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不瞞姑娘,在下的確是多次來過這東臨府,但在下曆來有路癡之性,加之這東臨府極是錯綜複雜,是以每番過來,總容易迷路。且這次最是不巧的是,在下本是讓隨從去周遭探路,以便回來告知,不料隨從們竟都不曾歸來,徒留在下一人在原地久等。在下本也想過要自行尋路,但又怕隨從們歸來尋不見在下,是以便一直立在湖邊亭內等候,直至,姑娘路過湖邊,見我就跑。”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略微忐忑的試探,“可是在下麵容極醜,滿身有恙,從而令姑娘極是厭惡不喜?若不然,姑娘怎見了在下便拔腿便跑?”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因著他的言行與語氣皆是認真誠摯,是以一時之間,思涵辨別不出真假來。
她僅是沉默片刻,再度道:“你方才說你是東臨蒼至交,不知,你身份究竟是何?是大英朝中的官臣,還是,大英其餘世家的公子?”
“在下身份極是特殊,家中之人也說了,不允與外人言道。也非是在下不願告知姑娘,而是不願驚著姑娘而已。”待得思涵的話一落,他便極是實誠認真的回了話。隻是這話仍是有所隱瞞,不曾將他的身份全然言道通明。
眼見他有所警惕與遮掩,思涵滿目複雜深沉的將他掃了兩眼,心有懷疑,待得沉默片刻,便強行按捺心神一番,緩道:“公子便是不說身份,但想來公子出身也是極為尊崇高貴了。方才我對公子並非有禮,也隻是因我著實不喜與外人多加接觸,望見諒。”
那人咧嘴一笑,整個人溫和清朗,純透無邊,忙搖頭道:“在下並未覺得姑娘有何無禮之處,是以也談不上見諒。且方才在下那般突然扯聲喚著姑娘,言行與動作都極為突然,略微驚著姑娘也是自然,是以,若要賠禮,自然也是在下對姑娘賠禮。”
思涵淡道:“公子客氣了。”
她興致缺缺,淡然出聲,說著,心口的疑慮與深沉之感越是起伏蔓延,心有警惕,是以也不願與這人多加接觸,僅道:“再者,不瞞公子,我也是初入東臨府之人,對這府中的道路並非熟悉,公子欲向我問路,自是行不通的,我也幫不上公子任何忙,是以,望公子再另尋他們引路,我便告辭了。”
她嗓音極是平寂緩慢,無波無瀾,毫無任何起伏。
待得這話一出,不待那人反應,思涵緩緩回頭過來,繼續往前。
奈何,身後之人則仍在踏步跟隨,她若走得快,他便跟得快,她若走得慢,他便也刻意會放慢腳步。
思涵眉頭再度一皺,待再度朝前行至小道盡頭,她終是忍無可忍,繼續駐足下來,目光朝那人一落,“公子究竟想作何?”
他麵上略微漫出了幾許抑製不住的尷尬與局促,整個人也顯得極是歉疚無奈,卻待兀自掙紮片刻後,他才稍稍斂神一番,緩道:“姑娘莫惱,在下僅是想問,姑娘可還知曉方才那湖泊之處,該如何過去?許是這會兒,在下的隨從已至那湖泊之處尋在下了,但在下此番身在此處,加之對道路與方向無感,是以,若要走回那湖泊上的亭子,許是有些困難,就不知,姑娘是否送佛送到西,好心將在下帶回那湖泊之處了。”
他這話依舊說得極為誠懇。
思涵則已滿心的不耐煩。
見過話癆,但卻不曾見過如這男子一般的話癆。這廝雖看似風雅純透,實則竟是莫名的有些呆滯呆愣,猶如讀書讀傻了般的書呆一般。
甚至不知為何,心底總是有一方方的懷疑與複雜在交織,也總是莫名的覺得,這看似儒雅澄澈的男子不簡單,甚至,不可多加接觸。而這感覺來得太過莫名,又渾然無根據所尋,待得心底兀自思量幾圈後,依然是無果。
她暗自歎息一番,深沉的目光再度將他凝望。
他則稍稍挺直了脊背,滿眼澄澈誠懇的望她,待見思涵半晌不說話,他語氣越發誠懇,“望姑娘幫幫忙。在下,的確是不知來路是何,是以的確不知該如何回那湖泊。”
“公子喚幾個侍奴來,自然可讓侍奴帶你去那湖泊了。方才一路行來,足下走得急,我也不曾記得來路,加之對著東臨府也依舊生疏,是以此際,我著實幫不到公子。”
不待他尾音全數落下,思涵便已疏離清冷的出聲。
待得嗓音一落,她渾然不顧他那略微怔怔的眼神,抬腳便走,奈何足下行了幾步,身後那人仍舊是緩步跟來。
“你究竟想作何!”
思涵滿麵陰沉,再度駐足下來,回頭凝他。
他仍是略微局促的望她,片刻之後,便似是打足了精神,朝思涵微微一笑,整個人純透清和,那氣質與麵色,當真是猶如山澗清泉一般,給人一種莫名的洗滌脫塵之意。
“在下想問,姑娘此番是要去哪兒?姑娘不是說你也迷路了麽,既是迷路了,許是越走便越迷得深,再加之這東臨府也是機關重重,姑娘若誤打誤撞踩中了機關,許會有性命之憂。”說著,語氣越發的認真誠懇,“不若,姑娘還是與在下一道回那湖泊去吧,在下的隨從該是……”
不待他後話道完,思涵便出生打斷,“我與公子萍水相逢,是以無需接觸太多。公子也不必擔憂我之安危,也莫要再跟著我,你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便可,告辭。”
說完,再度回頭過來,繼續往前,卻是足下行了兩步,那人似如聽不懂她的話一般,繼續抬腳跟來。
思涵著實被他惱得七竅生煙,駐足冷問:“你還想作何?” 他略微無辜的望她,再度道:“在下僅是在想,雖是與姑娘萍水相逢,但好歹也相識一場了,在下,想與姑娘互換名諱。”
思涵冷漠觀他,早已是耐性大缺,待目光再度在他麵上掃視一圈,隨即便極是幹脆的轉身而行,卻是仍還未走出多遠,那人便頓時跑上前來攔住思涵去路,主動道:“在下姓百裏,名堇年。不知姑娘該如何稱呼?”
思涵終是被他逼得再度停了步伐,因著此人衣著非凡,加之又能入得東臨府,是以身份自然不低,一時之間,縱是心有冷冽與厭倦,但袖袍中的手終還是強行忍住,不曾真正對此人出手。
“我本無名。”
待得沉默片刻,她極是淡漠的應付。
卻是這話一出,他似是當真信了她這話,怔怔的將‘無名’二字念叨了一遍,愕道:“怎會喚作無名呢,姑娘究竟是沒名字,還是,你的名字就叫無名?”
他再度刨根問底,那純然愕然的目光極是誠摯認真,仍是不摻雜任何雜質。
思涵終是心有歎息,此生之中,還不曾遇見這等胡攪蠻纏之人。且此人也是奇怪,仿佛心口有太多太多的問題,竟是無論怎麽問都問不完一般。
“我喚作無名又如何。公子此番強行擋住我之去路,可是無禮了些?我瞧公子本也是一表人才,氣質出眾,想來定當是儒雅有禮之人,不料公子竟強行阻我去路,意圖不明,可是有害我之意?”
僅是片刻,思涵便再度陰沉出聲。
那人越發怔愣,頃刻之際,麵上也染出了幾許惶然與無奈,忙道:“姑娘誤會了,在下對姑娘並無害意,而是……”
思涵瞳孔一縮,不待他後話道出,便低沉打斷,“既無害意,公子便莫要擋我去路,更莫要再跟著我。我這人不喜與生人接觸,望公子見諒。”
嗓音一落,冷眼凝他。
他整個人似是怔得不輕,愕然觀她,一時之間,忘了動作。
思涵不再耽擱,此番也不奢求此人能主動讓開了,她僅是足下一動,再度徑直往前,待稍稍繞開他後,足下便也迅速加快,繼續前行。
這回,身後終是無腳步聲跟隨而來,待得行至道路盡頭,思涵才下意識回頭一望,則見那滿身頎長修條的人,發冠微歪,衣袍與墨發皆被淡風揚起,看似頗有幾分羽化落魄之意,但那咧嘴的笑容,卻如同個癡人傻子一般,莫名其妙的笑著。
心有抵觸,是以對這人的感覺並不好。
思涵迅速回頭過來,不再觀望,繼續往前。
前路幽幽,後路又退縮不得,思涵再度在府內兜兜轉轉,毫無任何方向,待得不久,眼見周遭仍是無人,便內力微提,整個人頓時躍身而起,而後恰到好處的落定在了道旁不遠的一棵樹上。
此番本是有意站在高處打量全府,從而找出宴席之地,不料足下才剛在樹枝上站穩,奈何腿腳竟像是觸及到了一根細線一般,隻聞得輕微的一聲啪啦,腿腳再無阻攔,仿佛方才那觸碰著腿腳的線斷了一般。
她眉頭微蹙,麵色也稍稍而變,正待愕思量,哪知突然之際,周遭驀地有簌簌聲自四麵響起,待得她循聲四觀之際,刹那,數十隻利箭竟從四麵飛速湧來。
陽光微微金黃,照耀之下,襯得那些利箭箭尖極是噌亮。然而那般密集的噌亮之色入得眼裏,無疑是緊烈盡顯,肅殺陣陣。
思涵眼瞳稍稍一眯,來不及多想,身子當即而動,卻待足下剛剛從樹上躍走,那些噌亮肅殺的箭雨竟險陷的與她的身子擦身而過,全然射空。
她在半空翻身兩圈,隨即便恰到好處的站定在了地麵,抬頭之際,眼見那些射空了的箭雨層層落下,她心口搖曳不定,緊烈不堪。
果然如方才那男子所說,這東臨府內當真是戒備重重,稍有不慎,便會觸動機關。
且此番僅是觸動箭羽,無疑是幸中之幸,倘若觸動了什麽藥包亦或是蠱毒,這後果,不堪設想。
思緒至此,她麵色也凝重開來,隻是奇怪的是,明明機關已然觸動,周遭竟仍是無人而來,且這一路行來,也仍是不曾遇上一名侍奴,倒也是奇怪。
心境越發的起伏搖曳,種種疑慮之感在心底沸騰而起,卻待沉默半晌,終還是不知這東臨府怎如中了邪似的毫無婢子來往,一時,心有無奈,隨即也隻得再度的強行按捺心緒,緩步往前,卻是還未行走幾步,地上那些花圃之中,竟陡然有東西破土而出。
瞬時,一道道劇烈的破空聲極是突兀刺耳,土屑散烈。
思涵滿心戒備,匕首再度自袖袍中滑出,目光一抬,則見十幾名勁裝黑袍之人竟是從土裏飛身鑽入,紛紛皆手握長劍,滿目呆滯,大肆揮箭朝她襲來。
這些人,身材皆極是細瘦,但麵色紛紛慘白無色,似如死屍一般,毫無尋常之人該有的血色,甚至於,他們的手法也極是陰毒,殺氣盡顯。
思涵麵色越發一變,隻覺這些人極是怪異,毫不正常,待與這些人交手片刻,她心有壓力,待得迅速權衡一番,終是退身回來,正準備毫不戀戰的撤走,奈何,心思雖是如此,但那些勁裝之人卻是將她逼得極緊,甚至眼見她後退,那些人便已蜂擁而至,猶如不散的陰魂一般再度將思涵團圍住,大出殺招。
這些人目光極是呆滯,麵色慘白無色,便是被思涵打了或是踢了,甚至胳膊手腕被思涵手中的匕首傷到,他們也分毫不改麵色,傷口也詭異的不曾流血,縱是皮肉翻翻,深可見骨,也不會疼痛,不會流血。
詭異,太詭異了。
饒是此番再愚鈍,也知這些人全然無無知無覺的中蠱藥人了,就如前些日子那些獅群一般,中蠱而行,毫無知覺。
思涵瞳孔越發一縮,下手動作越發謹慎小心,且眼見脫身不得,心底那些所有的撤退之意,便迅速被她全然壓下,從而整個人卯足了所有的氣力與精力,大肆與這些勁裝之人拚殺。
兩方交戰,刀光劍影層層而起,周遭的花木也被凜冽的劍氣傷到,僅是不久,此地本是一派繁華爛漫之地,卻陡然變成了殘花落敗之處。
然而思涵卻顧不得任何,出手動作也越發小心,隻是待得許久之後,渾身終還是稍稍有些乏力,手中的動作也抑製不住的有些鬆弛,卻是正這時,那其中一名勁裝之人竟趁她與其餘之人打鬥之際,驀地尋到了空子,抬劍便朝思涵失守的腹部刺來。
那人的長劍帶著濃烈劍氣,仿佛將空氣都層層震動了一番。待得思涵驀地反應過來,身子卻已然來不及反應,心底也大肆暗叫不好,眉頭驀地緊皺,待得正以為此番自己避無可避之際,卻是頃刻之際,一道挑高純透的笛聲驀地響起!
那笛聲極是幽遠高妙,純然如泉,隻是那笛聲一出,這些勁裝之人們瞳孔越發迷茫,整個人竟陡然保持動作的停了下來,滿身僵硬而立,再無動作。
思涵麵色一變,心底大鬆口氣,足下大肆朝旁一閃,雷厲風行的避開那近在咫尺的長劍,而待站穩腳跟,目光循著笛聲一望,便見一抹氣場修條的身影,正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樹杈上。
那人,發冠已是歪得不成樣子,但麵容精致俊美,仍是風華朗然。隻是如此翩躚之人,神色卻稍稍有些呆然,唇上橫了一根玉色短笛,正緩緩吹奏,又許是察覺到了思涵打量,他下意識的朝思涵望來,卻是恰到好處的迎上了思涵陰沉沉的雙眼。
瞬時,他猝不及防怔了一下,那雙略微呆然的瞳孔頓時溢出尷尬之色,唇上的玉笛也驀地挪開,咧嘴便朝她傻笑。
然而刹那,笛聲驟停,周遭那些本是停歇的勁裝之人竟再度揮劍而動。
思涵心口一沉,當即扯聲而道:“繼續吹!”
這話顯然是朝著那樹上之人說的。
那人也被思涵這嗓門驚了一下,待得反應過來,便再度吹奏玉笛,待得笛聲飄揚而起,在場勁裝之人們便再度僵在原地,分毫不動了。
而那樹上之人,則緩緩躍身下來,站定在了思涵麵前,笛聲越發的高昂突兀,沸騰劇烈。
思涵眉頭一皺,隻覺笛聲越發尖銳刺耳,一時之間,耳膜全然受之不得,正要下意識抬手捂住耳朵,卻是正這時,麵前那些勁裝之人們竟紛紛臉色發紫,片刻之後,眾人竟口鼻溢血,整個人竟轟的一聲,驟然爆炸。
瞬時,皮肉翻飛,鮮血成片。
思涵渾身一僵,起伏的瞳孔,終是全然被震住。
眼前,是一片片碎裂的皮肉,是一片片刺目鮮紅的血色,鼻子裏,驟然充斥著濃烈的血腥味道,若是細聞,還不難覺察出血腥味中夾雜著的濃鬱藥味。
麵前的一切,來得太過突然,也來得太過震撼猙獰。
思涵曾也多番見過死人,更也見過皮肉翻飛的場麵,但卻從不曾見過這等活人爆炸,皮肉飛裂的刺目與驚心。
她心底大肆陡跳著,半晌都難以回神。
卻是正這時,那滿身修條的男子終是停了笛聲,修長的指尖再度將玉笛放下,而後便咧嘴朝她純透而笑,認真誠摯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