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也極為難得的不聞自家主子回話,待得他按捺不住的再度轉眸朝他凝望,則見他目光幽遠磅礴,沉寂厚重,一股股微光與掙紮之意也在瞳中起伏蔓延,不曾平息。
瞬時,伏鬼心神微動,再度垂頭,猶豫片刻後,便也再行出聲,“長公主這兩日對皇上的態度,皇上也該是感覺得到的。這兩日,長公主對皇上無微不至,便是今夜拚殺之際,長公主都願將皇上擋在身後,是以,依屬下之見,萬事萬物於長公主而言,許是都無皇上重要,是以,也望皇上體恤長公主心意,諸事皆與長公主提前商量,莫要再執意的獨自為長公主考量,便是司徒淩燕之事,皇上也該是與長公主坦明,再決定司徒淩燕的去留,倘若皇上一直不說,萬一長公主哪日在軍中突然發覺司徒淩燕的身影,許是,許是會誤會皇上。再者,此番大英當前,司徒淩燕的確累贅,許是打鬥混亂之際著實顧不上她,且若到時候大周與大英當真交戰,一旦東方殤也領兵前來插上一腳,大周處境,將極是堪憂。”
未待伏鬼的尾音全數落下,藍燁煜便漫不經心的出聲道:“東方殤此人,便是領兵而來,尚且入不得朕之眼。他若當真敢來,自然是甕中之鱉。”
這話入耳,伏鬼瞳孔微縮,所有勸慰之言再度被這話全數噎住。
待得片刻,他終是垂眸下來,兀自沉默片刻,隨即緩道:“皇上之意如此,屬下不敢不尊與怠慢。隻是其餘之事皆可不言,但司徒淩燕之事,皇上或多或少,也該與長公主稍稍提及。畢竟,皇上上次與長公主決裂,便是因司徒淩燕之事,倘若這次若再讓長公主心生懷疑,於皇上而言也非善事。”
他嗓音極低極低,語氣也抑製不住的夾雜幾許複雜與無奈。
他知長公主也非小氣之人,隻是有些人或事終歸還是提前說清為好,免得到時候徒增岔子,惹自家主子分心。且也不得不說,如今自家這主子對大戰之事誌在必得,萬事皆擾不得他分毫,但獨獨長公主,卻能擾他的心。
思緒至此,心底越發厚重,隻覺前路漫漫,波折起伏,並不順暢。隻是他伏鬼也心有誌氣,滿身剛毅壯誌,欲用雙手為自家主子徹底拚打天下,隻是,如今瑣事重重,再加之大英著實不易對付,是以滿心的誌氣,竟也莫名的變得薄弱了些。
藍燁煜並未回話,整個人兀自而立,漆黑的瞳孔依舊靜靜凝在前方,待得沉默半晌,他才稍稍回神過來,目光朝伏鬼掃來,漫不經心的道:“這兩日,好生看好司徒淩燕。高良那裏,也差人好生盯著。”
短促的一句,卻是轉了話題,全然不曾回伏鬼的話。
伏鬼微微一怔,但卻片刻便回神過來,終是全數壓下了心底的所有思緒,僅道:“皇上是擔憂高副將會叛變?”
藍燁煜淡道:“最初將司徒淩燕賜給高良,不過是見其家境特殊,是以有意賞他個女人傳宗接代。但如今,高良卻是太過用情,對司徒淩燕極是寬容順從,就憑這點,高良便已不得不防。”
伏鬼眉頭一皺,“高副將也跟隨皇上多年了,對皇上曆來忠心耿耿。若論叛變,高副將該是做不出這等事來。”
“高良雖主動做不出叛變之事,但難免對女人心軟,且大英當前,諸事朕都要防範於未然,是以那高良,也不得警惕。”
說著,神情淡漠幽遠,全然無心再多言,僅是落在伏鬼麵上的目光越發一沉,繼續道:“朕之令,你隻管好生去下達。”
這話入耳,伏鬼終是不敢再多言,眼底深處也頓時蔓出了幾許嚴謹與敬畏,“屬下知曉了。”
夜色深沉,漆黑之意四方彌漫,漫天之中,黑沉壓頂,似要將人徹底卷入那一闕無底的深淵一般。
周遭再度漸漸的起了風,甚至周遭之處,也再度起了血腥味道。
藍燁煜再度朝前方遠處那漆黑的盡頭掃了一眼,隨即不再言話,緩步朝屋門行去。
伏鬼靜立在遠處,一動不動,僅是待得藍燁煜即將踏入屋門之際,他才下意識抬眸而望,入目的,則是一方瘦骨嶙峋的身影,似要徹底被冷風刮走一般。
心底驀地抽痛兩下,一股股心疼之感漸漸升騰,直至那道身影徹底入屋並合上屋門,他才緩緩回神過來,整個人強行打起精神,揮卻了所有心思,雙目謹慎的朝四方掃視,分毫不願懈怠。
屋內,冷風被全然阻隔,滿室安寧。
思涵仍在熟睡。藍燁煜腳步極輕,動作也極輕,待褪下外袍上榻之際,大抵是滿身的寒涼驚醒了思涵,思涵迷迷糊糊之中,眉頭則是大皺,忍不住下意識的抬手將他裹入懷裏,卻是不久,待得藍燁煜渾身稍稍暖和幾許時,她神智模糊抽離,再度睡卻。
翌日一早,天色剛明,滿軍之人便再度開始行船。
江雲南依舊是早早起來做了早膳,那雙俊美柔然的臉上笑意盈然,風情不減。
藍燁煜依舊是招呼江雲南一道就坐,三人再度用膳,隻是相較於昨日的用膳氣氛,這回,江雲南明顯話多,事無巨細的嘰嘰喳喳的說了,倒也襯得氣氛不再壓抑厚重。
早膳完畢,江雲南便識趣的收拾好碗盤離去。
藍燁煜順手為自己束了發,而後拉著思涵在軟塌而坐,手握木梳,要為思涵梳頭。
思涵心底極是平靜,安然坐在軟塌任由他梳,本以為他仍是要隨意為她挽發,卻不料,待得一切完畢,他將銅鏡遞於她麵前時,她垂眸一觀,才見藍燁煜竟是將她所有的頭發都如男子般高高束起,整個人驀地幹練起來,減了幾分尋常女兒的柔弱氣質。
思涵眼角微挑,不由回頭朝他望來,平緩而問:“怎突然為我束發了?”
藍燁煜薄唇一勾,整個人笑得如沐春風,“外麵風大,如此束發,不容易將頭發吹亂。”
是嗎?
思涵半信半疑,回頭過來再度凝向銅鏡中的自己,隻覺如此的自己,倒是略顯英氣,看似也沒什麽不好,隻是銅鏡稍稍傾斜,又略微將藍燁煜的麵容映照入內,隻見他麵容溫潤俊雅,唇瓣上的笑容恰到好處的風華柔和,整個人渾身上下似是都透著一種難以言道的清雅脫塵之氣,如泉如水,倒是與她身上這略微展露的英氣格格不入。
思涵神色微動,不由將他也打量幾眼,隨即便將銅鏡放下,緩道:“你束起發來倒是極為風華好看,但我束起發來,則略微像個男子。”
這話本為隨意而道,並無任何實質之意,隻是片刻之際,藍燁煜便突然輕笑出聲,“原來在思涵眼裏,我竟也是風華好看的。曾還記得,當初思涵也曾說過我禍害遺千年,我當時便在想,既能成思涵口中的禍害,想來在思涵眼裏,我之容貌自然也是不差的。”
“你倒是擅長在你臉上貼金。”思涵眼角微挑,淡然而道,隻是也著實不知,不過是隨意一句話,這廝的著重點竟在他相貌好看上。
“此話也非我自行在臉上貼金,我藍燁煜當初在京中聲名如何,思涵也是知曉,京中仰慕我的女子比比皆是,便是攝政王府後院的女子對我也是傾慕有加,是以就論這幾點,我之容貌自然也是上乘的,思涵將我收入囊中,倒也不虧。隻不過,再論名聲,思涵的在東陵京中的名聲,又是如何?群臣皆懼,背地裏咋舌不喜,甚至幾番都在京中傳出思涵強行占我便宜之事,若論英猛,思涵也著實配得上英猛二字,更也配得上你如今束發之後這滿身的英氣呐。”
這話入耳,思涵眉頭越發而皺,忍不住稍稍轉頭,再度滿目深邃的朝他望來。
他笑得坦然,溫雅的麵上並無半許起伏,卻也因太過平靜,平靜得不像是個凡塵之人。
“當初我之聲名,大多都是你差人散布謠言中傷罷了。”她沉默片刻,再度出聲。
藍燁煜則薄唇一啟,慢騰騰的道:“有些雖是我散步謠言,但朝中之臣將思涵認作夜叉,自然也是朝臣自己之意,與我無關。”嗓音一落,麵上的笑容越發燦然,待見思涵麵色也跟著稍稍沉了幾許時,他神色微動,這才稍稍收斂了麵上的笑意,溫潤平和的道:“我不過是與你開玩笑罷了,思涵莫惱。且無論你聲名如何,夜叉也罷,你在我藍燁煜眼裏,都是天地唯一,最是特殊。”
說完,稍稍抬手,緩緩將思涵擁入懷裏,話鋒一轉,繼續道:“如今想來,往日東陵京都的日子倒是過得太舒坦,倘若大戰告捷,我定也會再回東陵京都,再做回那閑散王爺。想來,成日懶散上朝,看盡朝臣們心底那些彎彎拐拐花腸子,時而再稍稍施壓一下,也是有趣。”
思涵滿心悵惘,瞳孔也跟著抑製不住的起伏開來。
當初身在京都,將藍燁煜視為頭號佞臣,肆意想盡辦法打壓,卻每次都會被藍燁煜懟回來,甚至弄得滿身狼狽。
曾也因無法對付藍燁煜而心生惱怒與不甘,曾也為藍燁煜處處為難甚至調侃她而心生抵觸與不喜,但如今突然回首,才覺當初那些所有所有的經曆,所有所有的抵觸,甚至惱怒,竟然都成了此時此際最為懷念的過去。
至少那時,沒有真正的殺伐硝煙,沒有大英當前,沒有任何的荊棘風雨,隻有兩人之間最是單純的‘惡鬥’。如今相較之下,著實覺得那段日子活得太坦然了,隻是,當時卻是不知,甚至也還覺得極累極累。
想來,人就是這樣,跳不出那個圈子時,便會覺自己滿身疲憊與無奈,挫敗與狼狽,但若跳出那圈子了,眼界驟然開闊,心境,便也全然變化了。隻是,那般日子,當真回得去嗎?如今生死當前,她與藍燁煜,以後真能回到過去嗎?
心思至此,卻是終歸不敢再往下想。
她忍不住伸手,緊緊環住了藍燁煜的腰身,卻也正這時,屋外突然揚來伏鬼恭敬緊蹙的嗓音,“皇上,娘娘,周遭突然起大霧了。”
這話入耳,思涵驀地抬頭,則見藍燁煜也正下意識朝她望來,兩人目光驀地一對,片刻之際,彼此皆能看清對方瞳孔中陡然漫出的微詫。
隨即,藍燁煜稍稍鬆開她的肩膀,思涵也順勢鬆了他的腰身,兩人同時起身而立,藍燁煜則迅速抬手牽了她的手腕將她拉住,隨即抬手為思涵好生攏了攏衣裙,待見思涵全身已被裹得嚴實之後,他才扣緊了思涵的手腕,牽著她緩緩往前。
待出地屋門,抬眸一望,果然見得周遭霧氣氤氳,視線遮掩。
且那霧氣竟像是在一層層遊走一般,極是越來越濃,則是不久,周遭竟已是白茫茫一片,除了隔得近的兩人能看得清彼此之外,一米開外之人,竟都是全然看不見了。
瞬時,思涵麵色抑製不住的緊了起來,隻覺此番事態極其嚴重,心底那一股股不詳之感,也越發肆意的起伏與升騰,仿佛要將整顆心都震碎一般。
“許是昨夜突然下了暴雨,是以此番海上生了霧氣。”正這時,不遠處揚來伏鬼的嗓音。
思涵下意識循聲一望,隻見如此短的距離,竟也無法看見伏鬼,入目之處皆是一片百茫,雲雲繞繞,看不通透。
則也正這時,身邊藍燁煜平緩幽遠的出了聲,“你之言雖有道理。隻不過你好生吸上一口氣品品,這霧氣略帶煙味,該不是尋常的霧氣。”
這話一出,伏鬼並未回話,隻是卻又幾道深呼吸的聲音響起,想來自是在應藍燁煜之言而吸氣。
思涵眉頭緊鎖,扣在藍燁煜指尖的手也越發縮緊,她也並未耽擱,深呼吸兩口,細細品度之下,果然覺得這入鼻的霧氣,竟略微卷著半縷苦澀,半縷煙味。且那種煙味又極是特殊,難以言道,隻覺入得喉嚨,便稍有刺‘激’,並非明顯,若不細致體會,自難發覺醢。
這霧,亦或是這煙,極不正常!
思涵頓時抬頭朝藍燁煜望來,正要言話,藍燁煜則滿目幽怨的朝伏鬼所在方向望去,清寂而道:“大英之人擅蠱毒,這周遭之霧,極有問題。”說著,嗓音一挑,話鋒也跟著一轉,“大周‘精’衛已有幾日不曾服‘藥’了?”
霧氣縈繞之中,伏鬼恭敬回道:“從東陵國都出發至此,該是有十日的功夫。緹”
藍燁煜眼角一挑,“且將第二批丹‘藥’給‘精’衛們服下,切記,這回需稍稍加大‘藥’量,每人皆需服兩丸。”
瞬時,伏鬼緊著嗓子回了話,隨即也未耽擱,足步聲驀地走遠,而後便聞得一道道衣袂騰空之聲越掠越遠,隨即片刻之後,再不聞聲。
周遭終是恢複了平靜,奈何視線望不出去,心中無底,是以心境也複雜壓抑得緊。思涵目光靜靜的在藍燁煜麵上掃視,藍燁煜則牽著她繼續往前,待得二人行至船邊並憑欄而立之際,他才率先回頭朝她望來,俊雅的麵上微微染了幾許薄笑,緩道:“思涵可喜歡霧?如今白茫一片,觀之入眼,倒也是景致壯觀。”
都火燒眉‘毛’了,還能壯觀個什麽勁兒。
思涵兀自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低沉沉的道:“你方才吩咐伏鬼,說要給大周‘精’衛們丹‘藥’?”
藍燁煜溫潤緩道:“大英之人擅蠱毒,我既是要攻打大英,自是要有備而來。當初悟淨還留在軍中時,便已讓他寫了方子,後遣人大肆造了丹‘藥’。是以,在從東陵出發之際,上下‘精’衛便已服過‘藥’了,而今這海上既有霧氣,自然得讓‘精’衛們再服兩粒。”
思涵瞳‘色’幽遠,平寂低沉的問:“那丹‘藥’,有何‘藥’效?”
藍燁煜神‘色’微動,卻是並未回話。
思涵候了片刻,才轉眸再度朝他望來,卻是正這時,他終是薄‘唇’一啟,隻道:“那丹‘藥’,可抵尋常外毒,強健體格。”
“如此說來,那丹‘藥’倒也極有用處。隻不過,你與悟淨方丈都不知大英之人要用何毒對付你,你又如何能讓悟淨方丈對症下‘藥’的寫‘藥’方?難不成,悟淨‘藥’方所製的丹‘藥’,可讓人百毒不侵?”
藍燁煜歎息一聲,悵惘幽遠而笑,“這世上,哪有什麽百毒不侵之‘藥’。倘若當真有,那擅毒擅蠱的大英之國,便也不足為懼了。”
說著,目光朝思涵徑直落來,繼續道:“我曾因大英蠱毒之事問過東臨蒼,東臨蒼僅言道了數十種常毒,要這蠱毒種類太多,悟淨的確難以對症下‘藥’研製解毒丹‘藥’,是以,這最後折中的法子,便是要練造封閉人血脈神經的丹‘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