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正這時,伏鬼已將藍燁煜扶入了馬車,而後已緩步過來站定在了她麵前,滿目擔憂厚重的望她,“長公主,此地不有久留,需盡快啟程回楚京。”
思涵瞳孔一縮,應聲回神,下意識努力抬眸朝伏鬼望來,“你家主子……”
脫口的嗓音,嘶啞至極,卻是後話不曾道出,伏鬼便已低沉出聲,“屬下方才已探過皇上鼻息了,隻覺皇上鼻息微弱,但尚存性命,是以,屬下已給皇上喂了還魂丹,若按照先例的話,不出一兩個時辰,皇上便該清醒了。隻是,還魂丹終是不治本,皇上也傷勢嚴峻,若要根治,需得即刻啟程回楚京,再讓悟淨方丈好生診治。”
“悟淨方丈?”
思涵麵色一變,下意識嘶啞而問,這脫口的嗓音雖卷著半縷訝異,但卻仍是厚重猙獰,難聽之至。
伏鬼點點頭,緩道:“嗯。上次皇上將長公主接回行宮,便對長公主的心疾憂心忡忡,寢食難安,本是有意差人去東陵朝悟淨方丈為長公主討茶葉,後仍是因放心不下,便專程差人過去請悟淨方丈親自過來,從而好生為長公主診治心疾。卻是不料,悟淨方丈還未來,長公主則是鐵了心的想離開楚京,甚至日日抑鬱不樂,皇上終是放棄,差屬下去挑一千精衛護長公主回國。待得長公主離開楚京後,皇上便開始忙於政事,也無暇處理悟淨方丈之事,是以悟淨方丈,也一直不曾接到不必前來的通知,從而一直趕路,想必這會兒,該是已然抵達楚京了。如此便也正好,待得我們回得楚京,便可及時讓悟淨方丈為皇上好生診治,也為長公主好生診治。”
冗長的一席話,依舊是剛毅重重,但那脫口的嗓音,卻也掩飾不住的卷了幾許極為難得的複雜與幽遠。
這些話層層入得耳裏,思涵瞳孔越發一顫,心口的揪痛,竟也逐漸開始掀然而起。
藍燁煜這人啊,永遠都是一副懶散從容的模樣,臨危不亂,卻也喜怒不形於色,似如對待一切人或事,都能淡定自若,不曾入眼,更不曾入心,是以整個人也不會表露出半許波瀾來。
這種人,雖能步步為贏,讓人心頭無底,猜之不透,但也終還是可憐的。
畢竟,背著她顏思涵為她做了這麽多事,他卻一直隱藏,隻字不提,任由她肆意的抵觸他,誤會他,甚至還曾想過殺他!
思緒層層擾擾,越發起伏。
思涵滿目幽遠淒涼,一時之間,仍未言話。
伏鬼默了片刻,凝她幾眼,忍不住再度出聲,“長公主,此際可要啟程離開了?”
這話入耳,思涵這才強行按捺心神一番,滿目幽遠的朝前方掃了一眼,不言話,僅是極慢極緩的點了頭。
伏鬼與清杉急忙開始伸手過來,一左一右極是小心的將她扶起,卻待朝前行了幾步後,思涵突然駐足,回頭而望。
伏鬼與清杉微怔,雙雙而停,待循著思涵的目光朝後一觀,則見那不遠處,正癱坐著一名女子。
那女子,滿身是血,頭發淩亂之至,且她那雙眼睛,呆滯震愕,慘白的麵容也緊張呆愣,似如傻子一般。
伏鬼瞳孔一縮,薄唇一啟,低沉煞氣而道:“長公主,那女子是?可要讓屬下對她滅口?”
這話一出,龐玉芳終是回神過來,滿目驚恐搖晃,身子也顫顫抖抖,似要全然的坐不穩一般。
思涵依舊是滿目清冷厚重,並未言話。
伏鬼轉眸朝思涵掃了一眼,以為她是無聲默認了,隨即指尖微動,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驟然出現在了他的指尖,卻待他正要將匕首朝龐玉芳的脖子精準的飛去時,刹那,思涵突然回頭過來,低沉嘶啞的出了聲,“終歸是喪母之人,此番,留她性命,讓她去為她娘親斂屍。”
依舊是嘶啞重重的嗓音,話語中的複雜與冷冽之意厚重之至。
伏鬼手中的匕首驀的頓住,目光微愕,卻待與清杉雙雙對視一眼,眼見清杉小心翼翼的朝他努力示意,他終是不再多言,扶著思涵繼續往前。
待將思涵極是小心的扶上馬車後,伏鬼與清杉也不再耽擱,迅速勒令在場之人調頭撤離。
一時,在場的精衛們訓練有素的紛紛調轉馬頭,馳騁而走。
待得一眾人密集迅速的離遠,甚至遠得都快看不清時,那僵坐在地上的龐玉芳,才逐漸將目光收回,整個人頓如脫力般癱倒在地,而後呆呆的凝著火光搖曳的天空,呆滯癡傻的凝著,卻待凝了片刻後,她突然張嘴而起,頓時蒼涼癲狂的扯聲大哭。
哭聲,撕心裂肺,癲狂肆意,再度驚起了周遭遠鄰家中的狗吠。奈何即便如此,四下之中那些遠鄰的院子,卻仍無一絲光火而起,依舊是一片黑暗,無聲無息,壓抑而又涼薄清冷。
馬車一路顛簸搖曳,馳騁往前。車外,縱是千軍萬馬踢踏飛躍,但仍是掩蓋不住那冷風破空而來的呼嘯聲。
車內,頂部鑲嵌了幾枚明珠,映照通明,隻是氣氛太過壓抑沉重,森冷凜冽得令人頭皮發麻。
許是伏鬼刻意準備之故,這輛馬車比尋常的馬車要寬大幾許,車內還擺放著小桌,桌上有茶水糕點,一應俱全。
隻奈何,便是許久都未用膳,腹中空空,奈何思涵卻是全然無心食欲攖。
她僅是依靠著車壁而坐,一動不動,而那雙目緊的藍燁煜,則頭枕在她的雙膝,整個人滿麵慘白,無聲無息,似如渾身上下都籠罩了一層死亡氣息。
那些所有的複雜之意,起伏層層,肆意在心頭波蕩而起,使得她心神起伏不定,疲倦也與悲涼甚至憂慮交織一道,若非強撐,若非強行按捺心緒,她整個人,早已是要疲憊煩躁得崩潰開來。
隻要藍燁煜一朝不曾醒來,她心口的緊張與擔憂,便也一刻都不敢輕易鬆懈。
她甚至也不敢輕易的入睡休息,每隔一段時辰,她都會垂眸下來打探一眼藍燁煜的臉色,也會伸手探探他的鼻息,再探探他的脈搏,在確保他鼻下還有呼吸,脈搏還在跳動後,她懸著的心才會稍稍落到實處,隻奈何越發的隨著時辰消散,等得太久,心底的躁動與不安,便也逐漸無法用感觸他的鼻息與脈搏來安撫平息償。
畢竟,伏鬼說了,這廝服了還魂丹,定是一兩個時辰便會醒來了,可事到如今,想必兩個時辰都已過去,但這廝,為何還未醒來?
待得一縷懷疑不安之意搖曳而起,刹那,這種不安之感竟莫名的被全數放大,濃烈得似要堵住她的心口與呼吸一般,一股股窒息驚惶之感也層層蔓延。
她麵色越發陳雜,瞳孔,也越發的緊烈。
而馬車依舊馳騁往前,顛簸四起,伏鬼與清杉仍是在馬車兩旁小心翼翼再度出聲囑咐,讓她好生坐穩,生怕她身形不穩便要撞到車壁。
這些話入得耳裏,思涵全數不聞,她僅是伸手將腿上的藍燁煜護得極好,擔憂他莫要撞到前方的矮桌,而後依舊是垂眸,靜靜的朝藍燁煜那張慘白無色的麵容凝著,一動不動的凝著。
往日也有多次如此靜靜的望他,卻不曾有過那一刻,會如此際這般痛心疾首,甚至悲戚悵惘。
這兩日藍燁煜給她的震撼太多太多,縱是她滿心想要逃避,想要守住自己的心不被剖開,但這廝終歸還是有本事逼她就範,甚至逼得她將心底深處那些所有不願去麵對與感知的心緒,全然的傾瀉與解開。
此生之中,本以為除了自家幼弟,她顏思涵再不會對一人擔憂心緊,卻是不料,命運總會對你大開玩笑,肆意戲弄,待得你本以為你堅強**,甚至刀槍不入之際,便會突然逼得你生情,甚至全數打破你滿身的傲骨與威儀。
她終歸還是做不到冷清絕愛,殘敗血淋的心,也在藍燁煜身上徹底失策。隻是藍燁煜的那些所有的允諾,她皆全然記掛在心,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敢去觸碰,但如今,一切的一切,似是都比不過性命為大,比不過真情而厚,如此,她若能與藍燁煜一道拚擊於世,扶持往前,也不必太過勢單力薄,甚至,孤單。
思緒翻騰搖曳,各種複雜與悵惘之意,交織得越發濃烈。
待得半晌,眼見藍燁煜仍是全然未醒,她眉頭皺得厲害,終是轉眸朝左側車窗的方向望去,低沉而道:“伏鬼,你給你主子服得還魂丹可是有效?怎如今兩個時辰已過,他卻還不曾醒來。”
脫口之言,低沉厚重,甚至語音如被什麽碾碎了一般,斷續難聽。
這話一出,伏鬼卻並未立即言話,待得片刻後,車外才揚來伏鬼那略微夾雜著呼嘯風聲的回話聲,“屬下,也不知。隻是往日皇上受重傷時,皆是以一枚還魂丹便可讓他清醒,而這次,屬下見皇上傷勢的確太過嚴峻,心有擔憂,是以便給皇上服下了兩枚還魂丹,照理說,皇上如今,的確該是醒來才對。”
伏鬼那煞氣清冷的嗓音,也極為難得的卷了幾許擔憂。
思涵瞳孔一縮,麵色越發而緊,卻是並未言話。待得重新為藍燁煜仔細把脈一番後,她低沉而道:“可有銀針?”
“有。長公主可要親自為皇上施針?”伏鬼試探緊張的問。
“嗯。”
這話剛落,車外便揚來了伏鬼恭敬厚重的應聲,則是片刻,伏鬼便已將銀針與燭台甚至烈酒和匕首全數送入了車內。
因著擔憂車行顛簸,思涵不易施針,伏鬼本是有意讓精衛停歇,安營紮寨,思涵皺眉,終還是執意吩咐一行人馳騁趕路。
她雖有醫術,但終歸不若悟淨方丈厲害,且而今這藍燁煜連還魂丹都難以喚醒,她如今能做得,也不過是用銀針刺激他的血脈,努力的想讓他清醒而已。
重傷之人,不可太過沉睡,且如今她最是擔憂的,也不再是藍燁煜滿身皮肉模糊的傷勢,而是,擔憂他是否會一直如此沉睡下去,如同無覺無感的活死人一般,再也喚不醒了。
是以,她此番施用銀針,僅為刺激,治不得傷,此番當務之急,終還是要迅速趕回楚京,讓悟淨方丈,好生為他解傷與診治。
眼見思涵堅持,伏鬼那刀疤猙獰的麵上,也破天荒的露出了幾許起伏不定,猶豫不決。
眼見氣氛有些對峙與僵持,倒是清杉故作老成的出聲,“我聽說長公主的醫術是從國師那裏學的,定也是醫術不低,且長公主不眼花,也不手抖,便是車行途中顛簸而晃,長公主也不會對攝政王紮錯**位的。你放心便是。”
這話一出,卻不曾解得伏鬼心底的擔憂,反倒是令他眉頭越發而皺。
思涵無心多言,撩著簾子朝伏鬼掃了一眼,滿目幽遠悵惘,“銀針僅為刺激於他,讓他早些醒來,但若不成功,仍需悟淨方丈幫忙。”
點到為止,待得這話落下,思涵再不多言,僅是放下了簾子,而後便強行按捺心神,開始伸手去剝藍燁煜那滿身是血的衣袍。
伏鬼終是妥協,吩咐在場之人繼續急速趕路。
一行人浩蕩往前,奔波疾馳,厚重的馬蹄聲突兀刺耳,陣狀極大。
思涵則全然無覺,待將藍燁煜上衣褪下,便開始用銀針上火而烤,而後便在他後背的幾個**道處下針。
馬車的確顛簸搖晃,指尖的針尖也是不穩,下針也極是困難。
思涵皺眉,卻是強行按捺心緒,最後是用左手扣住右手的手腕,強行穩住姿勢,而後才瞅準了藍燁煜脊背的**道,迅速下針。
因著動作極為小心謹慎,甚至快速精準,下去的針也不偏不倚,恰到好處的落到了藍燁煜的**道。
而待幾針完畢後,思涵才稍稍鬆了口氣,隨即再度朝藍燁煜把脈,則覺他的脈搏,起起伏伏,儼然比方才要強勁許多。
她神色悵惘幽遠,緊蹙之感也在瞳底蔓延,縱是心有不穩,但終歸是比方才最初的驚慌懸吊之感要好上幾許。
周遭,依舊厚重壓抑,徒留車外的冷風拂嘯,馬蹄聲震撼起伏,全然不斷。
思涵的目光依舊靜靜落在藍燁煜身上,沉寂無聲的盯著,則是半晌後,藍燁煜那一動不動的身子,竟驟然輕顫了一下。
然而縱是如此,藍燁煜此番輕顫,卻驟然在她眼裏炸開了鍋,使得她目光也驀的搖晃不穩,起伏震撼。
醒了?
一股股釋然驚喜之意,肆意在微微發痛的心口蔓延,整個人,竟莫名的緊繃,不敢扯聲吵鬧,更不敢太過動作,生怕驚散了麵前的一切。
她僅是強行按捺心神,強行穩住身形不動,僅是唇瓣稍稍一啟,極輕極輕的喚,“藍燁煜?”
短促的三字,嘶啞難耐。
然而這話一出,藍燁煜卻並無反應,整個人依舊趴在她腿上,一動不動,似是方才那道身形的輕顫似是她看花了一般。
思涵心口陡跳,再度抑製不住的輕喚,“藍燁煜?”
此番脫口的嗓音,雖是輕聲,但語調卻是厚重難耐,發沉發緊。
卻待這話尾音一落,藍燁煜仍是不曾言話,身子也一動不動,待得思涵正要不死心的再度緊著嗓子輕喚,然而嗓音未出,藍燁煜得身子,已再度開始顫了起來。
此番顫抖,思涵看得極為清楚,且他的身子並非是僅顫一下,x
見狀,思涵終是難以鎮定,急忙伸著顫抖的手欲要去扶他,不料指尖還未觸上他的胳膊,一道嘶啞得似被什麽碾碎了的嗓音斷續而起,“銀,銀針,拔,拔銀針。”
這話驀的鑽入耳裏,思涵瞳孔大震,連帶心口深處都一並震了幾下,待得回神,她全然不敢耽擱,當即下意識伸手迅速將他脊背的銀針拔除,他似是這才鬆了口氣,渾身的顫抖也如大起大落般驟然停歇,而後整個人趴在她腿上,一動不動,僅剩狂然得喘息,似如被窒息到了一般,呼吸急促。
思涵滿目緊烈的望他,瞳孔震顫不定攖。
待得片刻,她唇瓣一啟,微顫的嗓音再度溢了出來,“藍燁煜?”
她嗓音發緊的喚了一句。
這話一出,藍燁煜稍稍止住了急促的呼吸,朝她輕應了一聲,“嗯。”
這短促嘶啞的一字落得耳裏,思涵眼睛驟然酸澀,一股莫名的釋然四方充斥在腦海,充斥在心口,連帶心底深處壓抑著的那些濃烈的擔憂與懼意,也在這刹那被那股衝擊的力道給全然擊散,似要徹底的往外宣泄一般償。
終是醒了,這廝終是醒了。
眼睛的酸澀感越發明顯,竟逐漸開始疼痛,所有的情緒與釋然感層層交織,竟讓她莫名哽咽,說不出話來。
則是不久,藍燁煜突然伸手用力,似要翻轉身來。
思涵這才回神,強行按捺心神,低低而道:“你身上傷勢未好,莫要多動。”
這話一落,兩手已恰到好處的伸出,壓住了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