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隻是她顏思涵又何德何能,經受得起這份兒厚重而來的衷心。


  思涵瞳孔一縮,麵‘色’陳雜四起。


  待兀自沉默片刻後,她終是回眸朝伏鬼望來,低沉沉的道:“你的主子僅有一位,那便是藍燁煜。你且也放心,他定不會有事。他還有那麽多心願未了,他又豈會當真任由自己獨自跌入那碧落黃泉。”


  這話一出,眼見伏鬼薄‘唇’一啟,又‘欲’言話,思涵當即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低沉沉的繼續道:“而今這時,一切之言都是多餘,你我且在此等著便是,沒準兒不久,悟淨方丈便出來了。”


  伏鬼後話一噎,厚重如麻的朝思涵凝著,待得沉默片刻,他終還是強行按捺心緒,壓下了後話,整個人僅是安然立在原地,目光也靜靜朝那寢殿落著,不說話了。


  周遭沉寂,壓抑厚重。


  冷風凜冽而來,思涵衣著單薄,仍是覺得渾身透風,涼意刺骨。


  時辰消逝著,夜‘色’也越發深沉,周遭之處,宮燈縷縷,通明之至,隻是卻是無端夾雜濃烈的清冷之意。


  前方藍燁煜那寢殿,似是全無動靜,依舊無聲無息,而待得許久許久,連思涵渾身都坐得僵硬發麻之際,那道一直被她望眼‘欲’穿的寢殿大‘門’,終是有人影自裏映照在了那扇雕‘花’的殿‘門’上。


  瞬時,眼底所有的沉寂驟然翻騰起伏,思涵袖袍中的手,也驀的顫了兩下。


  卻也正這時,那‘門’後的影子,突然伸手開了‘門’,一時,殿‘門’吱呀而響,厚重的木訥聲雖是細小輕微,但卻被這寂靜的夜放得極大極大。


  周遭的沉寂,刹那被擾,眼見那殿‘門’處有人踏步而出,思涵驀的起身,然而眼風裏便見黑影頓時掠過,頃刻之際,便見那滿身黑袍的伏鬼已是鬼魅般的站定在了殿‘門’處。


  “悟淨方丈,皇上如何了?”伏鬼抬眸迎上麵前之人,緊著嗓子問。


  思涵神‘色’微動,麵‘色’幽遠磅礴,也跟著抬步往前,隻是身子著實麻木僵硬得厲害,此番前行,足下也忍不住踉蹌不止。


  悟淨並未立即言話,便是待思涵也一並站在他麵前後,他也並未言話,他那張皺紋橫斜的臉上,幽遠厚重,眉宇之中,也是夾雜了幾許稀疏的無奈。


  思涵看得心驚膽戰,著實不喜悟淨這等神情,她滿目發緊的凝他,忍不住問:“悟淨方丈,藍燁煜,究竟如何了?”


  這話一出,悟淨轉眸,獨獨朝思涵望來,待得與思涵目光對上,他才薄‘唇’一啟,低聲而道:“往日他練功,急於求成,身子本是留了後遺之症,而今傷勢嚴重,氣力皆無,身子早已燈枯耗竭,此番雖吊著一口氣,卻無疑是憑意念強行而活。”


  說著,嗓音越發而沉,“老衲已為他施了針,也處理了傷口,甚至也將該用的丹‘藥’全數用盡,如此,他是否能真正‘挺’過此劫,便靠他,自己的意念了。”


  他嗓音無奈之至,也疲倦之至。


  然而這席話入得思涵耳裏,卻讓她忍不住渾身發顫。


  往日隻覺藍燁煜深邃無底,強大自若,但那人卻時常會以一副病怏怏的姿態出現在她麵前。


  隻是每番提及,那人都會調侃般的言道一句禍害遺千年,隻可惜,在她眼裏,他終歸不是禍害,又如何能遺千年。


  那人啊,年少之際吃盡苦頭,又為功成名就而大肆拚鬥,甚至還為了武功而急於求成,如此重重的欺壓之下,他的身子早已出現問題,也難怪,前幾日他在山‘洞’中明明像是斷了氣,但後來一早竟會突然恢複,他說他身子已是異於常人,她當初僅是覺得震撼愕然,但如今才覺,那哪裏是異於常人,明明是常年太過欺壓他自己,從而,將他自己的身子全然利用到了極致,而後,身子骨終於吃不消了。


  思緒至此,幽遠無奈,一股股涼意,仍舊在全身上下肆意蔓延。


  她知曉的,那人對他自己極狠,極狠極狠。便是而今身子明明已是問題大出,他卻還想著,迎戰諸國,一統天下!

  “悟淨方丈辛苦了,且先隨兵衛回屋休息吧,皇上這裏,我來盯著便好。”


  正這時,沉寂壓抑的氣氛裏,伏鬼突然低沉發緊的出了聲。


  悟淨卻並未言話,僅是靜靜的朝思涵望著。


  思涵思緒翻湧,早已察覺不得什麽,心底那一重重的顛覆與心緊之感,早已令她鎮定不得。


  她僅是厚重著臉,悲戚著目光,開始一點一點的,挪步朝藍燁煜的殿‘門’內行去,她僅是想看看他,亦或者,守著他。


  這段日子裏,這廝所有危亡之際,都是她守著的,而今,若不能親自守著他醒來,何能心安。


  隻是,如此略微失心而行,足下剛過兩步,悟淨那幽遠疲憊的嗓音便突然揚來,“長公主,可否與老衲品一盅茶?”


  思涵足下一頓,脊背‘挺’得筆直,不言。


  悟淨歎息一聲,“你的心疾也不可耽擱,需及時而治。那小子方才在榻上時,老衲用刀割了他的血‘肉’,他硬是不哼一聲,隻是待昏‘迷’之際,出聲讓我好生為你診治心疾。”


  思涵心口發顫,強行鎮定,才不曾讓自己在悟淨麵前失了威儀的顫抖。


  她依舊脊背‘挺’得筆直,整個人靜立在原地不動,待得沉默半晌,才低低而道:“藍燁煜不曾度過危險之期,本宮無心治療心疾。也多謝悟淨方丈好意,隻是心疾之事,推後再治也不遲。”


  說完,已無心耽擱,足下再度朝前而挪。


  悟淨眉頭一皺,滿目幽遠無奈,而後歎息著搖搖頭,“也不知,誰是誰的劫。”


  夜‘色’厚重,冷風凜冽,周遭樹木被吹得沙沙作響,森冷鬼魅。


  悟淨抬眸朝天空望了一眼,隻見,空中漆黑如墨,毫無點綴,縱是周遭光火明亮,似也點綴不亮那黑沉磅礴的夜空。


  “有勞伏鬼‘侍’衛,領老衲去禦膳房。”待得垂頭下來,悟淨朝伏鬼出了聲。


  伏鬼猝不及防而怔,抬眼望他。


  悟淨緩道:“老衲想去禦膳房借口鍋,煎煎‘藥’。”


  伏鬼頓時會意,不敢耽擱,僅是略微擔憂的朝殿內掃了一眼,隨即便領著悟淨一道離開。


  此際的殿內,燈火通明,燭台皆燃。


  偌大的寢殿內,雖是光火明亮,隻是四方之中,卻透著幾許壓抑低沉之氣。


  入得殿內後,思涵便靜坐在藍燁煜榻上,目光緊緊凝他,麵色發緊發沉,悲戚磅礴。


  往日在東陵之中,見慣了藍燁煜的清風儒雅,縱有佞臣汙名加身,但微微一笑,卻也的確如春風和煦,朗潤如神,顛倒眾生。


  隻是如今卻莫名發覺,曾經那風華絕然的人,如今竟總是在她前麵灰頭土臉,受傷而瀕,而這番改變,是從何時開始的攖?

  思想逐漸翻遠,記憶而來,層層在腦海浮過之際,才覺自打她從東陵的行宮歸去,成日交織的,皆是藍燁煜。


  往事悠久,早已成了追憶,而今再思再量都沒了意義。


  隻是眼見藍燁煜雙眼緊,滿麵蒼白,縱也是看慣了他這等模樣,但心底之中,仍還是覺得突兀,甚至不慣。


  光影,靜靜的將她籠罩,她微微垂著眸,濃密的睫毛也掩住了滿目的涼薄與複雜。


  一夜的光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隻是待得天色逐漸而明,周遭燭台也略微燃盡之際,榻上的藍燁煜,終是不曾醒來。


  渾身,早已僵硬麻木,無知無覺償。


  則是不久,伏鬼突然入了殿,恭敬喚她下去休息。


  思涵僵然而坐,一言不發,伏鬼無奈,僅得差宮奴上前,強行將思涵扶出了殿門。


  思涵仍是一動不動,心神似也僵住,身子任由宮奴七手八腳的攙扶,驟然離遠。


  待回得泗水居後,她呆呆的在榻上躺了許久,待得身子恢複知覺,她才下榻出殿,本要朝藍燁煜寢殿方向而去,奈何,足下剛動幾步,卻又下意識僵住。


  遙想她顏思涵滿身勇氣,連拚殺之事都不曾真正畏懼,奈何到了如今,她竟是有些害怕了。


  害怕,入得藍燁煜的寢殿時,得知他亡了的消息,看到,他那安詳且再也不會生動的容顏。


  終還是心有抵觸,思涵僵在原地不動。


  則是不久,前方突然有人小跑而來。


  思涵下意識回神,便見滿身錦袍的清杉迎麵奔來,他像是在剛起一般,甚至連墨發都是全然淩亂披散,不曾如往常那般一絲不苟的束著。


  思涵暗自強掃心地的悲涼,瞳孔一縮,滿目厚重的凝他,待得他急急的站定在她麵前,她心口微緊,以為清杉是帶藍燁煜的消息而來,隨即緊著嗓音陰沉而問:“何事驚慌?”


  清杉麵色焦急,神色也略微不穩,“長公主,三皇子差人朝曲江一邊的大周兵衛放火箭了,而今兩軍已是交站一回合,正於剛剛休戰,且聞說那三皇子有意放出消息,一旦大周不降,他便要差人對曲江投毒,毒殺大周沿河一帶的子民

  。”


  什麽!

  思涵麵色驟變,袖袍中的手緊握成拳,待得沉默片刻,她陰森冷冽的道:“速差人為本宮備鎧甲!本宮,要親自去曲江!”


  清杉驚得不輕,當即跪地,“此事萬萬不可!長公主貴體鳳軀,豈能親自去曲江,微臣此番過來,也僅是想與長公主商量一番,此番由微臣出戰即刻,那三皇子哲謙終是東陵之人,斷也不會傷害微臣才是。”


  “哲謙膽敢與東陵合作,成為東陵的先鋒爪牙,就憑這點,他早已不曾將東陵放於眼裏!速去為本宮準備鎧甲,本宮,要即刻遣城外的一萬精兵,去捉了那賣.國叛國的東西!”思涵麵色陰沉之至,語氣威儀冷冽。


  清杉急得不輕,又見思涵態度堅決,他終還是咬了咬牙,妥協下來,隨即應聲跑遠。


  僅是片刻功夫,清杉便已換了一身鎧甲而來,手中托盤上,也還放著一身鎧甲。


  思涵滿目陰沉,接過鎧甲便迅速穿於身上,而後渾然不耽擱,當即朝宮門行去。


  此際的宮門外,清杉趁換衣時便已讓人備好了馬匹,則待思涵剛剛坐定在馬背上,伏鬼突然領人湧出,攔在了思涵的馬頭前。


  “東陵三皇子在曲江犯邊,自是大周之事,望長公主速回泗水居,曲江之事,屬下親自前去處理便可。”伏鬼開口便是這話,態度也極是堅決。


  思涵心底有怒,陰沉沉的道:“而今東陵未滅,哲謙竟領我東陵兵衛成為東陵爪牙,這些本為我東陵之事,自當由本宮前去處置!再者,那哲謙既是用為本宮報仇之事來煽動軍心,那本宮自得以牙還牙,親自站定在我東陵兵衛麵前,讓他們好生看看,本宮還沒死呢!”


  這話一落,分毫不待伏鬼反應,策馬繞開伏鬼便已衝刺而前。


  “長公主!”伏鬼瞳孔驟縮,當即而喚。


  清杉忙道:“我家長公主若決定什麽,自當會義無反顧去做。望伏侍衛盡快讓悟淨方丈將攝政王救醒吧,許是隻有攝政王才能勸得了我家長公主。”


  說完,眉頭緊皺,也急急策馬朝思涵追去。


  伏鬼神色緊烈,猶豫片刻,終還是朝身後之人吩咐幾句,也開始策馬追去。


  思涵策馬狂奔,馬不停蹄,身後清杉急急追逐,麵色繃得極緊,心口發沉發懼,隻道是此番前行,必當生死不定。


  一行人出得楚京城後,便也去一萬東陵兵衛駐紮之地集結,隨即領著一萬人馬紛紛上路,浩蕩前行。


  待終於抵達曲江邊時,午時已過,大周精衛們層層在曲江之邊謹慎而守,全然不敢掉以輕心。


  思涵領軍而來,伏鬼即刻與大周精衛們銜接,使得東陵一萬兵衛全數融入大周精衛之陣。


  “長公主,先移步至火台休息。”待得一切完畢,伏鬼朝思涵恭道。


  思涵滿目冷冽,也無心再怪伏鬼不守著藍燁煜而大肆跟來,僅是心思複雜縈繞,強行按捺,朝伏鬼點了頭。


  伏鬼也不耽擱,領著思涵與清杉等人便直接登上了曲江之邊那臨時而搭建的兩層火台,台子四周皆有木板遮擋,圈出了一間不大不小的屋子,而屋內,僅有一張長桌,一隻作戰步兵的沙盤,並無其它


  思涵入得火台後,便徑直朝火台窗戶而去,待站定在窗邊,放眼一觀,則見那浩蕩的曲江對麵,有密集的兵衛嚴陣以待,火把熊熊而起,甚至於,對邊岸邊不遠,也建出了一座遠眺的火台,台子竟比大周兵衛修葺的火台還要寬敞一倍。


  “對麵,便是東陵三皇子所領的東陵兵衛了,人馬眾多。”


  正這時,伏鬼低沉煞氣之言縈繞入耳,思涵瞳孔一縮,卻並未言話。


  待沉默半晌後,她才將目光從遠處收回,複雜悵惘而道:“本宮從不曾想過,此番本宮頭一次領軍作戰,竟是為了與東陵的兵衛打。”


  “三皇子早有反叛之心,長公主如此,也算是懲處叛賊。隻是,曲江之戰,還是由屬下來戰為好,長公主無需太過上心。再者,皇上前些日子便早已做好了迎敵之計,一旦對麵東陵兵衛再有動作,我等大周兵衛,定當雷厲風行而攻。”


  是嗎?


  思涵瞳孔一縮,麵色複雜冷冽。


  清杉小心翼翼的觀了觀她的臉色,再度委婉而勸,“是啊,長公主,攝政王既是已然設置好迎敵之計了,長公主便也不必擔心。且三皇子所領的兵衛雖多,但大周的兵力也不少,是以此番之戰,許是三皇子的確討不到什麽好處。”


  “哲謙,是在用上千上萬的東陵兵衛性命,來為東陵賣命!本宮身為東陵長公主,又如何能看到東陵子民被哲謙這等賣.國求榮的東西利用!”


  待得清杉的話剛落,思涵便陰沉沉的出了聲。


  這話一落,分毫不顧清杉反應,她轉眸朝伏鬼望來,“此番既是東陵之人在挑釁,自當由本宮這東陵公主來平複。開鬥一場惡戰,對東陵與大周皆為不利。且今日之事本是哲謙一人在興風,那本宮,便去將哲謙擒住,這兩岸之邊,也自會不戰而安。”


  說著,嗓音一沉,“嶽候,速為本宮研墨鋪紙。”


  清杉猝不及防一怔,謹慎的朝思涵掃了兩眼,終是恭敬應聲,隨即急忙幾步行至長桌一旁,開始伸手研墨。


  思涵斂神一番,也開始轉身朝長桌而去。


  則待站定在長桌旁時,身後跟來的伏鬼也止了步,極為難得的緊著嗓子道:“曲江之事,望長公主莫要摻和。倘若長公主當真出了何事,一旦皇上醒來,屬下無法與皇上交代。”


  “無需你交代什麽。本宮做的,僅是本宮的份內之事。”思涵默了片刻,低沉堅決的出聲。


  藍燁煜已是滿身傷痕,性命堪憂,無論他醒來也好,亦或是醒不來也罷,至少,她顏思涵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東陵之人,傷了他大周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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