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冗長的一席話,語氣平緩認真,連帶方才那股隱約透著的興味之意也全然的消卻開來。
思涵未言話,目光僅是靜靜的凝著前方的火堆,一動不動。
周遭氣氛也全然沉寂下來,無聲無息,徒留火舌搖曳,柴火也被燃燒得霹靂碎響,襯得周遭氣氛越發清寧。東臨蒼也未再言話,然而目光則一直在思涵身上打量,分毫不挪。
則是不久,突然,不遠處則傳來了迅速奔來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極是迅速單薄,稍稍一聽便知來人僅有一人,而待下意識循聲觀望,則見那夜‘色’盡頭之處,一抹頎長修條的身影猶如利劍般火速衝來,而待那人稍稍靠近,思涵才見,那來人,正是江雲南。
搖曳的光火映照在他臉上,稍稍將他臉上那片複雜與焦灼之‘色’襯托明顯。
又許是已然看到思涵,他麵上的焦灼之‘色’又猶如變戲法般陡然消卻了下來,渾身上下再度恢複平靜之意,隻是足下的步子,則是分毫不減,幾番之下,便已徹底站定在思涵身前,而後用細瘦的身子,全然將思涵護在了身後。
“你是何人?”
他目光徑直朝東臨蒼垂落,戒備低沉的問。
在旁的葉航呆怔了一下,卻也僅是眨眼間,他便抬手而起,骨節分明的指尖陡然握上了劍柄,眼看就要‘抽’劍朝江雲南的脖子架來。
卻也正這時,東臨蒼突然道:“小葉航莫要太過緊張了,來者是客,莫要嚇著客人了。”
這話一出,葉航才稍稍鬆開握劍的手,但目光則一直凝在江雲南身上,雙眼發亮,整個人猶如猛獸般渾身戒備,似是隨時都可撲上來咬人。
江雲南則分毫不懼,整個人淡定自若,渾然不曾將葉航的所有反應放於眼裏。他僅是滿目戒意的朝東臨蒼望著,薄‘唇’一啟,繼續道:“你究竟何人?”
這荒郊野外,連隻野物都難以預見,便是他此番出去打獵,也是走了許久才獵得一隻野兔,如今倒好,這般荒涼破敗之地,竟還有如此二人坐於此處,無疑是極為難得,且看這坐著之人滿身玄‘色’衣袍,整個人不驚不愕,從容淡定,那一股股淡定懶散的氣質似如從骨子裏瀉-出來的一樣,而待他目光在他麵上肆意流轉掃視,他竟莫名發覺,他竟在這滿身玄‘色’衣袍的男子身上,略微看到了藍燁煜的影子。
“久聞柳公子之名,如今親眼一見,倒覺柳公子雖占據‘花’名,但實則卻也有男兒剛毅的氣概,在下倒是欣賞。”僅是片刻,東臨蒼慢悠悠的出了聲。
江雲南神‘色’微動,不卑不亢的道:“公子也滿身貴重,看似有龍鳳之氣,便是天下之中,也鮮少有人能及公子這般容貌與氣質,是以,江雲南冒昧再問,公子身份是何,此番出現在此是何目的?且方才你與我家長公主同坐,又在說些什麽?”
冗長的一席話,頓時將心底的所有揣度全數道出。
東臨蒼麵‘色’分毫不變,笑得溫潤懶散。
思涵視線被阻,不由抬頭朝麵前的江雲南掃視一眼,‘唇’瓣一啟,淡然出聲,“江雲南,不得無禮。此乃大英東臨世家的公子,也乃本宮熟人。”說著,嗓音一挑,“還不退下。”
這話入耳,江雲南麵‘色’終是陡然一變,那雙漆黑的瞳孔也漫出了幾許極為難得的起伏,他並未言話,僅是滿目複雜的再度朝東臨蒼掃視打量,東臨蒼也不惱,端然而坐,整個人分毫未有不適,僅是微微抬頭,咧嘴朝著江雲南笑,“柳公子如此護主,雖是好事。但在下的確不是惡人,是以,柳公子可要稍稍收神,與在下同坐?”
話已到這層麵,江雲南自然也不好再板著臉,則是片刻之際,他陡然斂卻了麵上所有神情,勾‘唇’朝東臨蒼笑得柔媚,隨即薄‘唇’一啟,柔聲道:“倒是江雲南眼拙了,不知東臨公子在前,略有冒犯,還望東臨公子莫要見怪。”
東臨蒼輕笑,“豈會。柳公子且坐,你手上這野兔,可要處理?”
“此地太過荒涼,野物極少,這野兔是我尋了許久才尋到,本也是打算拎回來給長公主烤著吃,是以,這野兔自然也是要處理的。”
“柳公子倒是有心。隻是,想必柳公子打獵一番也該是累了,是以這野兔,便讓葉航來處理吧。”正這時,東臨蒼再度平緩懶散的出了聲,待得尾音一落,他便抬頭朝一旁的葉航示意。
葉航呆了一下,隨即驀地回神,當即踏步朝江雲南行來,隨即略微幹脆的伸手遞至江雲南麵前,作勢要接他手中的野兔。
江雲南微微一笑,目光再度迅速在東臨蒼身上掃了一眼,也未太過耽擱,而後便將野兔遞至葉航手裏,緩道:“多謝。”
葉航白他一眼,並未言話,扭頭便走。
雖有呆愣之‘性’,但此生之中,大抵是見慣了自家公子的瀟灑儒雅,是以一旦遇見個長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妖異男人,是以無論如何,心底著實是喜歡不起來的。且他葉航也不擅長做戲與虛意逢迎,所有心思與情緒皆在臉上表達,朝江雲南翻的白眼,也是翻得極為酣暢淋漓。
江雲南瞳孔微縮,卻也未怒,也未理會,僅是兀自緩身坐定在思涵與東臨蒼中間,目光朝東臨蒼落來,笑意盈盈的道:“那葉航公子,倒是真‘性’情。”
東臨蒼緩道:“那小子曆來呆板,‘性’情隨時不定,偶爾麵對在下時,也是時常甩臉‘色’,柳公子可莫要見怪。”
“東臨公子倒是客氣了,葉航公子本為真‘性’情,如此之人,才最是純透真實之人,江雲南欣賞來來不及,豈會見怪。隻是……”話剛到這兒,他神‘色’微動,後話也驀地噎住。
東臨蒼深邃的目光在江雲南身上流轉幾圈,笑得溫潤清淺,“柳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江雲南故作自然的點頭,“既是東臨公子都如此說了,江雲南若再將心底之話藏著噎住也是無禮,是以,江雲南便依照東臨公子之意,全數說了,隻是江雲南之言若有何處不周,東臨公子可莫要見怪。”
“自是不會。江雲南公子有何話直說便是。說來,在下也是聽說,長公主一路過來,柳公子一直隨身而護,功不可沒,遙想柳公子雖出身風塵,但卻也有明月肝膽之心,在下自然是佩服的。是以柳公子對在下有何疑慮,直言便是。”
他嗓音極是溫潤平和,態度也是略微認真誠懇,整個人擺出的架勢與反應,也著實讓人挑不出任何事來。
江雲南神‘色’微動,緩道:“江雲南對東臨公子,也無太大疑慮,江雲南僅是想問,如今夜‘色’深沉,荒道破敗,怎此時此際,東臨公子竟出現在這裏了?”
東臨蒼麵‘色’分毫不變,自然也是對江雲南的疑慮全然心知肚明。
隻是往日也僅是聽隨從報信而來,附帶著言道這東陵長公主身邊跟著的江雲南武功高深,不可小覷,而今突然目睹,才覺這人可不僅是武功高深,也不僅是不可小覷,反倒是戒備十足,‘精’明得當,甚至還能,得心應手的與人周旋,與人虛以逶迤。
“在下喜雲遊四海,山川落霞最是在下喜愛。如今在外漂泊多日,後日且又是在下娘親壽辰,是以無論如何,都得收卻玩心而迅速歸去,此番夜裏途此處,也不過是碰巧罷了。”
待得沉默片刻,他漫不經心的出了聲。
江雲南靜靜凝他,麵上也無太大反應,薄‘唇’一啟,繼續道:“柳公子又是如何發現我家長公主的?”
這話入耳,東臨蒼懶散而笑,卻是並未回話,僅是稍稍轉眸,深邃平和的目光徑直朝思涵落來。
思涵眼角微挑,終是出聲道:“你離去之前,在林中生了火堆,東臨公子,便是就著火光過來尋的人。”
江雲南下意識轉眸朝思涵望來,目光在思涵麵上掃視一圈,緩緩點頭,滿麵柔和,也未再言話。
正這時,葉航已極為迅速的將野兔處理,甚至連野兔上的血都不曾分毫清理,隨即便用樹枝穿上朝江雲南遞來。
江雲南眼角一挑,葉航則道:“你打的野兔,你自己烤。”
這話說得極是堅持,江雲南掃葉航幾圈,也未拒絕,僅是緩緩伸手過來將木棍接過,而後便放於火上開烤。
整個過程,幾人皆未言話,紛紛極為難得的沉默。
待得時辰消散,夜‘色’越發深沉之際,野兔終是烤好,江雲南則將野兔一分為二,隨即用木棍分開而穿,而後並無耽擱,將其中一半穿著野兔的烤‘肉’遞到了思涵麵前,另一半,則徑直遞到了東臨蒼麵前。
“多謝。”東臨蒼溫潤而道,說著,便嗓音一挑,“在下早已用過晚膳,並不餓,柳公子且自行吃便是。”
他平緩無‘波’的拒絕。
江雲南勾‘唇’而笑,“東臨公子可莫要客氣。”
“並未客氣,的確是用過夜膳罷了,是以腹中微飽,並無餓意。”
“既是如此,那江雲南便不顧東臨公子,吃‘肉’了。”
江雲南麵上笑容越發而盛,脫口的嗓音也極是溫和,則是未待這話全數落音,他便將手縮了回來,待得思涵也將他左手的木棍接過之後,他便開始自行啃起烤‘肉’來。
周遭沉寂一片,搖曳的火光閃閃爍爍,襯得周遭越發的幽暗沉寂。
思涵並未多言,僅是兀自而食,而身旁江雲南則似是餓極了一般,幾大口便將烤‘肉’全數啃盡,待得一切完畢,他則扔下了手中的木棍,目光徑直朝東臨蒼落來,“吃完東西,便突然開始內急,倒是著實無奈,還望東臨公子先守著我家長公主一番,我去去便回。”
他這話略微不雅,且至少這江雲南曆來風情萬種,也從不曾在思涵麵前言道過內急之事。
甚至這話一出,不待思涵與東臨蒼反應,他便驀地起身,慢騰騰的就要朝道旁的林中行去,卻是足下僅行了兩步,東臨蒼竟也突然開口,“柳公子稍等。”
江雲南足下一停,下意識回頭朝東臨蒼望來。
東臨蒼並未出聲,僅是緩緩起身,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指尖隨意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皺,而後才稍稍抬眸迎上江雲南那雙漆黑的瞳孔,溫潤而笑,“在下與你一起去。”
江雲南分毫不詫,笑得風情,“也好。林中漆黑深沉,有人為伴也好,隻是,東臨公子且行快些。”
這話一落,便再不言話,足下迅速而前,東臨蒼也分毫不作懈怠,行走迅速,則是片刻,兩人便已徹底消失在了夜‘色’盡頭。
整個過程,那二人分毫不朝思涵招呼一句,就這麽徑直迅速的離開,甚至那一直呆在一旁的葉航,也正垂頭玩兒著地上的枯枝,仿佛全然不曾察覺自家主子離開一般。
“葉公子,你家主子已入林內,你不跟隨而去?”
思涵眼角微挑,瞳孔也跟著稍稍一縮,一道道複雜之思在心底四方蔓延,待得片刻後,她低沉著嗓子朝葉航問了話。
葉航似是這才回神過來,抬頭循聲朝她望來,瞳孔內稍稍彌漫出幾許‘迷’茫,卻又是片刻後,終是清明開來。
“公子小解,從不喜‘侍’人跟隨。” 葉航回了話,語氣極是認真,似是並未說謊。
思涵故作自然的點頭,心思輾轉,繼續道:“你家公子這些日子,是在何處雲遊?再者,不知你家公子有無養飛禽的喜好?或者,近來有無喜好什麽鳥類飛鷹之類?”
葉航再度猝不及防的怔了怔,卻是片刻之際,他陡然拔劍朝思涵指著,牙關咬了咬,麵上頓時展‘露’剛毅尖銳之氣,陡然而問:“你打探這些作何?說,你打探這些究竟有何目的?”
得,又惹這呆子戒備了。
思涵眼角一‘抽’,心底略生無奈,隨即便垂頭下來,漫不經心的道:“葉公子誤會了,本宮不過是隨口一問,並無目的。且葉公子莫要忘了,本宮乃你家主子專程請去赴你家老夫人壽宴的貴客,葉公子如此用劍指著,許是太過無禮。”
葉航麵‘色’變了變,眉頭也大皺起來,瞳孔內又再度閃爍出幾縷‘迷’茫,卻又是片刻後,他這才急忙將劍放下,埋怨道:“你若不多問,我何來用劍指你?我家主子最是不喜多嚼舌根之人,我葉航自然也是不喜。”
思涵掃他兩眼,終不再言話。
葉航則靜靜蹲在一旁,越發謹慎戒備的凝他。
思涵心生無奈,幹脆再不望他,僅是抬眸凝著江雲南與東臨蒼消失的方向,一直凝著,奈何時辰漸逝,半晌之後,那二人,竟還未歸來。
夜‘色’越是深沉,漆黑之意濃稠得似要滴出水來。
更深‘露’重,而那林子之中,光火極是暗淡,冷風凜冽吹拂,而江雲南則與東臨蒼靜靜立著,毫無小解之意,反倒是雙雙站得端正,滿目幽怨複雜,仿佛在無聲沉默,又似在無聲對峙。
則是不久,東臨蒼懶散輕笑,慢騰騰的道:“專程與江雲南公子前來小解,不料柳公子竟突然不解了,如此一來,在下也是心有尷尬,竟也是小解不出。既是如此,你我二人,便先回去,長公主還在火堆旁候著。”
溫潤的嗓音,瞬間打破了周遭的寧靜。
江雲南瞳孔一縮,終是低沉沉的道:“江雲南自言過來小解,究竟是借故還是其它,東臨公子也該清楚。若不然,東臨公子又如何要尋著江雲南所借的故,專程跟著江雲南過來。”說著,嗓音微微一挑,開‘門’見山的道:“東臨公子與江雲南皆為明眼之人,是以有些事便不必藏著掖著,敞開說是最好。”
東臨蒼輕笑一聲,“柳公子倒是好生厲害,竟能揣摩在下心思。隻是柳公子許是當真誤會什麽了,在下對柳公子,並無任何意圖,是以,也無什麽話需要藏著掖著。”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江雲南便冷道:“事到如今,東臨公子還準備裝糊塗?你敢說你如今突然與長公主偶遇,不是刻意而為?若不然,藍燁煜才剛領大軍離開,你便後腳就至,甚至還如此恰到好處的與長公主相遇?”
他這話依舊問得直白,且那冷冽的語氣與常日的風情萬種之感全數違背。
此際的他,零星的光火打落在身,昏暗之至,俊臉上無任何笑意,整個人渾身上下也漫出了幾許掩飾不住的清冷與殺伐。
這般的江雲南,無疑與常日的他全然不同,那種戒備森然之感,也似如突然間渾身長刺一般,隨時都可撐開紮人。
卻是這話一出,東臨蒼突然不說話了,整個人陷入沉默之中。
江雲南候了片刻,‘陰’沉沉的再度道:“怎麽,東臨公子不敢回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