之事,這等與娘們似的鬥嘴,他著實不精通,是以三言兩語之間,連連吃虧,一時之間找不到話來還嘴不說,自己還氣地半死。
他抬腳一起,開始在原地氣得蹬腳。
正這時,東臨蒼意味深長的朝思涵掃了一眼,隨即便再度幹咳一聲,目光朝一直未出聲的百裏堇年望來,緩道:“我們大英祖製,的確是有規定哪位女子若得鳳佩,的確不可退還與推辭,但卻也不曾規定,鳳佩不得遺失。如今,鳳佩已到了那婢子手裏,不知,皇上又是何心意?”
說著,神色微動,繼續道:“那婢子啊,名為春碧,也算是入府多年了。她與尋常婢子不同,也算是出身官宦。她最初乃汴京知府之女,自其父病逝之後,家道中落,加之又受自家兄長們排斥,是以便離家出走。我最初遊曆汴京時,與其相遇,見她老實本分,便收入府中為婢。說來,這婢子的確是有福氣,當年不僅得我相助,而今還得了這鳳佩,當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呢。”
這話一落,他便順勢正了正臉色,靜靜朝百裏堇年凝望,不說話了。
一切都點到為止,多說無益,他心底自是有數。
隻是百裏堇年臉色著實有些不好,眉頭也是緊蹙,那雙漆黑的眼瞳,純透之中,也卷著掩飾不住的複雜。
思涵安然立在原地,兀自看戲,心底自是略微譏誚。
如今不必多猜,今日之局,這大英皇帝許是對準她設的,隻可惜,她顏思涵並非喜歡當甕中捉鱉,無論今日鳳佩之事是有人算計還是僅是巧合,她顏思涵,都得將這盆水潑出去。
誰人若得鳳佩,誰人便是大英過後是嗎?既是祖製不可廢,那這婢子,自然該是國後無疑。
她倒要看看,此番將這噴水順勢反潑回去,這大英皇帝,是否還能在她麵前繼續純透微呆的應承下來。
一時,周遭無聲,在場之人也覺棘手,紛紛神色各異的垂頭下來,無心搭話。
待得半晌,那婢子顫得渾身乏力,大驚大累之下,整個人陡然摔倒在地,手中的鳳佩也驀地摔在前方,那通透的玉色與那大紅的流蘇一道在地上滾了一圈,瞬時驚得在場之人再度倒抽了一口氣。
婢子越發震驚焦灼,淚流滿麵,目光起伏不定的朝那鳳佩凝著,撿也不是,不撿也不是。
卻是正這時,百裏堇年終是出聲道:“既是鳳佩再度從她手中落出,這婢子與國後,看來也是無緣。”
平緩認真的嗓音,依舊是純透如風,隻是細聽之下,卻不難聽出語氣中隱約交織著的釋然。
待得這話一落,他便嗓音一挑,繼續道:“徐將軍,將鳳佩呈過來。”
徐將軍這才咽下氣焰,恭敬點頭,隨即也不耽擱,當即幹脆的上前將那玉佩撿起,而後便親自遞到了百裏堇年手裏。
百裏堇年抬手接過,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白皙嫩透,像極了一隻養尊處優的手。
他並未立即言話,僅是極為細致的親自將鳳佩與流蘇上的灰塵拂去,待得一切完畢,他才轉眸朝思涵望來,緩道:“今日之事,倒是驚著瑤兒姑娘了,在下委實抱歉。”
思涵淡道:“如今物歸原主,便也是最好。想來不僅是那婢子無緣國後之位,便是我,也無那福分。既是命運如此,無緣無分,是以,便也望皇上日後收好這鳳佩,莫要再遺落了,倘若再被人撿到,而那人又非皇上心儀喜愛之人,如此一來,倒也並非好事。”
百裏堇年微微而笑,純然認真的朝思涵點頭,“瑤兒姑娘之言,在下便記下了。隻是,瑤兒姑娘也非當真無那福分,就如,瑤兒姑娘方才不是說你是太過激動興奮,是以才弄丟了鳳佩麽?倘若瑤兒姑娘當真喜歡,朕此際,自也是可將這鳳佩親自……送給你。”
這話一出,不待思涵反應,在旁的東臨蒼頓時被口水嗆住,咳得不輕。 百裏堇年下意識轉眸朝東臨蒼望來,純透的瞳孔中卷出幾分不曾掩飾的愕然,怔怔問:“你如何這般大反應?難不成,見得朕與瑤兒投緣,你這當表哥的不樂意?”
東臨蒼這才止住咳嗽,清俊的麵容上漫出幾許無奈與尷尬,緩道:“也非是不樂意,倘若皇上看中我這表妹,自然是我東臨世家的福分。隻不過,在下方才便已說過,在下這表妹啊,自小野慣了,他爹爹對她都是束手無策,再加之她性情略如男兒粗獷,行事也與端莊嫻雅這幾字全然沾不上邊,而我大英國後啊,自當是淑儀之至,端莊大氣,是以,瑤兒與國後之位許是不合適,望皇上三思。”
這話,他說得極是自然,語氣中的平和勸慰之意也是展露得淋漓盡致。
百裏堇年眉頭一皺。
東臨蒼靜靜凝他,繼續道:“皇上許是鮮少見得如瑤兒這般略無禮數的女子,從而心生好感與新鮮,但也望皇上好生三思考量,畢竟,我大英的國後,自當各方麵都能獨當一麵,且還得德淑兼備,免得啊,讓天下看了笑話。再者,贈送鳳佩之事本為大,且乃朝堂大事,皇上若當真想將鳳佩贈於瑤兒,自也要先回宮與太上皇商議一番,從而再與諸臣論議,待得一切皆妥,那時,皇上再贈送鳳佩,才是最為妥當。”
百裏堇年麵色也稍稍變了繼續,臉色突然變得略微暗沉。
“你這話雖是有禮,但在朕眼裏,瑤兒姑娘聰明靈巧,加之又出身東臨世家,容貌也極是姣好上乘,就憑這幾點,自當也符合我大英國後人選。你小子今日倒是有些反常,說出來的話雖表麵像是在好心勸我多加考慮,實則卻是在暗拒朕贈送鳳佩於瑤兒姑娘,怎麽,朕贈送瑤兒姑娘鳳佩,是礙著你東臨蒼什麽事了?”
他似是略微不喜東臨蒼的反對,一時之間,脫口的語氣也不曾掩飾的卷了幾分起伏與逼問。
東臨蒼歎息一聲,麵露無辜,“在下何來此意。不過是想勸皇上以大局為重罷了。畢竟,贈送鳳佩之事為大,不可隨意處之。”
“贈送鳳佩之事,自當不可隨意處之。而今諸臣大多都在,朕若要與他們論議,此際便可進行。”他似來了勁兒一般,嗓音一落,便陡然轉眸朝在場之人掃去,正了正臉色,稍稍挑聲問:“諸位愛卿且說說,朕有意選東臨世家中這瑤兒姑娘為國後,諸位愛卿可有異議?東臨世家乃我大英四大家之首,望門顯赫,是以,瑤兒姑娘乃東臨世家之人,身份自是不低,諸位且好生考慮一番,再給朕一個滿意答案,也讓這東臨蒼聽聽,他東臨世家的女兒,是否有資格為我大英國後。免得這小子又會說朕對擇取國後之事草率,極為不妥。”
冗長的一席話,卷著幾分似要強行勝上一籌的氣焰。
卻是這話落下,在場之人皆是麵色大變,紛紛垂頭,一時之間,無人言話。
思涵靜立在原地,麵色清冷淡漠。
如今倒好,這大英皇帝將贈送鳳佩之事鬧得這般大,但卻獨獨不曾考慮過她顏思涵是否要接這鳳佩。
這般一來,倘若在場之人無人膽敢反對這大英皇帝的決議,是否就預示著,今日這場贈送鳳佩的戲碼,她顏思涵仍是不得拒絕?畢竟,這鳳佩乃大英帝王親自所送,甚至於,大英百官都已點頭奉承,而她顏思涵若再當眾反對,豈不是膽大包天的要掃皇室威儀?
思緒至此,心底冷諷重重,森冷一片。
誰道這大英帝王英俊純透,看似人蓄無害的?這人明明是看似純透呆然,實則,心思卻是彎彎拐拐,精明之至,三五之下,便能將人全然算計進去。
“皇上。”
正待百官垂眸思量之際,思涵驀地按捺心神,當即平緩幽遠的出了聲。
這話來得突然,瞬間打破周遭沉寂氣氛。一時,在場之人的目光皆紛紛朝思涵凝來。
無數雙眼睛層層在身上密集交織,思涵則神色不變,整個人淡定自若。她目光依舊靜靜的凝在百裏堇年身上,待得他轉頭朝她望來,她便徑直將目光迎上了他那雙漆黑愕然的瞳孔,淡道:“皇上不必再讓百官拿主意了。而是,我雖身為東臨世家之人,但性子如同我表哥所說一樣,跋扈野性,放縱無禮,如我這種人,的確不適合入宮,更擔不起國後的威名與擔子。方才激動欣喜,是因得皇上看中,後仔細權衡思量一番,的確有心無力,甚覺難以勝任國後的位置,是以,為全我大英威儀,為全我大英國後端莊賢淑麵麵俱到之雅,之能,我著實不敢接這鳳佩。”
冗長的一席話,不卑不亢,淡定幽遠。
百裏堇年驀地怔愣,愕然觀她,一時之間,不曾言話。
思涵這番話極是詳盡,一切以陳述與勸慰為主,的確讓人挑不出刺來。
在場之人也覺有禮,隻道是若當真讓一個毫無禮數的野丫頭來作為大英國後,天下之人若知曉了,豈不得笑話。
一時,在場之人仍未言話,目光略微在思涵與百裏堇年身上掃視,靜觀其變。
百裏堇年半晌都不曾回神過來,那雙落在思涵身上的瞳孔,越來越有受傷之色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