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卻又僅是片刻,他便如同變戲法般將麵上的所有起伏幽遠之色全數斂下,隨即不再耽擱,僅是轉頭朝伏鬼望來,漫不經心的道:“深海寬廣,容納骨灰該是尚可。將在場之船,燒了吧,連帶船上的所有屍首,一道燒了。”


  伏鬼垂眸下來,極是恭敬的點頭。


  藍燁煜這才將目光從伏鬼身上挪開,而後內力稍稍一提,飛身而躍,待得落回前方大霧中的那艘主船上時,則見思涵與江雲南仍是靜立原地,二人的目光,皆靜靜的朝他落著鎖著,直至他在船頭的甲板上站定,他才見思涵與江雲南那雙漆黑的瞳孔,皆是稍稍鬆了口氣。


  藍燁煜並未立即言話,僅是上前兩步站定在思涵身邊,目光朝思涵細致打量,才見思涵滿麵蒼白,唇瓣發紫,儼然是凍得不輕。


  他眉頭陡然一蹙,手指在思涵身上飛點兩下,刹那,思涵渾身陡然一鬆,奈何僵硬的雙腿全無知覺,甚至此際也著實支撐不了滿身的重量,整個人也下意識要朝地上墜去。


  卻是正這時,藍燁煜突然伸手將她攬於懷裏,緊緊而扣,手指極是輕柔的撫著她後腦勺的青絲,低聲道:“怎不讓江雲南帶你回船屋去?”


  思涵並未言話,渾身著實太冷太冷,連帶牙關都抑製不住的打顫。


  藍燁煜也未耽擱,甚至似也無心待她回話,待得尾音落下片刻,他便勾緊了思涵腰身,扶著她迅速朝不遠處的船屋屋門而去,卻待前腳剛剛踏入屋門,他似是這才想起江雲南,身形便也稍稍頓住,隨即回頭朝江雲南望來,則見江雲南依舊是渾身濕透,那淩亂濕潤的墨發也緊貼在他的臉頰與額頭,且渾身上下的濕衣甚至墨發竟是略微泛著白點,似如結冰,整個人麵色也是蒼白,唇瓣烏紫難耐,渾身上下,都抑製不住的透著幾分蒼涼灰敗的氣息。


  “今日柳公子也是辛苦,且先回偏屋去好生休息。”


  他神色微動,則是片刻,便漫不經心的朝江雲南道了話。


  江雲南突然咧嘴而笑,一掃滿身那灰敗氣質,活生生的添了半縷柔膩與風月,緩道:“難得大周皇上竟還有心記著江雲南,倒是江雲南之幸。隻不過,江雲南這裏,便不勞大周皇上掛記了,今兒長公主一直執意在此等候大周皇上,渾然不願在下將她扶入屋中,長公主對大周皇上無疑是情深似海,此番大周皇上既是歸來,便好生陪陪長公主便是了。”


  說完,麵上笑意越發而濃。


  藍燁煜也未言話,僅是再度將他掃了一眼,隨即便回頭過來,繼續踏步入屋。


  有些人極是聰明,雖也有不堪陰狠的一麵,但自然,也有識時務的一麵。而那江雲南便是如此之人,雖性子腹黑圓滑,但自然也非全然小人之性,偶爾之際,那人自然也能明辨是非,知曉進退,許也是正因如此,才讓他對那江雲南曆來都不曾心存殺意,反而是,那般人才,他更想好生利用。


  思緒至此,心底一派通明,而待反手將屋門合上後,他便攬著思涵坐定在了軟塌上。


  此際,周遭凜冽的冷風全被屋門阻隔,一時之間,周遭的寒氣,也稍稍退卻了半許。


  思涵雙腿仍是發僵發麻,麵色的蒼白並無半點消散,藍燁煜掃她兩眼,那清俊的麵容上極為難得的蔓出了幾縷心疼,隨即再度將她攬入懷裏,緊緊而困,似是有意用他身上的溫度來驅散她渾身的寒氣,但他卻不知,他也是滿身涼薄,連帶那雙環在思涵腰間的手也極是寒涼,是以此番緊緊將思涵而環,也著實未能讓思涵覺察到半分暖意,反而,觸及著他滿身的冰涼,一道道心疼與擔憂之意也在她心底肆意蔓延。


  “可是與東方殤打架了?”待得半晌,思涵身子才稍稍緩和半許,隨即渾然不願耽擱,當即唇瓣一啟,低沉而問。


  他渾身都夾雜著血腥味道,濃鬱刺鼻,全然掩蓋住了他身上本來的墨香,是以,她此番才會忍不住這般問他。


  卻是尾音還未全數落下,耳側之畔,一道溫熱的氣息撲入了耳側與脖頸,“打了。”


  這話入耳,雖在意料之中,但思涵仍是止不住的皺了眉頭。


  “你身子可還好?有沒有哪裏不適?”


  她按捺心神一番,再度低沉著嗓子問,說著,手指微動,扣住了他那隻勾在她腰間的手,本是有意將他的手扯下來好生把把脈,卻不料指尖剛牽上他的袖袍,便聞他平緩溫潤而道:“思涵,我無事,有事的是那東方殤。”


  思涵神色微動,執意堅持,“你且將手伸出來。”


  藍燁煜歎息一聲,卻終還是照做了,待將手稍稍從思涵腰間挪下,思涵便順勢扣住他的指尖將他的手扯著放在了自己膝蓋上,而後兩指一合,徑直搭在了他手腕的脈搏上。


  大抵是的確惡鬥了一場,他此番的脈搏跳得略微有些快,隻是若是細察,則覺他脈搏強健有力,似是並無太大異樣。


  她心有疑慮,一道複雜與錯愕感在心底蔓延開來。


  如今這廝的身子並非硬朗,且今日又大肆惡鬥了一場,怎他這脈搏竟能如此強健有力,全然如常?便是她顏思涵的脈搏,此際定也是略微虛弱無力,疲倦難耐才是……


  正待思量,突然間,沉寂無波的氣氛裏,藍燁煜則稍稍掙脫了她的手指,溫潤而道:“我就說了我並無大礙,思涵莫要小看於我,今日之鬥,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尚且入不得我眼,是以,思涵便莫要為我擔憂,我之身子究竟如何,我心裏有數。”


  說著,徑直迎上思涵的眼,勾唇朝她寬慰一笑,隨即神色微動,沉默片刻,也順勢正了正臉色,薄唇一啟,脫口的嗓音也突然幽遠了半許,“思涵,東方殤與司徒淩燕,雙雙已亡。”


  他這話說得極慢極慢,隻是這席話入得思涵耳裏,卻讓她心底稍稍怔了一下。


  此番結果,本是早已猜到,但如今親耳聽得藍燁煜如此說,一時之間,便仍是有些猝不及防。


  死了?


  終還是死了麽。


  遙想那般傲骨重重的人物,竟也有今日。曾也還清楚記得,當初那人對東陵京都兵臨城下,那般以強勢之姿徹底將她震得粉身碎骨之際,那人,可是意氣風華,英姿颯爽呢,如今,那人不過是亡魂一縷,當初的所有尊崇與傲骨全數蕩然無存。


  是以,人在命運麵前,終還是極為卑微渺小的。隻是此時此際,她本該拍手叫好,本該欣喜若狂,奈何,心底除了幽遠,便是複雜,並無其餘太多的狂喜的情緒。


  大抵是,有些仇恨終是會隨著某些人的死亡而驟然化解,而今局麵,許是便是如此,事態,也亦然如此。


  “我本有意留他一命,東方殤則並不領情。許是性命本就該絕,便是我難得好心,也留不得人。”正這時,沉寂無波的氣氛裏,藍燁煜突然再度出了聲,說著,輕笑一聲,懶散慢騰的繼續道:“思涵你說,這世上之人,可當真有因果輪回之說?”


  思涵應聲回神,強行按捺心緒,抬眸望他,“你為何突然這般問了。”


  他咧嘴而笑,“突然想到,便隨口一問罷了。”


  思涵瞳孔微縮,沉默片刻,便低聲而道:“世上並無因果,隻有不努力之人罷了。”說著,嗓音一挑,“可是東方殤或司徒淩燕,咒罵你了?”


  藍燁煜故作自然的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慢騰騰的道:“我豈會給他們開口咒罵的機會。我曆來是小肚雞腸,睚眥必報之人,也隻有我咒罵旁人,旁人何來有機會亦或是有命來咒罵於我。”


  說著,似也無心就此多言,待得這話剛出,他變話鋒一轉,緩道:“往日不信因果輪回,不信善惡有報,但如今,心底記掛太多,便莫名就有些信了呢。”


  是嗎?


  這話入耳,無疑,惹得心底的複雜與不詳之感越發濃烈。她著實有些不喜藍燁煜如今這種狀態,但又不知該如何去讓他改變。一個本是無心無情之人,變為了心有所係,這種曆程,她不曾親身經曆,不曾親自去體會這過程的曲折與不易,是以,便也沒有資格在藍燁煜麵前指手畫腳的勸慰亦或是讓他改變。


  她隻是覺得,她不喜他這種狀態,甚至於,是在害怕。害怕他越是如此心有所係,放手不得,從而,會影響他日後的命途。她也最是擔心,擔心他會太顧及她而有所閃失,她不敢去想象,更不敢去觸動那根敏感而又不詳的神經,甚至此時此際,她寧願藍燁煜仍還是當初那個藍燁煜,無心無情,大氣磅礴,甚至可懶散安然的翻雲覆雨,將一切之事,皆掌控在心。


  隻可惜,他如今並非當初那般模樣,無論是‘性’子還是心境,他回不去,她顏思涵,也回不去。


  “你信這些作何,都不過‘迷’信之話罷了,你本是‘精’明之人,何能將這些記掛在心。”待得沉默半晌,思涵才強行按捺心緒,低沉嘶啞而道醢。


  藍燁煜神‘色’微動,深眼將思涵麵‘色’打量,則是片刻後,他便勾‘唇’溫潤儒雅的笑開,慢騰騰的朝思涵問:“思涵可是擔憂我了?”


  思涵深吸了一口氣,並不言話。


  藍燁煜繼續道:“思涵放心,我僅是突然想到因果,便隨意一問而已。畢竟,此時不同往日,心有所係,我終還是希望此番能打贏這一仗,收了大英,從而有命活著,再與你坐穩這天下江山。緹”


  “我並不喜坐穩天下江山。我如今一直念著的,不過是國能穩,人能安罷了。”


  思涵眉頭一皺,不待他尾音全數落下便接了話。


  藍燁煜緩道:“思涵雖是不喜,但卻不得不如此做。有些安穩,是需要去拚鬥,去創造,若不然,便也得不來盛世江山。”


  思涵麵‘色’越發複雜,轉眸深眼發緊的朝他凝望,“你且好生與我說,你攻打大英,究竟是為了江山,還是為了其它?此番都已入了大英境內,受襲連連,事到如今,你仍還想將我‘蒙’在鼓裏?你我如今,本該是‘交’心,猜來猜去並非妥當,你該是知曉的。”


  這話一出,藍燁煜眼角微挑,瞳‘色’一深,卻是不說話了。


  思涵麵‘色’越發收緊,“都這時候了,你仍不願與我說?這疑慮已在我心底積攢許久了,我曾也問過你多次,但皆被你隨意應付過去,解開不得,但如今,我已覺此番該是最好時機,你也該是鬆口告知於我了才是。”說著,伸手握上了他那冰冷涼薄的手,“你告知我如何?”讓我,全然的了解你的全部,而非是心有疑慮,從而拚命的懷疑,拚命的在旁人嘴裏去湊得隻言片語的解釋。


  待得這話落下,思涵便徑直迎上了他那雙黑沉的眼。


  奈何便是如此,他也並未回話,僅是深深的將她凝望,一言不發。


  她能感覺到他瞳內深處的起伏,甚至觸動,那似是一道道久遠的記憶與搖晃,微微而湧,而起,雖不濃烈,但卻莫名讓她心疼。她猜得到的,想必他那積攢在心底深處的東西,一定是極痛極痛的,就如,他年幼之際,會親眼看到他娘親死在他麵前。


  她並未再問他,也未再‘逼’他,她僅是越發纏緊了他那發涼的手指,深深的望著他,等著他。


  待得二人緘默許久,久到思涵抬著的脖子與下巴都略微發僵發麻之際,藍燁煜終是歎了口氣,薄‘唇’一啟,幽遠不堪的道:“為了,我娘親。”


  短促的幾字入得耳裏,思涵並不詫異,也未震撼,更多的,是一種意料之中的平靜。


  能讓藍燁煜如此仇視與針對,除了是因為他娘親,還能為了什麽。


  畢竟,如他這般‘陰’狠成‘性’之人,斷不會為了旁人如此執拗,甚至執拗得全然不惜自己‘性’命,不計後果。


  思涵滿目幽遠,沉默片刻,低聲道:“你娘親與大英,有何牽連?”她再度問了這話,雖有幾分抑製不住的刨根問底之意,但更多的,則是一種關切,甚至想急切的知曉他的一切,了解他的一切。


  隻是這話一出,他則微微的勾‘唇’笑了,“思涵,我已說了緣由,你怎能還往下問。”


  思涵並未耽擱,低沉道:“我僅是想知曉一切前因後果。燁煜,我雖不能為你分擔什麽,但我仍是想知曉關於你一切的仇恨,甚至難處。我僅是,想越發了解你,了解你的全部,而不是僅有你來了解我的全部。我甚至害怕,害怕突然間,你又會與誰杠上,從而拚命的想與誰人為敵,我不知你心底究竟藏了多少深仇大恨,我也不清楚你往日經曆的一切,這種無底無知之感,你可懂?”


  他眉頭稍稍而皺,反手一握,那冰涼的指骨將思涵的手順勢裹入了掌心。 “思涵。”


  他抬手而起,緩緩貼在思涵脊背,將她越發扣在他懷裏,沉默片刻,緩道:“往日一切,本是過去了,我無心多提。且本也是往日的仇恨,你知曉太多,也無任何好處,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


  “你又何必處處為我考慮,便是到了如今,竟還想將我護住,不讓我考慮任何。但如今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發生,我們二人皆在刀尖上添血,稍有不慎便可粉身碎骨,我知你瞞著我是不願我多想,但這僅是你之想法,並非代表我真正的想法,你也該是知曉,比起被你‘蒙’在鼓裏護著,我更是希望你能對我敞開一切,從而,我二人一起去麵對那些所有的仇恨。至少,我便是幫不了你什麽,我也能更理解你,更懂你。”


  她嗓音極是低沉認真,語氣中的無奈與歎息之意,也越發濃烈。


  大抵是太過被他‘蒙’在鼓裏,太過被他護在羽翼,是以,那股無知與‘迷’茫之感才會越發的濃烈。


  待得這話一出,藍燁煜再度歎息了一聲,將她攬得越發緊了半許。


  則是再度沉默片刻之後,他終是平緩幽遠而道:“思涵,有些事我本不願你知曉,隻因終是上一代恩怨,我藍燁煜已被那些恩怨牽扯進去無法自拔,是以,便不想將你也牽扯進來,且本就是陳年舊事,許是你聽著也無意義,但你若當真想知曉,我自然也可,說給你聽。”


  說著,嗓音稍稍一沉,幽遠平緩的道:“我娘親,是大英之人,姓氏公孫,名籮,小名月牙,乃大英四大家之一的公孫世家長‘女’。因我娘親容貌姣好,惹大英太上皇極是傾慕,本有意將其納為皇妃,卻不料我娘親外出遊曆之際,卻與當時東陵五皇子相戀,‘私’定終身。大英曆來便有規矩,男‘女’不可外娶外嫁,我娘親與東陵皇子相戀,無疑冒犯祖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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