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他們心頭大悚,再度下意識收了內力重新落回地麵,然而即便如此,那女人們顯然不打算放過他們,圓潤的珠子再度恰到好處的精準朝他們彈來。
他們應接不暇,暗自將思涵唾罵惱怒,手中動作也越發一滯。
思緒狂湧,怒意東陵,心亂了,自然手中的動作與招呼也是亂了。 在場東陵兵衛們也非好對付,強攻之下,已將異族之人當場斬殺不少,待得最後剩下三名異族之人時,正待確定究竟留哪二人時,不料刹那之際,一道長袍飄飛的細瘦男子頓時如鬼魅般飄了過來,不待他們反應過來,那突來之人已驀的伸手,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指尖起伏而動,一抓一扯,卻是片刻,那三名最後剩下的三名異族男子陡然被捏碎了喉嚨,整個人轟然倒地。
在場兵衛們怔了,手中動作僵住,再無人可殺。
他們驚愕的將目光朝那突然飛來的長袍男子望來,隻見他妖異如華的麵上稍稍沾了半點血跡,而他那雙深邃幽沉的瞳孔,竟詭異的卷著幾分笑意,而漆黑的瞳孔在觸碰到思涵的目光時,他如同變戲法般咧了嘴,頓時燦然的笑開。
此際,他深邃瞳中的複雜與幽沉全數化為灰燼,一道道流光溢彩與釋然之色,爬滿了他整個眼眶。
他盈盈朝思涵一拜,“異族之人一死,一旦此消息泄露至那人耳裏,定對長公主與東陵不利,是以,望長公主務必對此番前來的兵衛們封鎖消息,責令他們,不可將今日之事外傳半字。”
他嗓音柔和如風,笑得風月不淺。
思涵指尖握著的珠子驀的頓住,眼睛也稍稍一眯,並未立即言話。
待兀自將江雲南盯了半晌,她這才開始慢條斯理的把玩起指尖的珠子來,漫不經心的問:“你為何突然過來插手,將最後剩下的三名異族
之人全斬殺了?”
他似是早有準備,對思涵這問話倒是分毫不詫,反倒是薄唇一啟,柔膩入骨的朝思涵緩道:“方才異族之人人多,江雲南武功弱,不敢輕易出手。而今僅剩三名異族之人,江雲南琢磨著能稍稍製勝,是以便上來殺了。江雲南乃東陵之人,自當諸事為東陵與長公主考量,是以此番之為,也是出自肺腑,別無其它。江雲南隻是,想護長公主而已。”
冗長的一席話,倒被他從容淡定的說出,隻是這話的內容解釋得過於牽強,雖也是振振有詞,但卻是空洞蒼白,並無任何說服之力的存在。
“本宮方才便已下令,留其中兩名異族之人活口。而今,你口口聲聲要幫忙,竟是違逆了本宮之意,將在場的異族之人全數殺卻。”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江雲南,你壞了本宮的事。”
江雲南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連帶瞳孔都顫了兩顫。
他這般反應,看著並非有假,思涵深眼無波的朝他凝望,一時也有些判斷不出他是否在作戲。
隻是片刻後,江雲南突然朝她跪了下來,柔膩委屈不堪的道:“長公主說要留活口的話,江雲南並未聽見。且方才江雲南的確是想為東陵殺敵罷了,並無它心。”
他就是緊咬牙關,不打算說出實情。
思涵心頭了然,也不願太過打草驚蛇,畢竟,江雲南此人看似柔弱無骨,但就論方才他那一招製敵的手法,便是武功高深莫測,極是深厚,是以,如此之人,在尚且分不清敵我之際,她自然不願與他全然撕破臉皮的。
“罷了。量你也是無心。”
她沉默片刻,雲淡風輕出了聲。
江雲南眼角一挑,麵色略染微訝,並未料到思涵會這般容易不追究。
他目光仔仔細細的在思涵臉上打量幾眼,眼見思涵麵上並無異色,他才稍稍卸下心房,柔膩的朝思涵輕笑,“多謝長公主明鑒。”
嗓音一落,笑盈盈望她,那幅諂媚風月的模樣,雖是嬌柔造作,但那落在他滿是笑容的血跡,卻又與他的笑容突兀對比,猙獰詭異。
“起來吧。”
思涵朝他掃了一眼,便故作自然的挪開了目光,心頭微漾,隻覺如今這江雲南,笑起來無疑是顛倒眾生,令人心生觸動,但就不知,這廝是不是在故意對她用媚術了。
“謝長公主。”
江雲南也不耽擱,速速起身拜謝,禮數倒是像模像樣。
思涵無心與他多言,僅是吩咐在場兵衛對今日之事守口如瓶,而後,便令兵衛速速掩人耳目的將異族之人屍首埋掉。
兵衛們即刻應聲,急忙依言而做,則是不久,在場的異族之人屍首全數被抬走,而地上的血跡,也被兵衛們全然用水衝散洗淨。
思涵朝地麵掃了幾眼,入目之中,再無血色,她這才再度抬眸瞅了瞅天色,眉頭微皺,隨即回神過來,便將目光獨獨落在了江雲南臉上。
此人,該如何處置?
是一絕後患的殺了,還是如今日之約一般賞他一坐府邸,讓他安生住著之餘,再遣兵衛四麵便把手,不讓他出入?又或許,將他送入宗人府死牢關押,若是此人還有用,便從死牢中接出來用,若
此人對東陵不利,她便殺了幹淨,又若此人對東陵無害無用,到時候要放他,也是尚可。
“長公主今兒可是答應江雲南賞江雲南一座府邸,而今長公主可是忘記了?”許是瞧出了思涵心思,江雲南柔膩帶笑的出了聲。
思涵神色微動,並未立即回話。
江雲南稍稍斂了笑意,繼續道:“長公主今日雖是殺了這些異族之人,但沒了傳信之人,大英那邊的人,許會懷疑這些異族之人出事了呢。”
思涵神色微動,漫不經心的道:“懷疑又如何。你以為,本宮當真會懼那大英之人?”
“長公主不懼,但想來幼帝該是懼的。畢竟啊,幼帝前幾日高燒來得突然且凶險,此番雖是身子骨稍稍康愈了,但終還是在幼帝心脈中留了病根,說不準何時就突然發作了呢。”
思涵麵色微變,平靜無波的瞳孔,終還是猝不及防的縮了縮。
她稍稍轉眸,目光陡然變得陰沉,待朝江雲南那柔膩妖異的麵容掃了一眼,她冷沉沉的問:“你究竟想說什麽?”
他似也不打算隱瞞,朝思涵咧嘴一笑,“江雲南不過是想提醒長公主一句罷了,幼帝前幾日高燒不退,並非是受寒所致,而是蠱毒所致。雖國師醫術高明,但終是不可全然將大英的蠱毒秘術徹底解開。”
說著,嗓音越發直白,“是以,幼帝身帶參賭,隻要那人知曉此處的異族之人一亡,他若要報複,自可在千裏之外,隨時捏碎蠱母,讓幼帝心脈中的子蠱沸騰嗜血,從而與幼帝一道共亡。是以,長公主今日封鎖消息,許是不夠,還得依靠有人去為那大英的人如常通信。而江雲南不才,這些日子與異族之人朝夕相處,倒也知曉他們如何讓蒼蠅為他們送信,而非信鴿。是以,長公主,江雲南對你而言,還有用。”
冗長的一席話,卻是條理分明,那字字句句中夾雜的委婉挾製與威脅,卻讓人心口發緊。
思涵渾身微僵,麵色並無太大變化,然而,從容淡然的外表下,卻是一顆沸騰震撼的心。
那心,早已是千瘡百孔,猙獰破敗,隻是明明是鮮血淋漓,可還是要如常的緊張,如常的跳動,甚至,如常的失算。
天色逐漸沉了下來,紅霞也逐漸在消退,那空中的殘陽,已是西斜而去,一點一點的,要跳下天際。
黃昏已過,此番即將入夜,思涵才立坐在烈馬上,手中韁繩不住拍打馬腹,勒令烈馬急促往前。
待抵達宮門,思涵極是幹脆的躍下,待將韁繩隨意扔給迅速迎來的禦林軍後,便迅速入了宮門。
此際的幼帝寢殿,燈火通明,思涵剛行至殿外,便覺前方寢殿著實太過安靜,且安靜得可怕。
而寢殿那燈影綽綽的雕窗,一顆腦袋正立在窗棱上,因著背光之故,思涵看不清那人麵容。
“皇上,長公主回來了。”卻也僅是片刻,那窗邊的腦袋突然晃了晃,一道驚喜的嗓音也驟然在寂靜深沉的氣氛裏響起。
“當真?”
瞬時,一道稚嫩且乍喜的嗓音也突然揚起。
這是幼帝的聲音。
思涵神色微動,心底驀的暖了一下,隻因幼帝那‘當真’二字之中,夾雜的驚喜之意。
也是了,血濃於水,幼帝何能真正與她生分與疏離了。縱是對她的某些舉動極是不喜與抵觸,但她一直相信,幼帝心裏,是親近她的,隻是不願表達出來罷了。
隻是,她怎麽都不曾料到,今日這番暖意與寬慰,甚至這些日子以來的掏心掏肺,到了後麵,卻不過是一場悲涼。皇族之中的人,何來有情,也本就,無情。
待快步入得幼帝寢殿,幼帝這回,竟極為難得的撲了過來,保住了她的胳膊,柔聲釋然的喚了聲,‘阿姐。”
是的,阿姐,而非生分的皇姐。
思涵心頭再度暖了幾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腦袋,卻也正這時,許是見了她衣裙上沾染了血跡,幼帝麵色一變,頓時以為她受傷了,隨即分毫不待她言話,便驚急的扯著嗓門喚門外的周嬤嬤遣禦醫過來。
思涵本要拒絕,卻見自家幼帝滿麵焦急心疼,終是未拒絕。
待被幼帝拉著坐定在圓桌旁,哲謙也緩步過來,恭敬的見了禮。則是不久,禦醫被周嬤嬤請了進來,仔細為思涵號脈,隨即隻道是舊疾未愈,吃幾副藥好生調理身子便可。
幼帝這才大鬆了口氣,親昵拉著思涵問話,隻是,攝政王府之事,思涵全然無心告知於他,僅用一句一切皆妥善處置之話來全數應付。
幼帝也不多問,今夜格外的熱絡乖巧,思涵莫名擔憂,將幼帝若有無意的打量許久,待確定幼帝身子並無太大異常後,才稍稍鬆心下來,而後在幼帝寢殿呆了半晌,便出了寢殿。
入得鳳棲宮時,夜色已是濃稠,窗外,有細碎蟲鳴紛紛而起。
本是初冬了,竟還有蟲鳴之聲,倒也是稀奇。思涵並未多想,待斜靠在軟榻上後,她稍稍鬆神下來,抬手揉了揉腫脹的太陽穴,低沉而喚,“來人。”
這話一落,頓有宮奴小心翼翼推門而入。
“去喚國師過來。”她再度吩咐。
宮奴急忙應聲離開,因著走得急,連思涵寢殿的殿門都未全數掩上。
則是不久,又有腳步聲在殿外響起,越來越近,思涵以為是那宮奴領著國師來了,但又仔細一聽,卻覺那腳步聲過於單薄,似是僅是一人的步伐聲,而非兩人。
難不成,國師未來?
思涵瞳孔微微一縮,正待思量,突然,那腳步聲止在了宮門外,隨即,有人恭敬小心的喊話道:“長公主,有人入宮送來了隻錦盒,欲讓奴才們一定交到長公主手裏。”
思涵稍稍一怔,神色在殿門方向流轉片刻,漫不經心的問:“送錦盒的是何人?”
“是一個極是俊俏的公子。但屬下們卻並非識得他。”
“既是識不得,何能讓他入了宮,禁宮的禦林軍皆未阻攔?”思涵嗓音一挑,略微質問。
這話剛落,殿外便揚來宮奴小心翼翼的嗓音,“長公主,禦林軍們不敢阻攔。因著那人手裏,拿著攝政王玉佩。”
攝政王!
思涵神色驟然雲湧,本是平息下來的心底,再度莫名增了沸騰之意。
待強行按捺心神後,她陰沉沉的發話,“將錦盒拿進來。”
宮奴不敢耽擱,捧著錦盒便小跑入殿。
待抬眸朝思涵迅速一掃,隻見思涵麵色陰沉森涼,宮奴心有懼意,足下步子越發小心翼翼。待終是站定在思涵麵前,他急忙伸手將錦盒朝思涵遞來。
思涵並未接,目光僅是朝那錦盒一落,則見那錦盒上繪著青花紋路,素雅潔淨。盒子也不大,想來裝的東西也是極小,但就不知,藍燁煜突然差人再行主動,送的是什麽東西了。
“打開。”
慢悠悠的兩字,無波無瀾,淡漠幽遠醢。
宮奴神色微縮,怔愣片刻,隨即緊張的抬手探上錦盒蓋子,微微掀開。
思涵目光順勢朝那錦盒內落去,隻見,錦盒內經是一個發簪。簪頭,一朵赤紅的臘梅栩栩如生,色澤極是上乘,而簪體,則是一派通明,剔透無暇。
“拿過來。緹”
待將簪子打量片刻,思涵清冷言話。
宮奴再度上前靠近一步,小心翼翼的將錦盒捧到思涵麵前。
思涵這回並無耽擱,修長的指尖微微而動,待指腹稍稍觸及簪子,則覺,指腹下竟一片冰涼,寒意刺骨,紮痛了手指。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抬手而觀,隻見指尖並無傷口,不過是被那簪子涼得太過。然而,心底的嘈雜翻騰之意,早已在心口盤旋而起,壓製不得。
是寒玉。
以寒玉為簪,且差人不遠百裏千裏的送來,旁人若見,倒以為是延綿情義,待咱她眼中,卻是陰冷刻骨,心狠手辣。
近些日子,她顏思涵本是舊傷未愈,心疾嚴重,身子骨本是孱弱不實,本也該好生調養,但那藍燁煜卻在此際,差人送她寒玉簪。難道不知這簪子若鑲在她頭上,定讓她寒氣加重,舊傷難愈,心疾也越發嚴重麽。
思涵兀自沉默了下來,麵色幽遠清寂,不說話。
宮奴小心翼翼的捧著錦盒站定原地,一動不動,卻也被周遭陰沉森冷的氣氛壓得心口發悶發緊,若是再這麽站下去,保不準等會兒雙腿都會顫抖了。
“長公主,國師到了。”正這時,一道恭敬小心的嗓音徐徐而起。
思涵這才應聲回神,清冷淡漠的道:“請國師進來。”她言得幹脆,尾音一落,便轉眸朝捧錦盒的宮奴望去,目光又順勢在錦盒上掃了一眼,“這簪子賞你了。出去吧。”
賞他?
攝政王親自差人送來的東西竟要賞給他?
宮奴一口氣沒上來,驚愕震撼的憋得麵色發紫。待國師緩緩而來,站定在他身邊時,他這才回神過來,搖搖晃晃的顫著雙腿朝殿門跑去。
待出得殿來,宮奴垂眸一望,隻見手中錦盒內的簪子竟在燈火搖曳裏越發剔透潔淨,無暇透明。
他神色有些餘震與恍然,待抬手摸了摸額頭,隻覺手指下一片冷汗。
今兒太陽莫不是從西邊出來的?這等上乘的東西,便是長公主不喜,也可充盈國庫,怎突然就隨便開口賞他了?
宮奴百思不解,立在殿外的其餘宮奴則對他震撼驚愕的麵色也是不解。
而此際的殿內,氣氛空寂,那一道道燭火搖曳跳躍,光影綽綽。
思涵一半麵容被籠罩在光影下,再加之微微垂眸頷首,令人觀不清她的麵色。
國師靜立在她麵前,凝了她一眼,隨即踏步坐定在了一旁的軟榻上,神色微動,若有所思的朝那殿門外掃了一眼,待得目光迂回,才薄唇一啟,“方才那宮奴手中捧著的東西,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