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他在京都城蟄伏這麽久,便是為了培植勢力,一點一點扳倒攝政王與東陵皇族,隻可惜,他心有鴻鵠仇怨,但又無能耐在攝政王眼皮下舉手遮天,是以,他隻得與攝政王虛以逶迤,強行壓下仇恨,隨即再將江雲南拋給長公主,企圖借助江雲南之手來委婉除掉他,隻可惜,他未料長公主並非好色之人,不僅對我毫無憐惜,更也不曾中得我的媚招,甚至如今,他也覺得我最是無用,便也有心讓長公主逐我出宮,換他親自來對付長公主。” 說著,嗓音稍稍一沉,繼續道:“畢竟,此際攝政王已不在東陵,縱是有心維護東陵與長公主,也是鞭長莫及,容傾如今之意,便是要趁攝政王不在之際,先行解決長公主與東陵,從而再繼續與大英之人合作,雙麵夾擊的,除掉攝政王與大周。容傾之誌,不僅在於仇恨,還在於,東陵肥沃疆土,在意,人中之龍,他曾說過,他不僅要為柳家平反,還要光大柳家門楣。”


  思涵兀自靜坐,瞳孔發沉發緊,一股股幽遠冷冽之意,已是全數傾瀉在了臉上。


  與江雲南接觸了這麽久,竟不知此江雲南非彼江雲南,若不是這江雲南極擅作戲,她又如何不能發覺半點破綻。


  且那容傾也著實是城府極深之人,算計滔天。想來,能在藍燁煜眼皮下如此淡定活著的人,不僅是心態寬廣極好,手段也該極是高明,再者,藍燁煜那廝竟還讓容傾替他傳信與傳禮物給她,就憑這些,難不成藍燁煜對容傾竟無半點的懷疑?

  思緒層層的上湧,突然之間,隻覺江雲南強大得令人心頭發緊。


  她瞳孔越發一縮,不待江雲南反應便喚來暗衛,差其領數十名暗衛親自去宗人府鎮守,切莫要容傾跑了。


  暗衛們不敢耽擱,應聲便全數離去。


  江雲南再度皺眉,目光朝思涵落來,猶豫片刻,終是低聲道:“長公主,最好是莫要對容傾動用大刑,容傾目前,還不可傷,更不可亡。”


  思涵眼角一挑,滿目深邃複雜的朝他凝來,“容傾與你也算是數年的主仆之交,你這般背叛於他,全然將他的底兒泄了出來,此際可是有些憐憫他,亦或是不人於心的?”


  江雲南搖搖頭,“容傾對我的確有恩,但我這些年為他殺的人或辦的事也數不勝數,是以救命與栽培之恩,該還的早已還完了。方才我之言,並非是對容傾憐憫,而是他此際的確不能死。”


  說著,再度抬眸穩穩迎上思涵的眼,嘶啞的嗓音越發一沉,繼續道:“容傾知異族之人的主子的真正身份,更也知這京中京外究竟還殘留埋伏著多少大英兵衛。再者,皇上蠱毒未解,靠著喝我的血來緩解蠱毒也並非治根治本,是以,若要徹底清除大英留在東陵的兵衛,甚至全然找到解開皇上身上蠱毒的解藥,還需得從容傾身上下手。我僅是擔憂,一旦宗人府的人對容傾大肆動用刑法,萬一惹容傾情緒波蕩拚命逃了,亦或是令他傷重而亡了,東陵京都與皇上,都岌岌可危。”


  這話入耳,思涵未言話。


  江雲南這番話,她自是不是未有考慮過,隻是,容傾此人太過圓滑,巧舌如簧,用軟的自然不會對他有用,是以便也想著來硬的。


  她也不曾想過真要容傾性命,心有考量與權衡,是以也不能在此際就殺了容傾,隻奈何,這般像是被人捏住把柄暗中威脅的感覺,著實是磨人之至,令人心底不暢,想要全然的挖掘,甚至,爆發。


  “本宮知曉。”


  待沉默半晌,思涵陰沉幽遠的回了話。


  江雲南深眼凝她,點點頭,麵色稍顯複雜搖曳,待得按捺心神一番,繼續問:“如此,長公主欲如何對待容傾?”


  思涵淡道:“這便不是你需要關心的了。而今你好生養好你的手便是。你既是舉報容傾有功,且對皇上鮮血有恩,本宮,自不會虧待你。”


  嗓音一出,不願再與他多言,僅是神色微動,低沉道:“出去吧,回你的寢殿去好生養著。”


  江雲南神色微動,欲言又止,待得目光在思涵麵上流轉幾圈後,終是全然壓下了後話,隨即朝思涵稍稍彎身一拜,而後由禦林軍扶著出了殿門。


  思涵抬手揉了揉略微腫脹的太陽穴,思緒嘈雜翻湧,並非太平。


  入夜時,她再度去幼帝寢殿探望了一番,國師正守在殿中,再度為幼帝極是細致的把了脈,待思涵與幼帝敘完後,便邀了國師出殿,低沉幽遠的問:“皇上身上的蠱毒解藥……”


  話剛到這兒,她緩緩頓住。


  國師皺了眉,曆來仙風道骨的氣質,竟也略微被無奈之氣折了幾許。


  “解藥之事,還需研究。”他僅是回了這句話。


  思涵眼角一挑,心底除了失落之外,倒也並無太大詫異。畢竟,大英之人皆是擅蠱,既是如此,若大英之人所下的蠱能如此容易解開,便也是不太可能的。


  是以,幼帝身上的蠱毒,仍得拖著,且也隻能等,等國師研製出解藥,亦或是,容傾那裏,能鬆口提及一些有關蠱毒解藥之事了。


  思涵靜立在原地,沉默了片刻,隨即滿目幽遠的凝在前方夜色盡頭,“皇上蠱毒未解,終是凶險,即便有江雲南的血撐著,但也說不準何時會出岔子。是以蠱毒解藥之事,望國師多加費心。”


  說著,嗓音稍稍一沉,“當初東陵危在旦夕之際,本宮那般跪在國師麵前求你,但你終是不曾下山主持大局,但如今,本宮再度求你一次,也望國師定要將此事記掛在心,好心研製解藥。本宮鮮少求人,這也會是最後一次求國師,倘若國師能解得皇上的蠱毒,我顏思涵,定感激不盡。”


  冗長的一席話,厚重幽遠,卻又無奈悲涼。


  國師神色略微動容,麵色也複雜厚重開來,待將思涵凝了片刻,才低沉緩道:“皇上之毒,便是你不說,我也會上心。”


  “多謝。”說著,也不打算多言,僅是抬眸掃了一眼天色,幽遠而道:“天色不早,皇上這裏,便勞煩國師多費心了,本宮,告辭了。”


  嗓音一落,不待國師反應,極是自然的轉身而行。


  卻是足下還未行得多遠,身後再度揚來國師低沉關切的嗓音,“國事雖重,皇上雖憂,但思涵還是得體恤自己,顧好自己。家仇國恨全數加在你身上,無疑是難為你了,自打你隨我上山,我便一直期望著你安然長大,此生無憂,但命運弄人,將東陵沉重的枷鎖附在了你身上,我心有擔憂與心疼,也並非是不願為你分擔,而是我能耐有限,雖能稍稍預測將來,但我也終歸不是神人,不能將後事全然預測極準,亦或是知曉前世今生,為東陵國力出謀劃策。”


  這話入耳,聽得出來話語中夾雜的無奈,甚至於,那一道道心憂之意,也起伏濃烈,似是染著重重的歎息與無力。


  思涵下意識停了步,瞳孔驟顫。


  縱是心底還殘存著對國師的埋怨與抵觸,此際,竟是莫名的因為國師這句話,陡然間有些龜裂搖晃。


  最初下山時,國師不曾應她之求下山護國,她的確是心有恨意,甚至抱怨。遙想當初,她顏思涵自行策馬下山,孤獨淒涼,她是用了全身的堅強與毅力,才讓自己堅韌不拔的挺住,若說當初不埋怨國師,自是不可能的,但如今,時過境遷,生死而曆,是以此番突然驀然回首,倒也莫名發覺,心底的怒意,竟也隨著時間而消散了不少,且此際再聞國師這話,便是心底殘存的怒,也已搖搖欲墜,轟然而倒。


  她心口悵惘之至,莫名之中,也卷著幾許抑製不住的複雜與歎息。待得沉默片刻後,才挺直了脊背,頭也不回的道:“往事已經過了,便也不必再提。再者,命運如此,本宮掙脫不得,國師自然也無可奈何,是以,往日之事暫且不提,我們,僅看前路便成了。本宮雖不喜東陵重擔,但如今之願,也是想費盡一切的讓東陵安然屹立在諸國之中,和平盛世,是以,未有什麽為難不為難之意,本宮不過是在做自己該做之事罷了,但若得國師心疼與關心,本宮,自也是……欣慰的。”


  她嗓音極低極緩,語氣中夾雜的歎息與悵惘之意並未有意壓製。


  卻是這席話落得國師耳裏,竟令他心湧澎湃,著實是寬慰之至,卻又對眼前這女子越發的心疼關切。


  是了,往事過了便過了,自然也無再提的必要。終歸是不好的記憶罷了,既是她能放下,他心底一直壓著的石頭,自然也能扳開推遠,從而讓他能好好的釋然一番了。


  “萬事萬物皆有因果,你心懷家國,往日,能等得償所願。”


  待得沉默片刻後,國師幽遠厚重的出了聲。


  是嗎?


  思涵瞳孔越發一縮,眼中有沉色滑過,則對國師這話並非相信。倘若她心懷家國,滿身仁義能得命運優待的話,那她顏思涵便也不是如今這滿身狼狽的顏思涵了。


  是以,命運不會善待她的,她也隻能用盡全力的去與命運周,旋,甚至博鬥。


  多說無用,思涵僅是按捺心神的朝國師隨意點了頭,足下也開始緩緩挪動,繼續踏步往前。


  身後沉寂,夜風幽涼,國師的嗓音再未揚來。


  待抵達鳳棲宮時,微微的宮燈裏,那滿身頎長修條的展文翼仍舊是立在偏殿門外,正揚臉朝她這邊觀望著。


  眼見她越發走近,他急忙自闌珊的光影裏走出,待站定在思涵麵前時,他麵露幾許擔憂,低聲問:“長公主怎此際才歸來?”


  思涵目光凝於前方,漫不經心的道:“去了皇上寢殿一趟。”


  展文翼點點頭,緩問:“皇上如何了?身子骨可有異常?”


  “一切如常。如今有國師照料,又有江雲南的血養著,他目前算是安然,並無異樣。”思涵低沉無波的回了話,語氣淡漠平緩,並未夾雜任何情緒。則待這話道出後,她神色微動,正要隨意勸展文翼早些休息後便自行入殿,不料話還未說,展文翼則再度出聲,“上一刻,三皇子曾來這裏尋過長公主,不見長公主在殿後便自行離開了,不知,長公主在皇上寢殿,可見到尋來的三皇子?”


  思涵眼角微挑,眉頭微皺,稍稍搖頭。


  展文翼微微一怔,繼續道:“這倒是奇怪了,三皇子今日來時,麵色著急,似有要事要稟報長公主。微臣還以為,他未在鳳棲宮尋著長公主,便去皇上那裏尋你了。”


  這大半夜的,哲謙能有什麽要事要急切的過來與她說?再者,展文翼這般一說,她倒也是突然想起,似是這幾日內,哲謙皆極少去探望幼帝了,且也不曾在她麵前出現過了。


  是以,這幾日內,哲謙是怎麽了?是身子突然不適,還是,另有它由?

  思涵兀自沉默著,各種揣度層層而起,則是不久,展文翼靜靜凝她,低聲問:“此際,可要差人去喚三皇子過來?”


  思涵應聲回神,目光在展文翼麵上流轉幾圈,低沉道:“不必了。此際夜色已晚,哲謙若當真有急事,明日自會與本宮說。”


  說著,極是自然平緩的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話鋒一轉,“皇傅且回偏殿去吧,本宮也乏了,便不與皇傅多敘了。”


  這話一落,不待展文翼反應,徑直踏步繞開了他。


  展文翼仍是欲言又止,眸色黯然,卻待猶豫片刻,到嘴的話終還是未能道出。待得目送思涵入得主殿並合上了殿門,他這才回神過來,攏了攏衣袍,轉身朝偏殿行去。


  翌日,早朝過後,思涵依舊在禦書房內批閱奏折,展文翼極為難得的不曾跟隨而來,說是展家出了些事,便急急出宮去了。


  思涵略生詫異,但也並未插手,僅是放任展文翼出宮,並無其餘囑咐。


  待在禦書房獨自將奏折批閱完畢,時辰已接近正午,思涵再度去了幼帝寢殿探望,直至與幼帝在殿中用完午膳,也仍舊不見哲謙身影。


  她終還是有些坐不住了,待出得幼帝寢殿後,便朝哲謙寢殿行去。


  天色尚好,周遭微風縷縷,柔和細微,略微淺淡的陽光也稍稍打落在身,略顯溫和,然而即便如此,心底卻終歸是起伏著一層層的複雜,是以縱是清風迎麵而來,也不覺複雜厚重的思緒鬆懈半許。


  抵達哲謙寢殿時,哲謙已在午休,因著不曾料到思涵會突然過來,待得打開殿門迎接時,他麵上還略微卷著幾許愕然,身上的外袍也是隨著披著,連袍子的係帶都來不及係上。


  “皇姐怎過來了?”


  他目光朝思涵掃了一圈,訝然恭敬的出了聲。


  思涵稍稍放緩了嗓音,低道:“聽說昨夜你來鳳棲宮尋過本宮,今日又久久不見你出現,是以便親自過來了。”


  哲謙神色微動,忙道:“昨夜去鳳棲宮,僅是因許久不曾見過皇姐了,再加之前日出宮去稍稍散心了一回,帶了一壺京中最是好喝的薄酒,本打算親自為皇姐送去,不料皇姐不在殿中,是以臣弟便未等待,自行回來了。本以為皇姐不知此事,竟不料皇姐突然過來了,臣弟還琢磨著待得下午皇姐無事時再專程過來為皇姐送酒呢。”


  他語氣極是恭敬平緩,略微稚嫩的嗓音,也隱約夾雜幾許乖巧與認真。


  這般的哲謙,無疑是麵色從容淡定,乖巧恭敬,並無半點異樣與不妥。


  思涵深眼朝他凝了幾眼,緩道:“皇弟倒是有心了。”說完,眼見哲謙不言,思涵話鋒一轉,“不讓本宮入內坐坐?”


  哲謙似是這才反應過來,急忙側身朝思涵道:“倒是臣弟疏忽了,皇姐裏麵請。”


  這話一落,待得思涵應著他的話踏步入內,他則轉眸朝殿外宮奴一掃,吩咐宮奴速速備茶。


  宮奴不敢耽擱,急忙小跑入殿沏茶,待得一切完畢後,便極是識趣的告辭出殿。


  殿內氣氛沉寂,幽然無聲。


  思涵與哲謙雙雙坐定在圓桌旁,一時之間,二人都未主動出聲。


  哲謙沉默片刻,略微小心的端著杯盞飲了一口茶,隨即低聲道:“皇姐此番過來,除了因臣弟昨夜去鳳棲宮尋你之事,可是,還有其餘是要與臣弟說?”


  他問得略微小心翼翼,似是生怕思涵會生氣,語氣也放得極是平緩,毫無半點的鋒芒之意。


  思涵修長的指尖慢騰騰的摩挲著杯盞,並未出聲。


  待得哲謙越發尷尬愕然時,她才神色微動,低沉無波的道:“不過是幾日都不曾見過皇弟了,是以便也想專程過來看看。”


  說著,目光徑直朝他那隻空蕩的袖子落去,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這兩日,皇弟身子骨如何了?”


  哲謙麵上露出了幾縷寬慰,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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