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千言萬語,鬱積在心,一時之間,思涵滿心顫抖,說不出話來。


  他勾著滿是鮮血的唇,朝她笑笑,隨即,便稍稍抬手一揮,恰到好處的將手中的虎符丟在了思涵身邊。


  奈何僅是這等小小的動作,他似如費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整個人喘息不及,似要不暢得窒息一般。


  “哲謙,快些拉住我的手。往日的一切,你我皆可泯滅,我們都可以重新來過的,都可以重新相處的,你身上的毒,我也會定會為你解除,我也還會讓國師日日守著你,幫你解毒的,你無需擔憂什麽,你如今隻需再信皇姐一回,信皇姐這次絕不會再抵觸你,擠兌你,拋棄你。皇姐不會了,你也是我的弟弟,我不會害你,哲謙,拉著我的手可好?”


  思涵滿心顫抖,再度忍不住出聲,隻是心境太過波動起伏,言道出的話,也極是嘶啞難耐,隻奈何,縱是滿心的焦急與悲涼,滿口的妥協與小心翼翼,卻待嗓音落下,哲謙依舊搖頭,依舊在搖頭。


  他不願原諒她。


  她知曉的。


  從這兩日他那悲傷絕望的表情與反應,從他今日的不告而別,她就知曉的,她與哲謙,回不到當初,都回不去了。


  裂了的心,終是無法修複如初,便是她顏思涵在此焦急悲戚,卻終還是喚不醒他那顆絕望求死的心。


  “哲謙!”


  隻是即便如此,她還是不願放棄,發瘋似的不想放棄,她再度喚他的名,再度強忍情緒的勸他,他衣襟上的裂帛聲,越發的突兀刺耳,她心口在陡跳,渾身都快要僵了,兩隻勾在他衣襟的手,都快僵硬發麻得無知無覺了。


  卻是半晌後,哲謙勾著唇,再度咯咯的笑了,那血色的眼角處,卻突然,有淚水滑落。


  她知曉他早就絕望了,她也知曉他是恨她,甚至怨他的,他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孩童罷了,他還隻是個孩子,她顏思涵在這兩月之中,究竟,究竟將他逼到了何等程度!

  “皇姐,臣弟走了。勿要再念。許是屍骨無存,才該是臣弟最終的歸宿。待得臣弟若有在天之靈,臣弟會保有瑋兒與皇姐的,此生姐弟一場,臣弟,願意拋卻所有的不善,隻記著美好,記著皇姐的好,如此,便是此生心意未能圓滿,但也是暢然的。”


  嗓音一落,不待思涵反應,他那隻唯剩的手不知從何處竟掏出了一把,極其精準的割斷了思涵死死拽著的衣襟,僅是刹那,他整個人驟然脫力,猛的朝下方**。


  “不!哲謙,哲謙!”


  思涵瞳孔一縮,渾身猛顫,一道嘶吼驟然從喉嚨猛烈衝出,身子也因太過激動淒厲,下意識的朝下探去,執意的想要不顧一切的抓住他。


  奈何頃刻之際,腰間突然橫來了一隻手,穩穩的扣住了她腰身,瞬時阻了她朝崖頭滑去的趨勢,甚至也不待她反應,一道長鞭猛的破空而出,刹那之際,如猛蛇一般蜿蜒往下,極是精準的,竟纏上了崖下那哲謙的脖子。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突然得令人防不勝防。


  瞬時,哲謙脖子被纏,墜落的身子驀的停歇,奈何脖子被那長鞭纏得極緊極緊,似要徹底勒斷脖子,難受之至,他下意識的抬手扣住了脖子上的鞭子,卻也正這時,那道鞭子竟如長了腿腳一般,騰空朝上一甩,霎時,他身子陡然被鞭子纏得騰空而起,待在半空翻轉一圈後,終是,跌在了崖頭之上。


  西風烈烈,那股涼薄之風,吹散了他的額發,此生之中,他第一次感覺到微微而來的風,竟也是如此的清晰涼骨。


  “哲謙。”


  思涵目光一直緊隨著哲謙,胸腔內猛跳的心,仍是卡在嗓子眼,整個人發抖發顫,後怕震撼,全然平息不得,她急忙朝哲謙手腳並用的靠過去,口中一直顫抖發緊的喚著他的名。


  瞬時,那道纏繞在哲謙脖子的長鞭,頓時被鬆開,哲謙那隻扣在長鞭上的手,也下意識鬆開了,整個人,僵躺在地麵,呆呆的望著天,滿目的渙散幽遠,不說話償。


  思涵幾步便蹲跪在了他身邊,顫顫抖抖的要抬手去扶他,奈何哲謙卻突然回了神,突然掙紮著血色猙獰的身子再度要朝崖頭下滾。


  思涵瞳孔一縮,急忙伸手強行將他按住,他卻突然如發了瘋一般,悲戚絕望的朝思涵吼,“皇姐,你讓臣弟死吧,你成全臣弟一回吧!”


  他似如癲狂魔怔了一般,一心求死,身子也掙紮得越發厲害。


  “哲謙,你冷靜些,冷靜點。你還沒給你母妃去上柱香,何能就這麽死了?你是她兒子,你該是去看看的啊。還有瑋兒,瑋兒一直都盼著你回來,你給他的那些玩物,他一直都留著,他口口聲聲念叨的都是你的好,你便是對我有恨,欲要對我不告而別,那瑋兒呢?瑋兒那般親近你,喜歡你,你也要對瑋兒不告而別嗎?”


  這話一出,哲謙下意識的停了掙紮,滿目幽遠渙散的朝思涵望著。


  他稚嫩的麵容皆是血色,那隻斷手的斷口處,血肉模糊,猙獰磅礴。


  思涵迅速將他掃了一眼,心口萬般的紮痛著,極為難得的小心翼翼的等候著,奈何這話一出,哲謙不說話了,也不掙紮了,那雙眼睛,也渙散著著,似如呆了傻了一般。


  “此際不是勸他回心轉意之時,而是,該強行為他包紮,他失血太多,若不早些止血,定沒命了。”


  平緩的一句話,並無波瀾與起伏,奈何這話卻陡然鑽入了思涵的心口,瞬時之中,令她整個人驀的一呆,忘了反應。


  她就這麽僵硬的蹲跪在原地,一動不動。身旁之人瞧她兩眼,歎息一聲,親自抬手掏出懷中的傷藥,開始為哲謙的傷口點穴敷藥。


  崖風烈烈,那股涼薄之意,似從四方而起,要將人吹得冰凍一般。


  然而思涵卻不知冷,周身早已是麻木了,待得呆了半晌,她才回神過來,一點一點小心翼翼的挪眸而觀,而順勢映入瞳孔裏的,是一身雪白明朗的修條身影,是一個,滿頭墨發披散,卻又脊背挺得筆直的料峭背影。


  瞬時,鼻頭驀的酸澀,心口那些所有的震顫翻湧與起伏,竟在這一刻,莫名的煙消雲散,平息了。


  她就這麽強行的忍著心緒,強行保持淡定的望著他與地上的哲謙,而待包紮傷口的動作全數完畢,哲謙已是暈厥了過去,而麵前那滿身素白的男子,終是,一點一點的回頭過來,那張俊美風華的麵容,隨著他的回頭而一點一點的在她瞳孔裏清晰,便是他那雙深邃平穩的瞳孔,也開始,一點一點的映入了她的眼底深處,瞬時之中,本是波瀾沉寂的心底,再度抑製不住的翻騰起伏,一股股緊跳卻又釋然之感,乍然充斥在心,濃厚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呼吸極為迅速,甚至,有些呼吸不穩。


  他眉頭一皺,頓時挪身過來輕撫她的後背,溫潤平緩的道:“生死都經曆過的人了,怎還如此容易緊張……”


  卻是不待他後話道出,思涵積攢在眼眶裏的溫熱,驀的滑落。


  瞬時,他到嘴的話終是說不住來了,那些本是在腦海中過了多遍的見麵之詞,卻因她的緊張與落淚,乍然被擊得碎成了粉塵,再也聯合不成整體,也再也說不出來了。


  他滿目深邃厚重的凝她兩眼,而後,當即抬了手,穩穩的將她摟了過來,困在了懷裏,下顎微微而垂,低落在了思涵的額頭,那隻修長涼薄的手,也穩穩的將她圈在了懷裏,似如畢生珍寶一般,小心翼翼的圈著。


  “你而今的性子,如此感性,以後該如何是好。”他滿目幽遠的凝與對岸的山頭,薄唇一啟,脫口之言,卻是纏蜷溫柔。


  奈何這話入得耳裏,似也擊中了內心所有的脆弱與無助,思涵整個人全數窩在他懷裏,抑製不住的無聲落淚,渾身顫抖。


  是了,她如今的性子,怎如此的感性了。


  她還記得,當初母後逝世之時,她都不曾哭過,更不曾落過一滴淚,那時的她,孤立無援,堅強獨立,無論遇見什麽都是無淚的,怎如今,她竟如此感性,如此易落淚了?


  這種改變,究竟是從何時而起?


  是從,以前與藍燁煜在夜色彌漫的禦花園內飲酒小酌,還是,兩人在險情之中的陪伴?又或者,是藍燁煜一點一點的感化她心底所有的執拗與冷血,還是,那些被隱瞞得太深太深的好意徹底傾斜而出,一時之間,讓她知曉得太多,回味得太多,胸腔內那顆破敗的心被衝擊得太多,是以,整個人的內心,都開始變得軟弱了。


  她下意識的回憶著,思量著,終還是並無確切的答案,而待神智稍稍回攏,哭泣止住,她才稍稍抬頭,靜靜望他,低低的喚,“藍燁煜。”


  “嗯。”他抬手,骨節分明的指尖為她掠了掠額前的頭發,溫柔平緩的應了聲,卻是待得思涵正要再度言話,他卻突然伸手將她打橫著抱了起來,而後一步一步的平緩往前。


  思涵腫痛的雙眼下意識朝前一望,隻見前方不遠,有輛馬車停靠,車上的輕紗,肆意飄起。


  藍燁煜徑直將她抱著往那馬車行去,待站定在馬車邊,他開始稍稍上車,彎身入內,極是小心柔和的將她放坐在了馬車裏。


  “你累了,我讓人先帶你回曲江之邊休息。待得此地的事一完,我便去找你。”


  他嗓音溫潤之至,那雙落在思涵麵上的瞳孔,雖柔和得當,但卻依舊掩飾不住那眸底深處的起伏著的震怒。


  是的,震怒。


  思涵一把拉住他的白袖,凝他片刻,嘶啞出聲,“不必了,此地的事未平,我何能安心離開。”


  “你累了。”


  思涵搖頭,“無妨。我還要去殺東陵皇帝。大仇當前,若不親手將東陵皇帝的腦袋提下,我自是咽不下這口氣。”


  嗓音一落,掙紮著想要起身,奈何藍燁煜再度伸手,恰到好處的將她按住,思涵驀的抬眸,紅腫的眼睛再度凝他。


  他瞳孔深邃之至,那層浮動在眼眶裏的震怒與殺氣,似是崩不住想要泄出一般,然而即便如此,他卻是在強忍,若不細觀的話,自也僅看得到他滿身的平穩柔和,雲淡風輕。


  “東陵之仇,我自會為你去報了。你聽話,先回曲江之邊休息,待得你休息好了,那東陵皇帝,我便也為你綁回來了。到時候,你對他要殺要剮,自也由你決定。”


  思涵瞳孔一縮,“我……”


  此番後話依舊不曾道出,藍燁煜卻突然抬手貼在了她唇瓣。


  思涵下意識噎住話。


  他則溫潤厚重的凝她,“血色的修羅之地,我不願你參與。我知你想要什麽,你放心,你心中的一切,我都會為你辦到。”


  這話一落,再度扶著她在馬車內坐好,隨即又掏出金瘡藥在思涵裸在外麵的傷口小心翼翼的清理與包紮,待得一切完畢,他突然垂頭下來,涼然的唇瓣,輕輕在思涵額頭一印。


  那是一種恍如隔世般的親昵,極為鄭重甚至珍惜的親昵,也似如,隔了生死的考驗一般,兩個人,再度重合到了一起,相遇在了一起。


  她滿心的複雜與波動,整個人,發緊發顫,那些所有的到嘴的話,終是再也到不出來。


  “等我。”


  他抬起頭來,極是認真的道了二字,隨即不再耽擱,略微幹脆輕雅的下了馬車。


  瞬時,車簾子落下,阻隔了外麵的一切,則是片刻,藍燁煜那威儀清冷的嗓音揚來,“伏鬼,護長公主與東陵三皇子去曲江之邊,不得有誤。倘若中途長公主損傷一絲頭發,你自該知曉後果。”


  “屬下領命。”


  刹那,伏鬼那剛毅煞氣的幹練聲也陡然而起,隨即不久,幾道馬蹄聲驟然而起,思涵身下的馬車,也開始緩緩而行。


  有太多的疑問與話,集聚在心,想要一次性的全然問明白,奈何此際,卻不是時候,思涵袖袍中的手緊握成拳,強行忍耐著不讓自己衝出馬車,卻待車行少許,她抑製不住的傾身至馬車窗口,正要推窗而望,奈何指尖還未觸上馬車的窗戶,一道悲戚嘶啞的嗓音突然揚來,“顏大哥,我知你對淩燕是心軟的!我知道你忘不掉往日的情分的,顏大哥……”悲戚的嗓音,語不成調,到了後麵,竟是哽咽著嗚咽開來。


  思涵抬起的手驟然一頓,指尖驀的僵在了半空,而待沉默片刻,思緒回攏,她抬手用力的將車窗一推,而待稍稍抬頭出去,則見那遠處之地,那本是癱軟在地上爬不起來的司徒淩燕,已被藍燁煜扶了起來。


  那般攙扶的畫麵,有些突兀,有些紮眼。思涵麵色一變,瞳孔一縮,整個人,僵硬不堪。


  思緒沸騰起伏,心口的揪痛感,起起伏伏,卻是不知何故。


  隻覺,渾身有些發涼,也有些發軟,而待強行斂下所有的心思後,整個人,卻莫名的疲憊開來。


  是的,疲憊,似如遭受了大驚大愕後才稍稍得來的後怕與安寧,隻是這種安寧,印刻在心,卻不曾牽扯出半分的喜意。


  馬車一路顛簸往前,速度雖快,但卻並非太過顛簸,想來伏鬼的車技的確是好的,甚至也極會挑路而行,不至於讓馬車行至坑凹之處,顛簸大起。


  又或許伏鬼是刻意避開了那條途徑東陵營地的路,此番一路行來,許久之後,竟也不曾聽到半許的打鬥聲。


  思涵沉默著,神色幽遠淒冷,待得再度沉默片刻,她終是再度伸了手,推了窗,目光朝窗外一落,入眼的,是密集筆直的樹木,是隨風搖曳的黃葉。


  “伏鬼。”


  她滿目幽遠,凝了片刻,隨即低沉沉的出了聲。


  這話一落,伏鬼那剛毅的嗓音驀的揚來,“長公主有何吩咐?”


  思涵也不打算委婉,僅是瞳孔微縮,幹脆而道:“將馬車調頭,去那東陵的營地之處。”


  伏鬼當即道:“長公主,此舉不妥。方才離開時,皇上便讓屬下務必將長公主送回曲江之邊休息。”


  “東陵六萬大軍接在那東陵的營地之邊拚死而鬥,本宮身為東陵長公主,自也不可置身事外。”


  “長公主放心便是,此番有皇上在,自也會護東陵之兵。”


  是嗎?


  思涵瞳孔越發幽遠,眼底與心底,皆有一層悵惘複雜之感在層層的回蕩。


  她倒是險些忘了,藍燁煜不僅與那樓蘭雪蠻有過一段糾葛,更還與那司徒淩燕有過糾葛,本也以為,如藍燁煜那等冷血心性之人,對這些女子自也不甚在意,隻是她卻未料到,方才離開之際,如藍燁煜那般心性冷冽的人,竟會主動去扶司徒淩燕,也不怕司徒淩燕那滿身的血漬沾染他素白的衣袍。


  再者,他對她已是表明了心意,兩人更也曆經了層層誤會與阻隔,極是不容易的互相通了心意,但如今呢,那東陵啊,是殺她顏思涵父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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