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你若隨本宮過去,此地這些大周精衛……”


  不待思涵將後話道出,伏鬼已恭敬的出聲而道:“大周精衛,還有大周的副將來統領。再者,東陵嶽候也遣著一萬兵衛在此駐紮,是以,即便兩軍當真交戰,東陵三皇子的兵力若要度過曲江,自是極難。”


  這話入耳,思涵麵色越發而沉,並未言話。她僅是深眼朝他望著,待得沉默片刻後,才無波無瀾的道:“你若要執意跟隨,那便跟隨就是。償”


  伏鬼神色微鬆,恭敬點頭,隨即便自行在船中尋了個空處,屈身而坐。


  思涵朝他掃了幾眼,而後才收回目光,朝岸上得清杉望去,“此番兩軍雖為交戰,但仍是不可全然鬆了戒備,望嶽候好生領好那一萬東陵兵力,倘若哲謙的兵衛當真有異動,當真要執意而來拚個你死我活的話,那你與那一萬的東陵兵衛,便不必再心軟忍讓了。”


  這話,她說得極為沉重緩慢,心口的無奈之意,也是層層濃烈。


  東陵的兵衛自相殘殺,這絕非她想看到的,隻奈何,倘若哲謙那六萬兵衛明知她顏思涵尚在,卻仍還是要以哲謙為尊,大肆進攻大周的話,如此,那執迷不悟的六萬大軍,也終是無什用處,且一旦不除,定會為哲謙四方征戰,到時候,不僅東陵會全然成為哲謙的掌中之物,便是整個天下,也會被哲謙肆意攪亂。


  江風凜冽,涼薄之意似是鑽入了骨髓,竟令清杉越發的有些寒涼,甚至顫抖。身子,緊繃難耐,心口那一縷縷心虛緊張之意,卻也越發強烈。


  本以為在自家長公主眼裏,他清杉雖是性子已變,有意改好,卻也撐不起大事才是,卻是不料,自家這長公主竟會如展文翼一樣,將那一萬的東陵兵衛,全數交到了他手裏。


  隻是,他清杉本就不願被推上這等揮軍點將的位置,也沒能耐去撐起一切的戰役與變故,甚至於,三皇子今日差信使帶回的消息,還在他心口百般回繞,抑製不得,如此,他清杉,如何心無旁騖的撐得起大局。


  那枚紫玉,也還在掌心散著涼薄之意,無論怎麽捂,似都捂不熱,遙想當初,雖也從不曾與雪蠻那女人在一起,也從不曾想過要將主意打到她身上,奈何,她突然有了他的骨肉,且還柔弱的落在三皇子手裏,此際,也不知那三皇子是否控製了她,惡對了她,亦或者,大肆欺辱於她……


  他清杉往日雖為風.流,但如今性子大變,終還是有所擔當,更何況,那雪蠻,還懷著孩子,懷著他清杉的孩子。


  冷風浮蕩,肆意將滿頭的墨發與身上的袍子揚起,清杉失神的立在原地,忘了回話。


  思涵瞳孔一縮,嗓音一挑,“清杉?”


  略待數落得兩字一落,清杉這才回神過來,隨即滿目躲閃的朝思涵掃了兩眼,含糊緊張的道:“長公主的話,微臣記下了,長公主放心。”


  他這番反應著實是倉促而又恍惚,全然不自然,思涵心底了然,再度深眼凝他幾眼,終還是陰沉沉的問:“你可是有事不曾與本宮說?”


  這話驟然鑽入了耳裏,層層往下,也在心口越發的激了波瀾。清杉眼角一挑,急忙搖頭,“沒事沒事,不過是周遭冷風著實太涼,微臣凍著罷了。”


  這話入耳,思涵自是不信,麵色也逐漸增了幾分起伏,卻不打算讓兵衛即刻行船。


  她就這麽靜靜的朝清杉望著,盯得清杉滿身僵硬與不自然。


  則是不久,清杉壯著膽子低低而道:“時辰已是不早,長公主還不啟程?”


  他這話問得極為小心,也極為恭敬。


  思涵瞳孔一縮,稍稍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嶽候便這麽想讓本宮盡快離開?”


  清杉一怔,待得反應過來,急忙要著急解釋,卻是話還未出,思涵便已再度出聲,“此番,本宮倒也突然改變主意了,欲讓嶽候隨本宮一道去得對岸。”


  說著,分毫不待清杉震撼驚愕的反應,她當即轉眸朝單忠澤望來,“嶽候一離,此地我東陵一萬兵力定群龍無首,也望伏侍衛先下去與你大周副將安排一番,稍稍將我東陵之兵編排入大周精衛裏,不分你我,一道差遣便是。”


  這話一出,伏鬼卻是不動,略微戒備的朝她望著。


  思涵知他心思,緩道:“放心,本宮既是答應伏侍衛隨本宮一道前去,便會在這船上等你。待你安排完畢,自行過來便是。”


  說完,目光朝清杉一落,“嶽候,還不上來。”


  清杉眼角抽得厲害,俊容上的五官都快全數扭曲到了一起。他清杉雖不是什麽嬌兒弱女,但自然也不是不怕生死的人。


  且那三皇子哲謙如今本成惡人,再加之對麵又有七萬大軍重兵,長公主深入虎穴,尚且有武功護身,可他清杉呢?

  他清杉可是曆來手無縛雞之力,一旦哲謙冷血開殺,他清杉豈不是去白白送命。


  隻是,雖對此極為的抵觸,可心底還是夾雜著幾許濃烈的記掛,雪蠻那女人還在對岸啊,還懷著他的孩子在對岸啊,他清杉若是個男人,自當也得去瞧瞧才是,再順便問問那女人她腹中的孩兒是否是他的。


  各種思緒顫然,清杉踟躕不前。


  伏鬼已沉默片刻,朝思涵剛毅恭敬的道:“既是長公主允諾過的,屬下,自當信長公主。”說著,嗓音一挑,“望長公主等屬下片刻,屬下去去便來。”


  這話一落,頓時閃身下船。


  待得伏鬼入得帳篷營地,思涵才瞳孔一縮,朝清杉冷道:“上來!”


  短促的二字,威儀十足。


  清杉驚得回神,身形又是明顯的一抖,而後也不敢拖著了,頓時朝前手腳並用的爬上船,思涵不待他坐穩,便朝船頭的東陵兵衛道:“撐船,動作快點。”


  瞬時,船頭的兵衛當即應聲,手中的船槳破水而入,猛然而劃,坐下的小船,也開始驀的朝前挪移。


  江風凜冽,吹在皮膚,竟有些刀割般的疼痛。


  清杉急忙扶著船舷坐下,心神不寧,隨即小心翼翼的朝思涵望來,“長公主不等伏侍衛了?”


  “本就不打算帶他,何來要等他。”思涵答得平靜自然,這話一落,抬眸朝清杉望來,“可知本宮為何決定帶你一道去對岸了?”


  清杉渾身發僵,緊張搖頭。


  思涵淡道:“你魂不守舍,心思皆無,甚至連本宮之言都難以聽進,如你這等狀態,又如何領得好本宮那一旦的東陵兵衛。且讓本宮來猜猜,你如此心虛緊張的反應,可是與對岸有關?又或者,那歸來的信使與你說了什麽,從而讓你心神不寧,是以,不過是為本宮拿封回信罷了,竟去了那麽久才歸。”


  清杉目光驟顫,越發躲閃,思涵依舊徑直的凝他,威儀而道:“說!究竟發生了什麽!”


  如今諸事皆被逼著攤開來說,倘若再隱瞞下去,似也包不住火。


  清杉暗自咬了咬牙,終還是破罐子破摔的強行按捺心緒,隨意朝思涵一跪,整個身子在船上搖搖晃晃,幾番都似要跌入水中一般。


  “長公主,微臣有罪。”他開口便道,嗓音緊張無奈。


  思涵逐漸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幽遠的凝在了那隔水得對岸,“說。”


  “方才那信使歸來時,不僅將三皇子寫的信交上,還對微臣帶了幾句三皇子的話。那信使告知微臣,說,說三皇子逮住了雪蠻,且還說雪蠻那女人的肚子裏懷著微臣的種。此事雖是蹊蹺,但三皇子還讓信使送回了微臣的貼身紫玉,那紫玉的確是在雪蠻失蹤後便不見的,想來雪蠻那女人,的確被三皇子羈押控製了。”


  “雪蠻?”


  思涵眼角一挑,話語清冷緩慢。


  清杉生怕思涵已記不得此人,急忙解釋,“她便是上次科舉考試中脫穎而出的探花郎。當時她還女扮男裝的參與了殿試,長公主可還記得?”


  “怎不記得。”思涵順勢回了一句,“你與她,*過了?”


  清杉方才之言,她的確不信,正也如那哲謙差信使傳回來的話,她全然不信。那樓蘭的雪蠻,此生獨獨對藍燁煜極是傾慕上心,如此,她又豈會移情別戀,與清杉*?


  且這清杉往日雖浪蕩成性,但後來被她收拾幾番,終是收斂不少,如此,當時清杉便是有百個膽子,自也不敢對探花郎雪蠻下手。


  思緒至此,思涵眼角微眯,瞳色越發雲湧。


  清杉急得不輕,懊惱焦急的道:“微臣就是不知是否*過了!微臣隻記得當初和她喝了兩壇子酒,且微臣喝醉了,待得微臣翌日醒來,微臣正躺在亭子的地上,衣衫的確有些淩亂,脖子上掛著的紫玉也不見了。”


  思涵稍稍按捺神色,淡漠而道:“既是如此,那雪蠻,便定是不曾與你*,哲謙差信使帶回之言,也全數,不可信了。”


  清杉一愕,小心翼翼的問:“長公主怎如此確定?連微臣自己都不知究竟是否與她……”


  不待他後話道出,思涵低沉無波的出了聲,“生長在草原上的人,無論男女皆是豪邁,不過是兩壇子酒,又如何喝得醉她。再者,那雪蠻心儀之人,不是你。”


  心儀之人?


  清杉麵色驟然一變,“長公主是說,那雪蠻是草原上的人?且她還有心儀的男人?那她心儀的男人是誰,此番她都孤身落入三皇子手裏了,倒也不見得有人去救她,反倒是三皇子還想讓微臣救她。”


  “她乃樓蘭安義侯的女兒,她心儀之人,也正是……攝政王。”


  思涵並無隱瞞,幽遠低沉的出了聲。


  清杉頓時驚得不輕,腦袋也驀的淩亂而生。


  怎可能呢,當初那雪蠻成日成日的與他對罵時,倒也不曾提及攝政王,且她失蹤幾日歸來後,對他的態度倒也不如往日那般太過鋒利了,反倒還時常在她麵前表露悲傷,拉他陪她喝酒。


  倘若那女子當真心係攝政王,當初又如何不去找攝政王陪她酒?日她那張幹脆率性的女人,自也不會扭捏羞澀著不去找攝政王表露心意才是。


  清杉僵跪在原地,一動不動,風聲凜冽之中,船身也驀的搖晃,那江中濺起的水,也頓時濺在了他的衣上。


  他似如未覺,仍舊是呆呆的坐著,時而皺眉,又時而驚愕,但那番麵容之上,卻獨獨,未有釋然,對雪蠻腹中孩子不是他而釋然。


  思涵深眼朝他凝了幾眼,無心就此與他多言,也沒心思探究他究竟對那雪蠻有無半點心意,她僅是嗓音一挑,陰沉沉的問:“哲謙差人故意將這等虛假之事告知於你,欲讓你如何?”


  這話入耳,清杉才稍稍回神過來,眉頭大肆而皺,猶豫片刻,終還是道:“三皇子,欲以雪蠻與其腹中的孩子對微臣相逼,逼微臣對大周精衛來個釜底抽薪,從而,與他裏應外合的滅得大周。”


  是嗎?


  那人,竟還將主意打到了清杉身上,不得不說,如今那哲謙的心思,早已是猙獰深沉,為達目的,全然可不擇手段了。


  思涵兀自沉默著,終是無心言話,袖袍中的手,驟然緊握成拳,心口的森冷與失望,越發明顯。


  小船一路往前,待行至江心,水流竟是有些湍急,兵衛乘船的動作也略微費力開來。


  思涵沉默半晌,才開口讓船上的另一名兵衛上去幫忙劃船,而後,便也神色微動,稍稍回頭一望,便見,那已是離得有些遠的岸邊,伏鬼正靜靜而立,許是察覺到她正朝他那邊觀望,他突然抬手,遙遙的朝他抱了抱拳。


  理智,終還是戰勝了感情用事。想必那伏鬼也突然明白,她顏思涵,終還是不及大周重要。


  藍燁煜失了她,尚可為她報仇,但藍燁煜若失了大周,他此生的所有抱負,皆功敗垂成,付諸東流。


  這二者孰輕孰重,伏鬼多加思量,自也是明白的。


  思涵心底了然,朝伏鬼掃了幾眼後,便也不再多看,僅是回眸朝對岸望著,兀自沉默。


  小船一路而行,搖搖晃晃,船身水花蕩漾,脆生四溢。


  而待終於抵達對岸,頓時有東陵兵衛圍攏而上,刀劍相向。


  思涵靜坐在船上,並無動作,而那立在船頭的兵衛當即而道:“放肆!船中可是我們東陵長公主!”


  這話一出,岸上兵衛皆是一怔,目光陡變,麵麵相覷。卻也正這時,那群兵衛的最後方,突然有人朝前而來。


  瞬時,周遭圍攏的兵衛頓時散開,空出了一條道來,一名高瘦的人,逐漸,朝這邊行來。


  那人,滿身絳色的錦袍,墨發一絲不苟的高束,整個人氣質出眾,但若細看那人的麵容,卻又見,那人麵容略微稚嫩,隻是那雙瞳孔,卻又透露出與他稚嫩麵容全然不符的老成。


  哲謙。


  思涵瞳孔一縮,麵色,驀的陰沉下來。


  卻也正這時,那人已是站定在了岸邊,迎麵朝她望來,兩人對視片刻後,便薄唇一啟,幽遠悵然的道:“臣弟便是知曉,便是楚王宮大火被焚,且安義侯大肆作亂,皇姐你,自也能滿身福瑞庇護,x”


  這話入耳,無論怎麽聽,都有些刺耳。


  思涵瞳孔一縮,挑聲淡漠而道:“是啊,在經曆楚王宮大火被焚,還經曆過樓蘭安義侯作亂,如此,本宮都尚且命在,三皇弟你,可是失望了?”


  哲謙恭恭敬敬的朝思涵一拜,“豈會失望。皇姐性命安在,自是臣弟萬分期望之事,且我東陵六萬人兒駐紮在此,自也是為了護皇姐,更還要,為皇姐出氣。畢竟,大楚設置的這場鴻門宴,竟將皇姐困在楚京這麽多日,就憑這點,臣弟,便也會好生為皇姐出這口氣。”


  這話一落,分毫不待思涵反應,目光朝岸上周遭的兵衛一掃,頓時平緩幽遠的道:“見了長公主,爾等還不行禮?償”


  這話聽著倒無半點的挑然之意,但語氣中的脅迫與威儀之氣倒是彰顯得淋漓盡致。


  瞬時,在場得兵衛紛紛斂神跪下,朝思涵大呼而道:“拜見長公主,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攖”


  整齊劃一的嗓音,氣勢渾厚,入得思涵耳裏,卻是突然顯得有些陌生。


  離開東陵京都已有多日,是以這等被千人萬人同時呼喝之聲倒也鮮少聞得,而今再見眾人皆喚,恭敬而跪,這種感覺,無疑是有些幽遠,有些極為難得的陌生,更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排斥。


  她不知自己究竟在排斥什麽,又或許,這些東陵的兵衛兒郎,卻是都是在被哲謙蠱惑,在為哲謙命,是以,心底,終還是抵觸不喜。


  “皇姐你看看,如今這岸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兵衛也足足六萬,便是要攻大楚,無疑是綽綽有餘。”


  這話入耳,思涵應聲回神,沉寂清冷的目光朝哲謙落著,淡道:“如今此地,已非大楚,而是大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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