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隻是,正是因為無愛,是以,才不願將就,正是因為對展文翼負責,是以,才不願拖累。但她如此之舉,竟是錯了?
思涵心口猛顫,神色逐漸幽遠,一股股矛盾與複雜之感層層上湧,突然間讓她說不出話來。
展文翼滿目深邃的朝她凝望,一直凝著,俊美風華的麵容不曾掩飾的夾雜幾許受傷,染著幾縷自嘲。
卻也僅是片刻後,他逐漸將目光挪開,厚重難耐的低聲道:“有些人或事,長公主雖不看好,但仍是有嚐試的必要。長公主若不嚐試,又如何知曉,微臣對你不適合。這天下之中,萬事萬物雖有定數,但自然也有異數,長公主自稱早已無心,但當初既能破例喜歡上藍燁煜,微臣便確信,長公主也能破例……喜歡上微臣。再者,漫漫長路,風雨蕭條太過悲涼,若有人陪伴在側,這條路,終歸不必太過孤單,而微臣,也僅是想陪著長公主罷了,不忍讓你孤單罷了,如是而已。便是長公主不喜微臣,但至少,也莫要太過拒絕微臣。”
冗長繁雜的話入得耳裏,卷起來的,不是心悸與感動,卻仍舊是一番難以排遣的無奈。
是的,無奈。
展文翼對她的情義,至少在此際來說,令她感到壓力,感到重擔,但如今所有之言皆全數挑明,展文翼不死心,她總是不能當真將他貶了去。
如今國之搖曳,上下不穩,內憂外患之下,展文翼這左膀右臂,她顏思涵,又如何割舍得下。
“長公主若不說話,微臣便當長公主妥協了,願嚐試了。如此,那微臣便先去鳳棲宮偏殿,休息了。”
正待思涵沉默,展文翼再度出了聲。
思涵抬眸凝他,麵色陳雜,終是,未言話。
展文翼也不耽擱,待將她掃了兩眼,便已開始轉身而行,他走得極慢極慢,似在有意等思涵反悔,又似在有意等思涵主動妥協言話,卻待即將行至拐角處風,仍不得思涵回話,他足下驀的滯了半許,隨即片刻後,足下步子極為難得的加快,迅速邁入了拐角處鈐。
一時前方驟然寂,展文翼身形全數被那層層的花樹掩蓋。
風來,吹得花樹肆意搖晃,落花幾朵,思涵下意識垂眸朝那地上的落花掃去,散漫的瞳孔逐漸聚焦匯攏,起伏一片。
落花不是無情物。隻可惜她顏思涵,是無情。
那展文翼啊,她日後,該如何對待?
思緒嘈雜,思涵麵色幽遠。
待在原地立了許久,才緩緩開始回頭過來,繼續往前,直至思涵走遠,那拐角處,展文翼突然稍稍踏步出來,目光徑直朝思涵脊背凝著,滿目的心酸自嘲。
天色極好。
地麵的雨水已然大幹,風來,卷著幾許淺淺花香,又卷著幾縷暖陽的溫暖,倒是略微有些舒適宜人。
江雲南的小院裏,殿宇雖非宏偉,倒也算得上是寬窄有度。且這日內,江雲南親自尋了宮中內務總管,索要大量花樹。
江雲南如今乃皇上身邊紅人,且還得長公主殊待,內務總管自是不敢太過得罪,對江雲南之求全數而應。
是以,今日之內,便有大批宮奴搬著花木盆栽源源不斷的送入江雲南的小院,待得將小院徹底重新的布置完畢,小院各處,早已是煥然一新,新鮮別致。
這本是不大的小院,如今倒是花樹縈繞,修竹成排,且那花樹之下,還有石凳石桌,石桌旁,還架起了一架秋千。一時之中,小院景致著實宜人,優美雅致。
而展文翼入得小院時,第一時間便是聞了花香,見了修竹,待將前方這排修竹繞過,便見了花樹縈繞,成群如仙,而那花樹當中的秋千上,那滿身大紫的男子,正懶散斜靠在秋千上,修長的指尖正端著一隻青花瓷盞,淺淺而抿,怡然自樂。
而那滿身大紅的江雲南,妖嬈成性,本是風情萬種的風姿,奈何此際,他竟立在秋千後方,一直不停的為那滿身紫袍的男子推著秋千。如此之狀,像極了主仆之態,一人高貴懶散,一人埋首苦幹,隻可惜,這二人最大的不同,便是那坐在秋千上的紫袍男子優雅卓絕,並非驕傲成性,而那江雲南,也非奴仆般卑微恭敬,而是麵容帶笑,修長的眼角稍稍而挑,整個人懶散柔膩,風情不減。
這二人,似主仆,又不似主仆;似摯友,卻又不似摯友。
二人這如此模糊怪異的相處,落得展文翼眼裏,無疑是怪異重重。但也不得不說,那容傾,定是可以鎮住江雲南的人。
“喲,許皇傅來了?”
正這時,一道柔魅的嗓音響起。
展文翼下意識循聲一望,便見江雲南正朝他盈盈而笑。
他眉頭稍稍一蹙,片刻便全然散卻,足下也稍稍加快幾許,片刻便站定在了秋千前。
“江雲南啊江雲南,你今兒推秋千的手法倒是不對,竟蕩得本坊主都有些頭暈了呢。”這時,容傾稍稍抬眸朝展文翼望來,勾唇輕笑,說著,嗓音稍稍一挑,無奈恭緩的道:“容傾頭腦暈沉,四肢也略有不適,此際許是無法為皇傅行禮,還望皇傅莫要見怪呢。”
這說來說去,便是不想以平民之姿為他行禮。
展文翼心底了然,也不打算與之深究,僅是落在容傾麵上的目光越發一深,正要言話,不料江雲南將手從秋千上挪開,足下一動,待繞至他麵前後,竟突然往秋千上一坐,柔若無骨的靠在了容傾身上,勾唇柔笑,“坊主倒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在秋千上享受了這麽久,到頭來竟還責江雲南推得不好。不若,江雲南在此坐著,坊主推江雲南一回如何?”
柔膩的腔調,毫不掩飾的卷著幾縷調笑。
容傾似也習慣了江雲南如此,非但不覺不喜,竟還伸了手,如同調戲般隨意在江雲南麵上摸了一把,笑道:“你如今可是宮中貴人,本坊主如今落魄且還得依靠你過活,如此之境,本坊主豈敢責你?”
說完,似是這才想起還有展文翼在旁,而後便慢騰騰的將目光朝展文翼挪來,慢騰騰的道:“皇傅突然來這兒,有何貴幹?”
他問得自然,麵色也是自然,整個人並無半點的異樣與懼意。
展文翼滿麵淡漠,常日雖為溫潤蹁躚,但如今瞧得江雲南與容傾的嘴臉,無論如何都是不願與這二人好顏以對。
他僅是沉默片刻,隨即便將目光挪開,漫不經心的問:“容公子與柳公子是要讓本皇傅站在這裏回話?”
容傾輕笑,“皇傅若要坐,你身後三步之距,有石凳。”
展文翼眼角一挑,麵色微沉。
江雲南這才從秋千上站起來,略是熱絡的朝展文翼道:“外麵雖有太陽,但終還是有些風大,不若,我們且先入屋去坐吧,正好,前兩日皇上還曾賞了江雲南新茶,江雲南便將茶沏了,我們慢慢喝,再慢慢聊。”
這話一落,眼見展文翼不說話,江雲南神色微動,轉眸朝容傾望來。
容傾輕笑,“你那新茶,終還是有些虧待許皇傅呢,許皇傅可是出身展家,乃展家家主,這輩子喝過的好茶,許是比我們吃過的鹽都多了。”
說著,目光悠然隨意的朝展文翼凝著,“皇傅,你說是吧?”
如此之言,無疑是處處都夾雜著幾許不曾掩飾的調侃。
展文翼心有沉浮,再度下意識朝容傾望來,隻見他滿目帶笑,瞳色深邃無底,但卻獨獨未有情緒上湧,令人揣度不出他任何心境。
“本皇傅此番過來,可不是要與你肆意調侃的。”待得沉默片刻,展文翼低沉平寂的出了聲,說著,嗓音稍稍一沉,“圓滑之場,本皇傅自也見過,容公子如此惺惺作態,莫不是有些過了?”
他這話並無半點委婉,清冷威儀之氣也是展露得淋漓盡致。
容傾眼角微挑,勾唇輕笑,懶散隨意的目光朝展文翼隨意打量幾眼,輕笑一聲,“在下心性本是如此。
禦林軍神色微變,麵麵相覷一番,其中一人則稍稍後退兩步,恭敬的立在殿門處低聲而喚,“長公主,柳公子有急事求見。”
殿內,沉寂幽謐的氣氛頓時被這嗓音越發驚擾洽。
思涵神色微動,稍稍從奏折中抬起頭來。
方才殿外那江雲南的嗓音,她自然是聽在了耳裏,隻是不知如今容傾已然入宮,幼帝的寒毒已然解開,那江雲南,竟還有何等要事要如此專程來禦書房稟報。
她沉默片刻,也未太過耽擱,出聲而道:“讓他進來。”
短促幽遠的嗓音一落,殿外禦林軍便已稍稍將殿門推開,隨即將江雲南請了過來。江雲南滿身紅袍,麵容妖異,但痛苦中的複雜起伏之色越發上湧,他足下行得有些快,待他迅速入得殿門後,禦林軍便眼明手快的在外將殿門合上。
一時,隨著殿門沉重的吱呀聲微微升起與跌落,殿內的氣氛,也徹底恢複了沉寂。
思涵抬眸朝已然站定在禦桌前方的江雲南一掃,淡漠清冷的問:“你有何等要事要與本宮說?”
她嗓音極是直白,語氣中的淡漠疏離之意也彰顯得淋漓盡致。
江雲南與那容傾,終歸像是一類人,是以,她對江雲南與容傾二人,自然也是戒備重重,不曾懈怠鈐。
隻奈何,卻是這話一出,江雲南眉頭一皺,竟陡然朝她跪了下來。
她眼角一挑,深眼凝他。
江雲南垂頭下來,妖異的麵容竟是極為難得的卷著層層的複雜,隨即嗓音微挑,繼續道:“長公主,坊主雖一表人才,豐神俊朗,但他終究是初入宮中,且也非得皇上喜愛。是以,望長公主莫要因坊主入宮,便將江雲南逐出宮去了,江雲南本是與那些異族之人鬧翻,倘若長公主執意要留坊主而趕走江雲南,江雲南出宮在外,許是危機四伏,性命受危。”
思涵瞳孔微縮,修長的指尖漫不經心的在奏折上緩緩摩挲。
江雲南這話,無疑是在她意料之外,且他此番突然收斂表情且認真十足的在她麵前一跪,想來其中自也是略有怪異。
難不成,容傾在江雲南麵前說什麽了?又或者,江雲南與容傾雖看似相處諧和,但實則,卻並不如表麵上那般真正的親近友好?
思緒翻騰,待沉默片刻後,思涵低沉無波的道:“本宮何時說過要留下容傾而趕你出宮了?”
這話一落,落在他麵上的目光越發一深。
卻是片刻,江雲南眉頭一皺,麵上也漫出了幾許愕然之色,隨即抬頭朝思涵望來,詫道:“坊主不是說長公主對坊主極是看重,是以留江雲南在宮中無用,僅留坊主在長公主身邊效勞便足矣了?”
思涵摩挲奏折的之間驀的一頓,“這些話,是容傾與你說的?”
江雲南極是認真的點點頭。
思涵麵色微變,沉默片刻,低沉道:“本宮從不曾與他說過要留他在宮中而將你趕走。先不言容傾為何會在你麵前言道這些,就論,他能在你麵前說出這些話,可也證明,你與容傾的關係,並非如表麵那般親近?”
江雲南麵上頓時漫出了幾許惶恐,那雙漆黑如玉的雙瞳,此際竟不曾沾染常日的風情柔膩,反倒是積滿了委屈與無奈。
“江雲南終是平樂坊的頭牌,乃坊主的搖錢樹,主仆之間,何能真正的親近?縱是坊主待江雲南極是寬容,但這種寬容,終還是建立在利益之上,何能真正的純透分明。”
說著,嗓音一沉,語氣越發的顯得委屈無奈,“方才之言,若非長公主說給坊主,那便是坊主故意編造謊話來蒙騙江雲南的了。江雲南雖一無是處,但也的確是一直想在長公主身邊伺候。是以,江雲南不求長公主待江雲南如何好,隻求,日後坊主委婉遊說長公主說讓江雲南出宮,望長公主能不聽坊主之言,留下江雲南。”
冗長的一席話,委屈重重,也認真重重。隻是這話落得思涵耳裏,卻是無論怎麽聽都是怪異重重。
畢竟,江雲南非尋常之人,且仍也是心思縝密的精明之人,是以,這皇宮之中,並非他真正的歸宿,也非他真正想得到的歸宿。
待得大局落幕,所有棘手之事皆全數化解,無論如何,她都不可留江雲南與容傾長住宮中,但如今,局勢所限,無論是江雲南還是容傾,她皆不打算將這二人逐出宮去。
思緒翻騰搖曳,一股股複雜幽遠之感越發在心底盤踞濃厚。
待得沉默半晌,思涵才漫不經心的道:“皇上還需你的血來解蠱毒,是以,近段日子,本宮自不會逐你出宮。”
這話一出,江雲南似是大鬆了口氣,欣慰釋然的點點頭,“多謝長公主。”
說著,伸手而抬,準備擦額頭的薄汗,卻待手背剛剛觸上額頭,他竟突然倒吸了一口氣,隨即眨眼間便將手從額頭挪了下來。
思涵下意識垂眸朝他的手望去,則見他那隻手微微的發著顫,而那手背之上,竟是紅腫一片,血泡猙獰。
她神色微動,低沉清冷的問:“你手怎麽了?”
他無奈緩道:“今日為坊主沏茶時,不小心被坊主的茶水燙了。”
思涵猝不及防一怔。
江雲南朝她咧嘴笑笑,那笑容無疑是極為勉強,頗有幾分疼痛而骨卻還得強行忍耐的呲牙咧嘴之感,再度道:“這點小傷,江雲南倒能承受,多謝長公主關心了。”
是嗎?
若說這廝方才說容傾故意在他麵前說是她要將他逐出宮去是隨意而來的謊言,但這次容傾用茶盞燙傷江雲南的手背,且下手似是極狠極狠,江雲南的手背都是血泡一層,差點就要脫了手背的整層皮,如此,也是江雲南自己不小心之為,而非容傾刻意?
思涵沉默片刻,嗓音越發一沉,“說吧。你與容傾之間的關係,究竟為何?又或者,容傾此人心性與人品,究竟如何?”
江雲南麵色微變,垂眸下來,似是對這話題極是忌諱。
“長公主,江雲南終是平樂坊之人,是以不可在旁人麵前妄議坊主。”僅是片刻,他略微無奈的出了聲。
思涵漫不經心的道:“倘若你當真不敢妄議他,亦或是不敢對他半許不敬,此際,你便也不會出現在這禦書房裏。”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江雲南,你與本宮皆是明眼之人,是以有些虛偽之言,多說無益。自打你踏入這禦書房,你言道的皆是容傾的惡處,如此,你敢說你此番過來,不是專程為了在本宮麵前中傷容傾?”
她話語極是直白,渾然未有半點委婉曲折之意。
且江雲南今日來意,她也或多或少的看得通透,隻是她千算萬算都未算到,本還以為江雲南與容傾二人皆極難對付,卻不料這二人竟先行互相的鬧翻了。
江雲南歎了口氣。
那厚重的歎息聲似是夾雜了太多的無奈。
卻又是片刻後,他突然斂神一番,麵色猶如變戲法般增了幾縷笑容,緩道:“長公主著實英明,無論江雲南如何言行,竟皆瞞不過長公主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