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思涵稍稍將目光從他側臉挪開,極是幽遠的望向了牆角之處,“待得你徹底攻至東陵皇城,徹底顛覆東陵王朝後,你便停手可好?那樓蘭與大英之國,你皆莫要再冒犯,自行安穩的守好你的大周,過你的安穩日子,可好?”


  她嗓音幽遠之至,卻也認真之至,待得嗓音一落,她便下意識的摒住了呼吸,極為難得的略微緊張的等他回話。


  奈何片刻,藍燁煜薄唇一啟,從容吐露之詞,卻全然與她的話語之意背道而馳,“樓蘭安義侯膽敢半道劫殺於你,膽敢損我一千精衛,雖那樓蘭安義侯亡了,但樓蘭之國,定當好生償還。再論那大英,我此生之中,自始自終的最為重要的兩個目的,便是大楚與大英,如今楚國已是拿下,大英,我自是誌在必得。”


  “那東陵呢?你既是誌在大楚與大英,那你為何還要與東陵作對?”


  他默了片刻,平緩而道:“其一,我母親往年有意投靠東陵,隻可惜,東陵沒給她活路,逼得她隻得繼續在青州生存,最後竟為了溫飽,葬生在青州河裏;其二,東陵前幾月攻了東陵,淪了東陵,甚至還殺了你父兄,間接逼死了你母後;其三,東方殤為人不仁,傷了你心,我當初在雪地裏便與你說過,你千瘡百孔捧不出完整的心來給我,那我便用東方殤的血,來修你那支離破碎的心,一直,修到它完好為止;其四,東陵早已野心泛濫,自詡強國之姿,便也有橫掃列國之意,此番便是我不主動攻東陵,東陵自也會主動攻大周,如此,我不過是待得東方殤這東陵戰神傷重得無法出兵之際,抓緊機會先下手為強罷了。不知這幾個理由,思涵可滿意?”


  思涵神色微變,麵上的複雜之色,起伏劇烈。


  他這幾個理由,她雖是相信,但談不上滿意不滿意,甚至於,她內心終歸也是矛盾的罷了,雖也有打壓甚至滅得東陵的決心,但終歸還是不願鮮血長流,更也不願見到藍燁煜會因她顏思涵而受得半點傷害。


  或許,她的確是感性的,感性得拖遝踟躕,行事也做不到真正的臨危不亂與雷厲風行,隻因,心中有一方溫軟,無論如何,壓之不得,卻又去之不掉,磨人磨心。


  心境一直在嘈雜不穩,一時之間,她未回話,也不知該如何組織語言來回話。


  待得沉默半晌,她才稍稍回神過來,隨即終是強行按捺了心神,再度出聲,“藍燁煜……”


  此番剛喚得他的名,後話還未及道出,正當這時,藍燁煜突然歎息一聲,低聲而道:“過去之事,便讓它們全數過去吧,思涵無需再上心了。再者,無論是對待樓蘭東陵或是大英,我心裏皆是有數,行事自也會步步為贏,有所分寸。你該是相信,我藍燁煜當初在青州成為孤兒後,都有能耐自己活下來了,後麵也還有能耐從一個邊關守卒一躍而成東陵的攝政王,就憑這些,你便不必擔憂我什麽,我藍燁煜行事,若無把握,自也不會去做。”


  這話入耳,思涵眼角一挑,心底卻並非安心。


  他這話雖確有幾分道理,但終還是未知重重,危險重重。這天下之中,本就無全然完美之人,藍燁煜雖是精明,但許是也有失策之時。


  而他一旦失策,這後果,自是不可估量,那不僅是多年的心血全數崩塌,更也是,性命潰散,真的,要掉命的。


  思涵沉默片刻,麵色複雜幽遠,那一股股擔憂之意,也再度在心頭蔓延,起伏不止。


  待得片刻,她才強行按捺心神,唇瓣一啟,正要再度言話,未料嗓音未出,藍燁煜環在她腰間的手越發一緊,隨即,一道平緩疲倦的嗓音,在她耳畔緩緩響起,“思涵,我累了,可先借你的肩膀睡會兒?”


  他嗓音綿長幽遠,似也如全數卸下了所有的防備,整個人安然平和,疲憊悵然。


  思涵到嘴的話下意識的噎住了,縱是思緒翻轉雲湧,卻終歸不曾再言半字。


  周遭氣氛,也終於是全數沉了下來,無聲無息,安然寧遠。


  此時此際,沒有爭端,沒有仇恨,沒有大計,也沒有血色陰謀,有的,僅是一方平和,極為難得的平和,似如天地之中,唯她二人,相依相偎,相伴相隨。


  往昔之中,曾也一心裝著自家幼帝與東陵,卻終是不曾料到,原來與情投意合,互相生情的人在一起,竟也能,如此的充實與安心。


  而這股充實與安心,顯然,與往日和東方殤恩愛時並非一樣。


  又或許,經曆了塵世浮蕩,經曆了命途陡變,也經曆了同生共死,如此,才也因著這一切一切的經曆與磨難,才讓她真真切切的意識到何謂真愛。


  就如,她能為了藍燁煜肆意外出尋藥,肆意親自來這曲江之邊阻止哲謙與大周對立,也如,他能不顧傷口未愈,不顧背負屠名,也要為她殺了樓蘭安義侯,殺了東陵皇帝。


  如此深情厚誼,層層而來,早已將她殘缺的心越發的蠶食幹淨,隻是,如藍燁煜這種人,本就該是頂天立地,天地角逐,她又如何能忍心成為他心口的軟肋,令他束手束腳?


  就如,前幾日,他為她殺了安義侯便是開始,而後,是他為了護她東陵兵衛而自損大周精衛,但,以後呢?以後的他,又會為了她做些什麽?自損什麽?是他的大計,還是他的性命?


  越想,思緒便越發幽遠。


  也突然憶起,藍燁煜往日便說,她與他是一路人,隻可惜,她與他終不是一路人,她沒有他的野心,也沒有他那般角逐天下的使命,更沒有他那等步步為贏精於算計的頭腦,是以,她終歸與他不是一路人的,倘若執意要強行走到一路,她顏思涵,注定會成為他的軟肋,成為他的拖累。


  而這點,也恰巧,是她最是不願的。


  至少,普天之下,所有人皆可對他不利,但她顏思涵卻是不可,半絲半縷都不可,更也,不忍。


  “藍燁煜。”


  思緒翻騰悠久,思涵終是再度出了聲。


  奈何這話一出,藍燁煜那吹入她脖頸處的溫熱呼吸極是平緩,似是睡著。


  她眉頭幾不可察一皺,悵惘一啟,待得欲言又止一番後,終還是全數壓下了話,不再多言。


  周遭沉寂,清寧無聲。


  藍燁煜似是著實累極,此番一睡,竟是直接睡到了黃昏之後才稍稍醒來。


  此際,天色已是稍稍的暗沉了下來,這火台裏的光線,也已然有些不明。


  因著一直保持同一姿勢不動,思涵身子已是僵硬發麻,待得藍燁煜稍稍將下顎從她肩頭挪開,她忍不住伸手揉肩揉背,待得身子骨終是稍稍平和,抬眸之間,則見藍燁煜正靜靜的望著她,唇瓣微勾,神色幽遠發直,似是盯得極為認真。


  “你看什麽?”


  她眼角一挑,下意識的問出聲來。


  他蒼白的麵容終是增了幾許血色,薄唇一啟,平緩溫潤的道:“我在看你。看你,傾城之至,絕然清雅。。”


  思涵心口驀的抽了半許,瞳孔之中,也猝不及防的漫出了幾許微詫。


  這藍燁煜何曾這般誇讚過她的容貌?隻是這廝若如以前那般懶散調侃的言道,她自然也不會太過放於心上,隻當他是在隨口而言罷了,但偏偏這廝此際的態度著實認真,那雙落在她麵上的目光也極是溫潤情深,一時之間,倒讓她猝不及防的怔住愕住,不知該如何回話。


  她整個人都僵了片刻,待得回神後,才穩了穩情緒,故作淡定的道:“何時開始,你竟也會說這些好聽的話了。”


  “不知。隻是此話,的確出自肺腑,句句為真,思涵可信?”


  思涵默了片刻,緩道:“以前你若說這話,我自然不信,但如今你說這話,我……我則是信的。”


  “當真?”


  思涵並無耽擱,平緩而道:“這話還有何言謊的必要?信便是信了,我在你麵前,似也鮮少言過謊。”


  這話剛落,藍燁煜那扣在她腰間的手便再度一緊,更是將她圈緊在了他懷裏。思涵驀的一愕,神色微變,卻也正這時,一道溫熱的唇瓣,自然而然的微微下垂,恰到好處的貼上了她的額頭。


  瞬時,思涵渾身一僵,心口陡跳。卻也僅是片刻,藍燁煜那溫熱的唇瓣便已離開了她的額頭,隨即,他那柔和溫潤的嗓音,順勢而起,“你自然是鮮少在我麵前言過謊的,隻因你每番想要隨口應付我時,我便已猜到了你心思,提前將話攤開說了。”


  說著,話鋒一轉,嗓音微微一挑,“思涵,我還有話與你說。”


  他唇瓣離她極近極近,那溫熱的唇瓣都快要再度貼上她的額頭。


  思涵心口發麻,頓時垂頭下來,麵色發著緊,低低而應,“嗯。”


  他也不再耽擱,柔和的嗓音再度一啟,“以前你還未去道行山上之前,在東陵的名氣自是頑劣成性,暴然如痞。但在我眼裏,你雖性子幹脆直接,但終是心善之人,也如你此番容貌一般,傾城之至,絕然風雅,是以,如此絕然風華之人,又怎會是惡人。”


  思涵再度一怔,思緒驀的翻轉,心口驟然莫名的猛跳。


  則是片刻,藍燁煜再度道:“人生若隻如初見,而今,卻也正如初見。幸得,命運終還是有情的,你我兜兜轉轉之中,終還是轉到了一起。”


  “藍燁煜,你以前可是見過我?”


  思涵強行按捺心緒,終是抑製不住的將心底層層起伏的疑慮問了出來。


  藍燁煜微微一笑,“嗯。的確見過,我還記得,當初在行宮見得你時,你正躺在行宮的榻上,奄奄一息,回天乏術。我還記得,似是我還將你氣暈了,也氣得你吐血了,許是那場初見,你也是記憶猶新的。”


  “我說的並非是那次。藍燁煜,在行宮見麵之前,或者在我還未隨國師上道行山清修之前,你可曾見過我?”


  這話一落,當即抬起頭來,極是認真的朝他凝著。


  他卻並未立即言話,那雙漆黑的瞳孔,依舊微微帶笑,明如夏花,而後薄唇一啟,平和而道:“行宮之前,便不曾見過了。再者,無論以前是否見過,往日之事,皆也過去了,不必再提,而今你我,終是心意想通,僅是這點,我便也心悅了。”


  說完,不待思涵反應,他稍稍將思涵從他膝上抱了下來。思涵當即下意識的自行站起身來,低道:“往日之事雖是過了,但仍有了解的必要。藍燁煜,你……”


  “往日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現在。就如,我心悅你,而思涵你,可心悅我?”他也跟著起了身,修條瘦削的身子站定在她麵前,溫聲而問。


  思涵瞳孔一縮。


  他再度平和而問:“可是心悅?”


  思涵終是強行按捺心緒,妥協的點了頭。他勾唇笑笑,隨即便扣緊了她的手腕,牽著她緩緩往前,“既是互相心悅,其餘一切,早已無足輕重了。”


  說著,話鋒一轉,“時辰已是不早,此際也該下去用晚膳了。今夜打了勝仗,自要慶祝一番,犒勞犒勞將士。”


  他如此故作自然的轉移話題,她自然也是全然看在眼裏的,隻是,既是這藍燁煜不願真正回答她的話,憑他的性子,想必此番無論她如何逼問,這人自也不會與他言道的。


  奈何,這廝越是不說,越是與她拐彎抹角,她便越是疑慮好奇,是以,總還是得尋個時候,對伏鬼好生逼問一番才是。畢竟,藍燁煜的事,伏鬼大多也是知曉的。


  心思至此,思涵便也稍稍壓下了心神,不再多問。


  待得與藍燁煜一道下得火台時,冷風凜冽之中,那伏鬼卻正立在火台得木梯外,靜然恭候。


  眼見藍燁煜與思涵下來,他當即朝藍燁煜與思涵彎身一拜,隨即便道:“皇上,悟淨方丈已讓東陵大公主將服入的毒藥全數嘔出,此際她已無大礙了。”


  藍燁煜眼角微挑,漆黑的瞳孔微微一深,“無礙便成,差人嚴加看管,莫要再讓她自斃。”


  伏鬼恭聲而應。


  “篝火之宴可是準備好了?”藍燁煜自然而然的轉了話題。


  伏鬼剛毅無波的恭道:“已是準備好,且軍中副將們還特意興了歌會,說是在軍中待得久了,吼歌倒也過得去,此番既是要兩岸同慶,便想要隔江對歌,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今夜之宴本為隨意,他們若要兩岸對歌,便隨他們去。”


  嗓音一落,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轉眸朝思涵望來,“我以前聽說,思涵你自小頑劣成性,詩詞曲賦連半吊子都未學成……”


  話剛到這兒,他便刻意止住。


  思涵神色微動,斜眼掃他,“是又如何?我當初之誌,並非在詩詞曲賦之上。”


  他微微而笑,“想來也是,一個成日打架鬥毆,欺負宮奴的公主,豈會將詩詞曲賦這些東西放於眼裏,想來常日是打打殺殺,喜歡武藝,毫無女兒矜持,從而才逼得先皇對你束手無策,便毅然忍痛割愛,將你送去道行山去與國師清修。”


  “你如今突然提及這些作何?我倒也記得,你方才在火台上可是口口聲聲的說,往日之事過了便是過了,不必再提。”


  思涵嗓音微挑,語氣也卷著幾許或多或少的威脅。


  如此大庭廣眾之下被他這等言道,自也是有損她顏思涵威儀,隻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這藍燁煜還笑得如此平和得當,並無鋒芒,一時之間,她雖心有抵觸,卻終歸是怒不起來。


  “往日之事不提便不提,隻是今夜既是隔江對歌,我便也突然有興而起,想為你,吹奏一曲,但就不知你是否賞得了我那吹出的曲子了。”


  僅是片刻,他便平緩柔和的出了聲。


  這話入耳,思涵斜眼掃他,低沉道:“我雖不能全然精通,但至少也是聽得懂。至少,琴曲中的悅然亦或是悵惘嗚咽,我分得明白,但若分不明白,自也是吹奏之人技藝不佳,曲調亂糟散漫,曲不成調,讓我難以將曲子連貫聽懂罷了。”


  他極為難得的怔了一下,待得回神過來,便勾唇而笑,“放心,那曲子,並不會亂糟散漫,而是會悠揚諧和。我自小便會,自小便吹的曲子,並不會不入你耳,但若你細聽,自也會聽得懂。”


  嗓音一落,不再言話,牽著思涵繼續往前。


  思涵沉默了下來,也未出聲,待與他行了片刻,便也突然反應過來,當即而道:“哲謙今日醒來時,我便也答應過他,今日黃昏會過去與他一道用膳。”


  藍燁煜足下的腳步應聲而停,回頭過來望她。


  思涵抬眸掃了掃天色,平緩而道:“時辰都已過了些了,我此際務必得過去。哲謙情緒不穩,傷勢與毒發嚴峻,我也得好生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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