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哲謙麽?

  此際從江雲南嘴裏聽到這名諱,無疑,心口抵觸重重,最是,不願相信,也最是不願去……懷疑。


  天色陰沉,再無昨日的豔陽高照。


  空氣中卷著的微風,也無端的增了幾分涼薄。


  宮中臘梅開得正盛,而容傾那寢殿後院的臘梅,則像是開得最盛。


  思涵與容傾落座在後院梅花叢中的亭子裏,麵前茶水正騰騰的冒著熱氣,哲謙恭敬乖巧的朝思涵道:“臣弟喜牡丹,喜蓮,喜海棠,但最喜歡的則是梅。往日母妃雖對臣弟不聞不問,但終還是知曉臣弟喜好的,是以便趁著番邦上供珍稀梅花花樹後,便從父皇那裏討了來,全數差宮奴將梅樹全數種在了臣弟這寢殿的後院。如今,幾近九載過去了,梅花樹也長大長高了,再加之臣弟對其照料得好,是以每年這些梅花,都會開得繁盛。”


  說完,神采奕奕的回頭過來,望著思涵笑問:“皇姐可是也喜歡臣弟的這些梅花,若不然,也不會這麽一直盯著看?”


  思涵滿目幽遠的凝在亭外那片赤紅的梅花樹上,麵色深邃厚重,纏綿幽遠。


  她並未立即言話,待得沉默片刻後,才平寂無波的道:“皇帝的這片梅花,著實極好,本宮甚是喜歡。”


  “皇姐若喜歡,日後可多來臣弟殿中看看。不若,等會兒皇姐離開,臣弟也讓人摘些梅花枝下來,插在鳳棲宮內。”


  哲謙乖巧平和的道。


  這話入耳,思涵瞳色越發一沉,未出聲。


  眼見思涵麵色略微異樣,哲謙稍稍斂神一番,終是低聲問:“皇姐可是有心事?又或者,此番突然來臣弟這裏,可是找臣弟有事?”


  他既是將話問了出來,她自然也不必再多加婉轉。有些事,許是拉開來說為好,若一味的沉著壓著互相懷疑著,如此,也非好事。


  思涵按捺心神一番,便將目光朝哲謙落來,無波無瀾的問:“聽說,今日皇弟去宮牢探望過容傾了?”


  哲謙麵色分毫不變,乖巧如實的點頭道:“的確去看過了。皇傅昨夜說救治皇上的解藥是那容傾所給,但那枚解藥卻僅能讓皇上支撐一月,是以臣弟擔憂皇上,今日便親自去了宮牢,準備問那人解藥從何而來,誰人所給,想著問出那幕後之人的身份後,便想暗中差人去問那人要解藥的。”


  說著,目光在思涵麵上掃視一圈,“皇姐今日來,便是為了問這個?”


  思涵滿目複雜,深眼凝他,待沉默半晌,低沉沉的道:“容傾死了。。”


  哲謙一怔,麵‘露’愕然,而後薄‘唇’一啟,脫口的嗓音也變得驚訝難耐,“怎會!臣弟今早去見那容傾時,他雖傷重,但卻仍能說話。便是臣弟幾番‘逼’他言道出所給解‘藥’之人的身份,他還曾謾罵嘲諷臣弟,看著略有‘精’神,怎突然間,他就死了?”


  他似是有些不可置信,語氣中的驚詫之意也極是濃烈。


  思涵深眼凝他,“那容傾,是被人割了喉嚨,顯然是他殺。至於凶手是誰,此際也無無從可知。隻是,今早江雲南過來稟報,說是他今早去牢中探望時,才發覺容傾死亡,且獄卒全然不知,後江雲南問獄卒,獄卒說在江雲南前去探望之前,皇弟也曾去過那宮牢。洽”


  她嗓音幽遠沉寂,語氣隱約夾雜幾許複雜與起伏。


  哲謙眉頭一皺,神‘色’略有晃動,卻也僅是眨眼睛,他便斂神下來,抬眸朝思涵望來,低聲道:“皇姐此番來,便是想問是否是臣弟殺了容傾?”


  他似如猜到了思涵來意一般,言道的話也略微無奈與直白,甚至於,待得這話落下後,他麵上卷了幾許不曾掩飾的委屈與自嘲,隨即薄‘唇’一啟,繼續道:“江雲南不過是個外人罷了,但皇姐卻會因江雲南幾言而來懷疑臣弟。臣弟往日雖做過錯事,但在曲江之邊已是洗心革麵,懊悔自責了,本以為皇姐也會當真如你當時所說的那般包容護著臣弟,卻不料,皇姐還是聽信他人讒言,懷疑臣弟了。”


  這話一落,垂眸下來,麵上的委屈之‘色’越發厚重鈐。


  思涵深眼凝他,修長的指尖摩挲杯盞,心口複雜重重,幽遠磅礴。


  並非是她要懷疑哲謙,而是近些日子的所有罪證,似是都指向哲謙。


  就如最初的城隍廟刺殺,若非哲謙突然在幼帝麵前提及城隍廟之事,幼帝又怎會在城隍廟遇襲,差點喪命?又如近些日子幼帝的身子明明是因江雲南之血而稍稍穩定,可有為何會在短短幾日內,連續毒發兩次,差點殞命?

  國師不會害幼帝,是以,除卻國師之外,這最是嫌疑之人,便是江雲南與哲謙了。隻有這二人,才時常陪伴在幼帝身側,時時照料……


  越想,心緒便越發幽遠,一時之間,思涵並未言話。


  待得周遭氣氛沉寂半晌後,哲謙才再度抬眸凝上思涵的眼,無奈悲涼的道:“皇姐不說話,可是當真以為臣弟便是殺害容傾的凶手了?如今皇上的蠱毒並未全解,容傾無疑是蠱毒解‘藥’的線索,臣弟如何能在這節骨眼上殺了容傾,從而令皇上蠱毒解‘藥’的線索斷了?皇姐也是知曉,臣弟曆來便與皇上情同手足,關係極好,臣弟如何會做出半點對他不利之事?更何況,那江雲南僅是說臣弟在他之前去過宮牢的罷了,這點並不能說明什麽,且那容傾的死也是江雲南發覺,如此說來,江雲南才該是最為嫌疑之人。畢竟,江雲南曾背叛容傾,也差點被容傾殺了,而今容傾林璫入獄,最有理由殺容傾的,也該是江雲南。”


  他語氣悲涼,但脫口之言則是有條不紊,主旨明確。


  江雲南說他去了宮牢,他則將殺害容傾的嫌疑拋給了江雲南。


  思涵兀自沉寂的聽著,仍是不曾立即言話。待得半晌後,突然間,清風浮動,空氣中的梅‘花’冷香也隨著清風鑽入了鼻間,瞬時之中,幽香自若,沁人心脾。


  她嘈雜深幽的心緒,也似稍稍被那‘花’香覆蓋與衝淡,隨即神‘色’微斂,平緩無‘波’的道:“皇弟所言有理。本宮此番來,也非要質問皇弟,方才之事,不過隨口一提罷了。隻是,如今容傾一死,那些異族之人的幕後主子,再度成‘迷’,皇上身上的蠱毒解‘藥’線索,許是,的確斷了。”


  這話一落,眸‘色’幽遠的落於亭外的片片梅‘花’裏,略微出神。


  哲謙沉默片刻,出聲安慰,“會有辦法得到解‘藥’的,皇姐莫要太過憂心了。許是幾日後,國師與那悟淨方丈便自行將解‘藥’配出來了。”


  “嗯。”


  思涵低聲而應,語氣幽遠清淡。


  則是這話落下,便回神過來,端著茶盞輕抿了一口茶,而後道:“時辰已是不早,本宮便先離去了,順便,再去皇上殿中看看,好生陪陪他。”


  “恭送皇姐。”


  哲謙也未多留,乖巧


  恭敬的朝思涵應話。


  這話入耳,思涵便緩緩起身,踏步離開,待出得哲謙寢殿後,後宮奴抱著一大束赤紅的梅‘花’枝追來,氣喘籲籲的恭道:“長公主,這是三皇子送您的梅‘花’枝。”


  思涵下意識駐足,清冷的目光朝那梅‘花’枝一掃,沉默片刻,“送去鳳棲宮吧。”


  嗓音一落,不待宮奴反應,便回頭過來,徑直往前。


  待入得幼帝寢殿後,思涵便斂神鬆心,一心陪伴。


  待得時辰消散,黃昏已至,思涵與幼帝一道用了晚膳後,便出言離開。


  踏出幼帝寢殿時,漆黑的天空突然有了月‘色’。那月亮並非皎潔清透,朦朦朧朧,似被層層的霧靄籠罩,暗淡壓抑。


  一路往前,風聲漸烈,思涵稍稍攏了攏衣裙,麵‘色’與目光越發的起伏決絕,深邃入骨。


  待回得鳳棲宮後,隻見宮殿內皆是赤紅之‘色’的桃‘花’枝,思涵瞳孔微縮,朝那些‘花’枝掃了一眼,隻覺‘色’澤著實‘豔’麗。隻是不知為何,空氣中的梅‘花’香味極重極重,隱約之中,還稍稍帶著幾絲不易察覺的刺鼻味道。


  她神‘色’微變,心口越發的幽長起伏,則是片刻,她轉身出殿,孤身的在廊簷上立了半晌,才朝一側恭謹站立的宮奴們掃去,低沉吩咐,“去請江雲南過來。”


  宮奴們不敢耽擱,頓時應聲而去。


  則是不久,夜‘色’‘迷’茫之中,江雲南與那宮奴速速而來,待站定在思涵身後,眼見思涵滿身寂寥清冷,江雲南瞳孔微縮,神‘色’微緊,隨即按捺心神一番,低聲道:“江雲南,拜見長公主。”


  這話入耳,思涵才稍稍回頭過來,清冷的目光朝江雲南那俊美之至的麵容一掃,“你與容傾極為熟識,不知,你可會裝扮成容傾模樣?”


  江雲南微微而怔,則是片刻,恭敬點頭,“江雲南著實熟悉容傾,且麵容若稍稍用脂粉修飾,能與容傾又五分相像,若再穿容傾常日的衣袍,挽容傾常日的頭發,至少,能與容傾六分相像。”


  思涵沉沉點頭。


  “六分相像,便已足矣。”她幽遠清冷的回了話,說著,嗓音稍稍一挑,“江雲南,幫本宮一個忙。”


  夜‘色’沉寂,清冷的風四方的吹拂著,簌簌聲四處呼嘯而過,全不停歇。


  偌大的皇宮,各處皆宮燈微微,星火彌漫如海,各處皆沉寂無‘波’,平靜之至。


  卻是不久,突然間,有數名獄卒急促的穿宮而過,直抵鳳棲宮外,驚急的要見長公主。


  思涵親自出殿而見,那幾名獄卒則踉蹌的跪地,驚恐顫抖的道:“長公主,容傾詐屍了,活過來了,他活過來了!”


  思涵瞳孔一縮,低沉沉的道:“速將容傾送去太醫院醫治。”


  獄卒們不敢耽擱,手腳並用的爬起身來,踉蹌跑遠。


  滿宮之內,不知是何人走漏了消息,說是容傾那人已詐屍複活,此際正與太醫院救治。霎時之中,舉宮上下皆人心惶惶,驚恐難耐,雖往日也曾聽說過宮中略有鬼魂之說,但如今那活生生的詐屍赫然鑽在耳裏,震得滿宮之人皆淡定不得。


  偌大的宮闈,看似平靜,實則,眾人心中皆是炸開了鍋。


  而那太醫院,此際則燈火通明,‘藥’奴不住的端著血水與清水來回的在那安置容傾的屋中奔走本處,忙成一團,卻也驚恐成片。


  ‘藥’奴個個麵‘色’都染著恐懼,但卻又不得不鎮定的入端水入屋。


  卻是不久,突然間,陡然有數十名黑袍之人赫然從太醫院四周鑽入,個個皆亮了蹭亮的刀鋒,徑直朝那燈火通明的屋子躥去。


  “啊……”


  在場‘藥’奴皆驚得不輕,恐然四散。


  那些黑衣人則迅速入屋,寒光晃晃的刀口朝屋中的太醫虛晃兩刀後,便陡然朝那榻上的容傾砍去。


  卻是刹那,那榻上的容傾頓時朝旁翻滾,身子一躍,頓時靈巧的騰空飛身,霎時便躥到了屋‘門’口。


  容傾突來的反應頓時驚住了黑袍之人,隻道是容傾明明是斷了四肢筋脈,何能有這般靈活的身姿,卻待仔細

  朝‘門’口那容傾的麵容望去,眾人這才發覺容傾那麵容,脂粉稍稍濃厚,似是有意塗抹,麵容雖與容傾有幾分相像,但那雙睜著的雙眼,則是丹鳳狹長,顯然與容傾的雙眼不同。


  中計了!

  瞬時之中,在場異族之人們陡然反應過來,麵‘色’大變。


  頃刻之際,有人大吼,“撤。”


  這話一落,眾人正要拍窗而逃,不料窗戶竟已在外被釘上了鐵板,蹬開不得,他們瞳孔又是一緊,隻得瞅準前方的屋‘門’,迅速衝去。


  卻待他們剛剛衝至屋‘門’口,‘門’口早已有弓箭手層層‘射’箭而來,他們一時之間躲閃不得,紛紛中箭倒地。


  “走。”


  正這時,漆黑夜‘色’裏,太醫院院外,一抹幽長自若的嗓音微微而起,這話一落,埋伏在太醫院外的幾人,迅速騰空而起,矯健的躍身離開。


  一時之中,太醫院血腥漫步,凝著那些地麵的屍首,江雲南伸手擦了擦臉上的脂粉,目光朝院子圍牆落去,目光幽遠。


  比起太醫院的腥風血雨,此際的宮中東麵,則是一片寂靜。


  燈火搖曳裏,容傾的寢殿已是燭火熄滅,像是主人已睡,則是不久,突然有幾名黑衣之人躥入了容傾寢殿的窗‘門’,待得在地麵站定,有人淡漠而道:“點燈。”


  這話剛落,有腳步聲在四方而起,極是熟悉的點燈,也有人在黑暗中自顧自的脫著衣袍,衣袂聲速速而響,聲響被這沉寂漆黑的氣氛放得有些大。


  則是片刻,眾人皆極是熟悉的抹黑將麵前的燭火點燃,偌大的寢殿,也驟然通明,而刹那之際,待得眾人紛紛轉身之際,則陡然察覺到了那正坐在圓桌正中的人。


  瞬時,眾人猝不及防的一驚,紛紛‘抽’刀拔劍,卻又是片刻後,待看清那坐定在圓桌上的人時,眾人麵‘色’驀的劇變,雲湧嘈雜,連帶手中的長刀都抑製不住的顫了兩顫。


  “回來了?”


  寥寥三字,被那坐定在圓桌旁的人漫長幽遠的說了出來。


  語氣無‘波’無瀾,但更多的則是森涼,甚至複雜。


  那正在褪著黑衣的人突然僵了動作,漆黑的衣袍倉促的耷拉在身上,一時之間,渲染出了幾分不及反應的震顫。


  卻也僅是片刻後,他才強行穩住了心神,慢條斯理的將黑衣褪了下來,隨即也不回話,僅是緩緩轉身,取了一側屏風上放著的長袍穿在身上,待得一絲不苟的將長袍係好,又極是細致的拍了拍長袍上的褶皺後,他這才轉眸朝那坐定在圓桌旁的人望去,淒涼落敗的笑了,“今夜之局,是皇姐設的?就為,揭穿臣弟?”


  眼見他態度平淡,不卑不亢,麵上並無半點的懊惱與懼意,思涵瞳孔一縮,心底深處,早已是翻江倒海。


  經曆過了一次背叛,是以,便不想再經曆第二次,當初這哲謙也是賺足了她的淚水,賺足了她的心緊與關切,隻奈何,他終還是負了她。


  ‘浪’子回頭這把戲,如今算是將她傷得心口發痛,隻是事到如今,一股股疑慮與失望仍舊是四方衝擊在腦海與心口,若非親眼目睹,若非一切都全然明朗,她許是無論如何的懷疑他,也絕不會真正的將他認定為欺瞞她的人。


  隻是,為何?

  她深眼鎖著哲謙,袖袍中的手緊握成拳,低沉沉的問:“為何?”


  哲謙笑笑,不說話。隻是麵‘色’之上的哀涼之‘色’,卻越發濃烈。


  待得二人僵持半晌後,哲謙才低聲道:“未有什麽理由。隻是,殺母之仇隔著血海,再者,臣弟雖心係皇姐與幼帝,但臣弟,是孝子。臣弟再也做不到與幼帝與皇姐親近,從而,讓我母妃在天之靈不得瞑目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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