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隻是待從林子中走出,並全然站定在思涵麵前,才見思涵正滿目起伏的凝他,那雙深邃複雜的瞳孔,也正一點一點的將他滿身的塵屑打量。


  他瞳孔微縮,默了片刻,便開始朝思涵咧嘴而笑,“方才路太黑,一腳踩空摔了兩個跟頭,倒讓長公主見笑了。”


  他說得極為自然,不待尾音全數落下,便開始伸手稍稍彈起衣袍上的塵屑來。


  “柳公子雖看似伶俐,實則倒也是粗心之人。方才那般大的坑,柳公子就這麽一腳踩下去了呢,隨即身子不穩大摔跟頭,那陣狀著實滑稽了些。且也不知東陵京中的女子們得知江雲南公子如此摔著,指不準要如何擔憂了呢,畢竟,柳公子在東陵京中的名聲,可是響亮得緊。”


  東臨蒼也駐足站定在思涵麵前,溫潤平和的出了聲。


  這話依舊夾雜幾許調侃,江雲南卻未怒,奈何彈動身上塵屑的指尖則稍稍一頓,卻又僅是片刻之後,他指尖便迅速恢複平靜,繼續開始探起身上的塵屑來。


  整個過程,思涵未言話,目光僅在江雲南與東臨蒼身上來回掃視,麵色也無太大起伏。隻不過,如此平靜的外表之下,實則,卻是掩藏著一顆跳動起伏的心。


  她看得出來的,這江雲南麵色發白,且額頭碎發盡數被冷汗濕透,如此模樣,可並非摔了兩個跟頭這般簡單。畢竟,如江雲南這等滿身武功的練家子,不過是摔兩個跟頭罷了,無疑如磨拳擦癢般尋常,又如何會有白了臉色甚至汗濕了額發這般稍稍過頭的反應?

  思緒至此,她下意識轉眸朝東臨蒼望去,則見他麵色如常,瞳色如常,整個人淡定自若,毫無任何異樣,又許是察覺到了她的打量,他慢悠悠的轉頭過來,那雙漆黑溫潤的瞳孔徑直迎上了思涵的雙眼,而後便勾唇笑了,“長公主這般盯著在下作何?摔著的是柳公子,長公主便是要打量,自然也該朝柳公子打量才是。”


  江雲南瞳孔微縮,垂頭下來,便柔聲認真而道:“江雲南並無大礙,長公主無需打量與上眼。且方才自地上爬起,也還多虧了東臨公子幫襯與拉著,若不然,江雲南許是會在地上摔滾得更厲害。”


  是嗎?


  這些話入得耳裏,便也是越來越離譜。


  此際也已全然篤定,江雲南在說謊,東臨蒼在做戲,至於這二人在林中究竟做了些什麽,此際便是不曾親眼一見,也能猜得出個所以然來了。


  若不是打了架,憑江雲南這般敏感與武功,又如何能讓自己摔得這般狼狽?甚至於,他連藍燁煜都未全然誠服,又如何能對這突然一見的東臨蒼客氣與誠服?且這江雲南,還要在她麵前為東臨蒼說好話?


  思涵並未言話,麵色也逐漸染了半縷幽遠。


  則是不久,她終是緩緩站起身來,不再就此多言,僅是故作自然的轉移話題道:“今夜,東臨公子可要連夜趕路?”


  東臨蒼微微一笑,從容溫潤的道:“自然是要連夜趕路的。時間緊迫,若不趕路的話,許是後日抵不了大英國都。” 馬車一路往前,顛簸搖曳,冗長單脆的車輪聲循環往複,不絕於耳。


  車內的頂部,兩顆碩大的明珠光影灼灼,將周遭之處映得通明。今日坐地烤肉之際,倒不曾關注過這馬車,而今突然坐在裏麵,才發覺這馬車內竟是鑲嵌了夜明珠,且這明珠的色澤與形狀皆是極好,稍稍一觀,便知是價值連城。


  東臨蒼並未讓江雲南入得馬車,僅讓衣著單薄的江雲南與葉航在車外而坐,一道策馬,而車內,一張矮桌恰到好處的將思涵與東臨蒼隔了開。沉寂清淨的氣氛裏,思涵與東臨蒼隔桌而對坐,兩人皆神色各異,麵色微騰,皆不動聲色的想著事。


  待得馬車前行半晌,突然,東臨蒼才眼角微挑,平和溫潤的出了聲,“長公主如此坐著瞪著不累?且前路漫漫,還需趕許久的路,不若,長公主便先在車內好生休息,便是閉目養神也可。你如今這般雙目圓瞪著啊,眼瞳血絲密布,在下見了,都是極為擔憂心疼呢。”


  思涵神色微動,下意識的回神抬眸朝他望來,待得目光在他麵上肆意逡巡一番,她便自然而然的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低沉而道:“東臨公子所言甚是。這些日子風餐露宿,的確不曾休息好,此際東臨公子既是這般提醒,本宮,便卻之不恭的休息了。倘若車行途中有何異事發生,還望東臨公子極快喚醒本宮,也好讓本宮速速迎敵才是。”


  東臨蒼微微一笑,“長公主放心睡便是。倘若當真有異事發生,便是在下不喚醒長公主,車外那柳公子也會朝長公主大吼喚醒的。”說著,嗓音稍稍一挑,興味盎然的繼續道:“說來啊,那柳公子對長公主倒是極好,且在下前一刻還聽柳公子說,他對長公主極是傾慕,如今畢生之願便是要入得長公主的後宮為男寵,就不知,長公主對那江雲南,有何看法與感覺?”


  “不過是隨從之人,何來什麽感覺。東臨公子又何必旁敲側擊的問本宮這些,你也乃精明之人,凡事皆能看透,又何必多此一舉的問本宮。”思涵默了片刻,淡然而回。


  東臨蒼緩道:“僅是心有好奇,是以便問了而已。畢竟,江雲南此人容貌不差,對長公主也是忠心耿耿,如此,倒也難免讓人好奇長公主對他的態度。再者,長公主也是知曉,在下好歹與大周皇上相交一場,是以,長公主乃大周皇上心係之人,在下自然要站在大周皇上的立場問清長公主對那江雲南是否有意才是。”


  說著,眼見思涵眉頭一蹙,麵上略有不耐煩之色漫出,東臨蒼麵上笑容稍稍深了半許,繼續道:“長公主也莫要見怪。在下這人本是喜歡好奇,且有些事積攢在心,不問出來便不暢快,倘若在下之言有何之處讓長公主不喜,也望長公主多加擔待。”


  “東臨公子之言,本宮何能見怪。且本宮如今還得仰仗東臨公子才能抵達大英國都,就憑這點,縱是東臨公子得罪亦或是冒犯本宮,本宮自然也不能在這時候與東臨公子撕破臉才是。”


  思涵並未耽擱,待得他嗓音稍稍落下,便漫不經心的回了話。


  說著,不待東臨蒼反應,她便瞳孔微縮,話鋒一轉,繼續道:“東臨公子也說你乃藍燁煜相交的故人。就不知,藍燁煜此番領軍踏上大英的疆土,東臨公子你作為他的故友,可要再度幫他一回?據本宮所知,藍燁煜並未全然知曉通往大英國都的方向,東臨公子既是已幫他兩回,不知這次,可否再給他些提示,讓他迅速抵達大英國都?”


  這話,她說得極為平緩,語氣也卷著幾許不曾掩飾的從容與淡定。


  隻是雖表麵毫無異常,平靜諧然,但內心深處,則稍稍緊了半許,略是緊張這東臨蒼的回話。


  奈何,這話落下,東臨蒼卻並未如她所願的回話,他僅是勾唇而笑,興味盎然的目光在她麵上流轉與打量,一言不發。


  思涵安然靜坐,麵色分毫不變,兀自沉默。


  待得片刻之後,東臨蒼才慢悠悠的將目光從她麵上挪開,輕笑道:“大周皇上都與長公主失散了,且也極可能是拋棄長公主了,怎事到如今,長公主似是仍還想幫他說話?難道,長公主就不恨他怨他?”


  他嗓音卷著幾分戲謔與興味,也頗有幾許刨根問底之意。


  思涵眼角微挑,終是抬眸朝他望來,低沉幽遠而道:“既是互相心係,便自然不易恨他怨他。不過是心疼罷了,是以才會有此一問。再者,還是那話,無論東臨公子出於何種心思與目的,皆大可不必在本宮麵前故意做戲與刨根問底。東臨公子在本宮麵前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皆為事實,你不必再求證什麽。如今,你我二人也是明眼之人,是以本宮的有些話,也望東臨公子如實以告。”


  她這話說得直白。也著實無心再與這東臨蒼虛以逶迤。


  都是心如明鏡之人,是以,彎彎拐拐太多倒也心累,還不如諸事皆直白以對,免得互相猜測勞累,虛意彎拐,且這東臨蒼極是精明,便是她有心在他麵前隱瞞什麽,自然也是瞞不過。


  “長公主既是都這般說了,在下,自然得順著長公主之意言行才是。隻不過,在下雖為大英東臨世家的世子,但有些事,自然也非在下能全然做主,就如,再告知大周皇上那通往大英國都的路線,在下的確不敢再多言。在下好歹也是大英國人,且與大英皇帝也是有交情,是以,在下夾在大周皇上與大英皇上二人中間,委實是不好行事,反倒是保持中立,誰都不摻和,才是最好。”


  思涵幽幽的凝他,“東臨公子雖想保持中立,但終還是幫了藍燁煜兩回,事到如今,東臨公子以為大英皇上會不知你幫過藍燁煜的事?倘若他有意追究,東臨公子恐是也有殺身之禍。”


  許是不曾料到思涵會突然這般說,東臨蒼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那清俊的麵上也漫出了幾許突然而來的愕然,卻又僅是片刻之際,他便全然將麵上的愕然之色悉數斂卻,僅是目光興味的迎上思涵的眼,繼續道:“大英皇上也是精明之人,尚不會因這二事怪罪在下,且東臨世家在大英的威望與勢力也是極大,是以,縱是在下幫過大周皇上兩回,大英皇上也尚且不會因這二事來責怪在下。反倒是大周皇上,在下已幫過他兩回,也算是仁至義盡,日後之路,自然得由他自己來走,在下啊,著實不能再插手。”


  是嗎?


  思涵深眼凝他,“聽東臨公子這番話,本宮倒是以為,東臨公子與大英皇上之間的交情,許是並非傳言中的那般深厚,若不然,東臨公子方才解釋之際,又如何隻字不提你與大英皇上的交情極為深厚,且深厚到他能原諒你幾番背叛他來幫他的大敵,反倒要提及東臨世家的勢力,從而來斷定大英皇上定不會責罰於你。”


  東臨蒼神色微動,凝思涵片刻,便懶散興味的輕笑一聲,“長公主要執意這般認為,在下也無話可說。但若長公主仍是想勸在下再幫大周皇上一把,請恕在下無法應允。在下對大周皇上已是仁至義盡,而這場兩國爭鬥的角逐之戰,在下,無心再參與與攪和。”


  “東臨公子既是有心置身事外,又如何有意要領本宮一道前往大英國都?本宮也是想在大英國都掀風之人,東臨公子助本宮前往大英國都,豈不是仍是在幫藍燁煜,甚至也仍還在與大英皇上作對?”思涵深眼凝他,低沉而道。


  這話一出,東臨蒼麵色稍稍一變,再度被她這話噎得有些道不出話來。


  一時,車內氣氛再度沉寂了下來,無聲無息之中,卷著幾分掩飾不住的清寂與壓抑。


  思涵靜坐在原地,目光一動不動的凝在他麵上,大有執意等他回話之勢。


  東臨蒼沉默半晌,漆黑的瞳孔在她麵上流轉幾圈,終是極為難得的歎息一聲,“長公主倒是伶牙俐齒,將在下都逼得說不出話來了。”


  “東臨公子若如實以告,不拐彎抹角,自然是說得出話來的。就如,此番東臨公子助本宮前往大英國都之事,究竟是你當真有心想讓本宮去參與你娘親壽辰,還是,東臨公子別有目的,有所圖謀?如今就你我二人,有些話,自然也無隱瞞的必要,且本宮此番也坐定在東臨公子麵前,隻要東臨公子有心對付,本宮自然也是插翅難飛,是以,此時此際,東臨公子仍還要對本宮遮遮掩掩?”


  她這話依舊問得極為直白,待得嗓音一落,落在他麵上的目光便也越發厚重深沉了幾許。隻見,東臨蒼麵色也越發深沉開來,那雙漆黑深邃的瞳孔,也逐漸漫出了幾許搖曳與複雜。


  他並未言話,僅是神色略微漫不經心,似在思量什麽。


  卻又是片刻之後,他薄唇一啟,終是平緩而道:“長公主不必想著在在下嘴裏套出些什麽來,且長公主隻需知曉,在下無心害你便成。再者,你眼中的藍燁煜,雖是新舊之傷交加,身子骨孱弱,甚至如今對大英國都的方向也未全然探明,但長公主還是莫要太過單純了,如藍燁煜那般人物,既是能從乞丐一步步走到權勢巔峰,便也證明著,那廝並非如你想象中的那般脆弱,甚至,簡單。就如,許是長公主如今還在擔憂那人在群獅與黑袍之人麵前肆意拚殺,但也說不準這會兒,那人已戰遍了群獅與黑袍之人,此際正春風得意的朝大英國都趕。”


  冗長的一席話,平緩幽遠,卻也是話中有話。


  思涵麵色陡然一沉,瞳孔也驀地一滯。


  東臨蒼這話,她不是不曾想過,隻因可能性太低太低,是以便一味的去擔憂藍燁煜了。


  她心底也跟著肆意的起伏開來,待得片刻之後,她才強行按捺心緒,低沉沉的問:“東臨公子此言,是說……藍燁煜許是早已脫險?”


  這話,她問得極為低沉,也極為緊蹙。東臨蒼眼線極廣,凡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的,如此,既是這東臨蒼看似隨意的提及這話,她便也能大膽揣度,揣度藍燁煜一行至少有八分的可能脫險。


  隻是這話一出,本也還想在東臨蒼身上求證更多的可能,奈何東臨蒼卻突然防備開來,仍是不打算與她實說。


  “在下的確是這般猜的,難不成長公主從不曾這般猜測過?長公主終是藍燁煜最是親近與心係之人,是以,長公主也莫要將他看得太低太弱,畢竟啊,在下可是聽說,往日在東陵京都時,任憑長公主無論如何擠兌藍燁煜,最後也是在藍燁煜手裏大肆吃虧呢,且再看看你東陵朝臣,何人不對他這年紀輕輕之人俯首恭維?嗬,是以啊,如此心思縝密之人,又如何能肆意讓自己吃虧?”


  說著,抬眸掃思涵兩眼,隨即便自然而然的垂眸下來,修長的指尖懶散將桌上的茶盞一端,緩緩自若的倒了輛盞薄酒,待得思涵眉頭一皺,又欲再度出聲之際,他則突然伸手將其中一盞薄酒朝他推近,而後薄唇一啟,恰到好處的出聲道:“天兒倒是冷得厲害,長公主還是先喝些薄酒暖暖身子。待得靠近大英國都了,便不會再涼了,那時啊,長公主看到的,自該是繁花成片,春意滿目了。”


  思涵到嘴的話下意識噎住,深眼凝他,自然是知曉此人無心再與她多言,是以才推酒過來轉移話題。


  她默了片刻,便全然壓下了心頭之話,僅是指尖微動,緩緩端了麵前的酒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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