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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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常年忙著農活兒,事無巨細親自而做,是以龐玉芳皮膚黝黑,並非白淨,再加之麵容也是尋常,並非太過清秀,是以便是貴重奢然的金剛紗衣加身,x
藍燁煜淡定的望著龐玉芳在麵前晃動,也一並將她那拘謹羞然的麵色全然收於眼裏。他眸色與麵色皆是分毫不變,滿身淡定優雅,甚至還能待龐玉芳朝他羞澀而笑之際,還能出聲讚歎一句,“龐姑娘倒是有一雙巧手,竟能將紗衣上的血色全數洗淨。”
說著,嗓音又是一挑,“再者,這身金剛紗衣穿在龐姑娘身上,倒也清秀好看,極適合龐姑娘你。”
溫潤的嗓音,不急不緩,優雅自若償。
但這話落得龐玉芳耳裏,卻是層層震撼入得心口,一時之間,整個人驀的欣喜,卻也抑製不住的越發緊張。
相處已有幾日,卻從不曾得藍燁煜讚歎,而今終是聽得這番讚歎之語,自也是心生欣慰,隻覺便是自己雙手因為搓洗紗衣上的血色而搓得有些破皮,但這一切的一切終還是值得的攖。
隻因,這滿身儒雅貴重的人,終還是正眼瞧她了,甚至讚她了不是?
短短的兩三日工夫,她的確覺得自己在這幾日內改變巨大。不止是心態還是言行,都已快超出了她常日習慣的極限。又或者,此生太過卑微鄙陋,甚至窮怕了,是以此生之中最大的願望,便是脫離苦海,從此過上安然富裕的日子,隻奈何,這滿鎮之人,都覺她與她娘親極是克人,從而無人願意與她母女接觸,便是她龐玉芳已是到了出嫁的年紀,卻仍是一個媒人上門說親,這等狀態,別說她能嫁得一戶好人家,便是此生能嫁出去都是不易,如此,這所有的卑微與鄙陋感層層壓在心底,諸事挫敗,而今突然遇見一個能不排斥她的靠近,甚至還能與她諧和言話的男子,她龐玉芳又如何能放棄這機會?
便是拚盡全力,不為自己日後的幸福著想,不為脫離這等苦海的日子著想,但自然也該為自己的娘親去好生拚一拚才是。
龐玉芳心思磅礴而生,卻也堅定如初。
“公子過獎了,我這山村中人的鄙陋樣,便是穿上了好衣服,也算不得好看的。”她沉默片刻,隨即按捺心緒的朝藍燁煜回了話。
“龐姑娘才是自謙了。你麵容五官本是極好,若能稍加打扮,自也是容色傾人。”待得龐玉芳尾音一落,藍燁煜便勾唇而笑,懶散自若的出了聲。
這話一出,龐玉芳臉頰頓時一紅,縱是在強行按捺陡跳的心,奈何目光終是因太過緊張而起伏躲閃不定。
“顏,顏公子過獎了。”
此生之中,著實無人如此誇她,是以一時之間太過欣慰愉悅,倒也緊張得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藍燁煜依舊麵色不變的望她,不動聲色的將她所有的拘謹與緊張全然收於眼底,眼見她立在原地緊張得不知該如何,他薄唇上的弧度越發一深,隨即便委婉柔和的言道,讓她出屋。
龐玉芳並未覺得任何不妥,加之心底太過緊張,心緒浮動太大,是以便也急忙點頭,轉身小跑出屋。
待得龐玉芳徹底走遠,周遭氣氛終是全數沉寂下來,一直一言不發的思涵稍稍抬眸朝藍燁煜一掃,神色微深。
藍燁煜緩緩牽了她的手,十指而扣,“農女手巧,竟能對衣裙縫製,且果然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她一穿上那衣裙,整個人都瞧著貴重了。”
他嗓音緩慢無波,漫不經心。
思涵自然而然的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平緩而道:“此言雖是不差,但龐玉芳對你,似是著實上心。若是不然,也不會迅速將衣裙洗了甚至烤幹,甚至還穿在你麵前來刻意走動。”
說著,心思浮動,卻也興致缺缺,待沉默片刻後,她話鋒一轉,繼續道:“而今你我在此已逗留幾日,卻不曾收到楚京任何消息,也不見有人前來救援,對此,你就不擔心?”
她終還是略微直白的問了這話。
說來,隨著時間的消散,連她都極是擔憂哲謙與大周的局勢,但這幾日的藍燁煜,卻著實漫不經心,從容自若,整個人表現出來的,依舊是一派鎮定與淡然,似是不曾有半點的擔憂與緊張。
她也知這廝心態極好,心胸深沉無底,但這廝能沉得住氣,而她顏思涵卻是沉不住氣了。
畢竟,哲謙是在拿著東陵兵衛的性命要與大周對抗,且一旦開戰,東陵兵衛與大周兩敗俱傷,東陵再坐收漁利,那時候,哲謙再趁機繼續與東陵帝王勾結,她的東陵,定是命途不平。
是以,事態嚴峻特殊,她與藍燁煜如今身子骨也算是稍稍緩和了些,如此,便不該再此多加久留的盼著援軍來救,而是該極早重回楚京才是。
畢竟,主動行事,步步為贏,總比如今一直留在這裏被動為好。
思緒至此,心底的嘈雜之意越發翻騰。
然而藍燁煜依舊是那副容從淡定的模樣,除了瞳孔之中略微夾雜著幾許幽遠之外,別無其它。
僅是片刻,他目光迎上思涵的眼,薄唇一啟,柔和平緩的出聲道:“而今未有消息,便也算是最好的消息。此地離楚京並非太遠,一旦楚京出事,此地定也會消息沸騰,何來如此平靜。隻是,微臣也擔憂,這一切,許是都為風雨來臨的前夕,是以,太過平靜沉寂,後麵隱藏著的風暴,才越是激烈。又或許,那些異心之人,早有防範,但卻不敢大張旗鼓的在各處搜查於我,大肆剿殺,是以,若我料得不錯的話,在我們回楚京的必經之路上,定有重重埋伏。”
思涵瞳孔一縮,麵色複雜之至。
藍燁煜嗓音稍稍一沉,繼續緩道:“倘若此番僅有微臣一人,微臣自可冒險去闖回京都。但此番還有你在側,無論如何,我終不會領你一道與我去冒險回城。是以,既是那些異心之人沉得住氣,我自然也不著急,且曲江之邊幾萬精兵坐鎮,更有我心腹揮軍,那些大周的異心之人自也動不得精衛半許,是以,微臣不必著急,更也無需著急。”
是嗎?
思涵眼角一挑,心底的複雜與擔憂越發濃烈。
這廝曆來自信,但卻不得不說,凡事都有突變的可能,而今久等在此,人未歸得楚京,那麽事態的變動便也不可預料。是以,與其留在這裏盼著援軍到來,自是極為被動,並非明智,且萬一援軍一直不來,她與藍燁煜,難道就要一直這般等下去?
思涵心口發沉,終還是有些等不及。
先不論大局嚴峻,各種險然之事即將一觸即發,再論這院中的龐玉芳母女,心思攀附之至,也著實令她瞧之不慣。
思緒至此,思涵再度皺了眉頭,待沉默片刻,便低沉而道:“雖不著急,但身處在此,終是被動,且還不知何時是個頭。無論如何,我如今,都是讚成走,而不是讚成留。”
藍燁煜神色微動,落在思涵麵上的目光,也逐漸深了半許。
“你無需擔憂什麽,大周的幾個異心臣子,我自能應付,且曲江之事,我也早已提前安排好,並不會出什麽岔子。你如今之事,便是在此好生修養,安心養傷便可,其餘之事,你不必操心。再者,你之心疾,已是愈發嚴重,不可疏忽,更不可再情緒大湧,是以,無論如何,其餘之事,你皆莫要再想了。”
這話一落,柔和而笑,隨即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話鋒一轉,“今日的天色依舊大好,倒是難得,想來院子周遭的雪,都快全數化完了,你可要趁著此番功夫,再出去看看?許是今日不看,那些餘下的雪,便要徹底化盡了。再者,破廟那邊,我們也該過去看看了,萬一,那些乞丐提前回來了呢。”
思涵心底雲湧,一股股擔憂之意,仍是翻騰上浮,壓製不得。卻又見藍燁煜滿麵從容平靜,儒雅如初,待猶豫片刻後,她到嘴的話終還是全數壓下,不再多言。
許是,她的確該相信藍燁煜的。
比起她的擔憂,他若無足夠的把握,定也不會如此的淡定才是。畢竟,她雖身係東陵,而藍燁煜身上的擔子與滿腹的野心,定也比她的還要深厚猙獰,如此,無論如何,他每做一個決定,都不會隨意而定,若非是經曆過深思熟慮的考量,自也不會輕易下得決定才是。
思緒至此,心頭終是稍稍的平緩了幾許,卻待回神過來時,則見藍燁煜依舊柔和溫潤的凝她,那雙漆黑無波的瞳孔,溫潤淡定,隱約之中,也夾雜幾許不曾掩飾的誠然與認真。
思涵再度按捺心神一番後,朝他緩緩點頭。
他不再耽擱,越發捉緊思涵的手,便牽著她緩緩起身,一道踏步朝不遠處的屋門行去。
天色,的確明朗大好,萬裏無雲。
這幾日連續晴天,對於大周這等曆來潮濕陰冷的氣候來說,的確是極為少見。
屋外的地麵,仍殘留著少許的雪,但卻已無最初那般白雪皚皚的壯觀,反倒是僅有零星幾團,瞧著倒是略顯荒敗。
許是聞得了動靜,那正於屋外坐在陽光下繡花的農女下意識抬頭,待得目光掃見藍燁煜與思涵,便微微一怔,隨即便開始勾唇熱絡而笑,拘謹的問:“公子與姑娘怎出屋來了?”
此際的她,依舊是一身的金剛紗衣,精致特別,隻是前一刻還略微挽著的頭發,此際竟不知從哪裏找了根簪子簪了起來,是以,整個人往日那些灰頭土臉之氣,此際也因此而衝散了幾許。
思涵淡漠無波的凝她,眼角微挑,並未言話。
藍燁煜則隨意客氣兩句,也不耽擱,牽著思涵便望院門而去。
出得院子,那前方的竹林依舊密集蔥鬱,且竹林中夾雜的那幾株梅花,也依舊繁花茂密,突兀醒目。
思涵滿目幽遠的朝竹林與梅花掃了幾眼,隨即又朝不遠處那些地麵的零星白雪凝了凝,隨即神色微動,低沉而道:“攝政王你說,東陵如今,可是也要下雪了?”
畢竟,冬日已至,萬物凋敝,縱是東陵比東陵暖和,但自然也有寒潮突然大湧,從而突然下雪之際。
這話,她問得極為漫不經心,也不過是閑來無事的隨口一問。
不料這話一出,藍燁煜則平緩而道:“我字白瑜,思涵若是不棄,可以此而喚。”
“白瑜?”思涵眼角微挑,回眸過來,靜靜觀他。
這兩日鮮少喚他,每番言話,大多以‘你’字替代,隻因,而今心扉已朝他敞開,又許是心中不慣,是以別扭之中,也不知該如何轉變的稱呼於他,是以便刻意避開‘攝政王’這等疏離之語,故意將稱呼避開,卻是不料,此番突然憶起了東陵,心有幽遠,這脫口之言也未太過經過思量便已道出,是以不知不覺間,竟也習慣性的喚了他攝政王。
“嗯,白瑜。”藍燁煜語氣也逐漸幽遠半許,平緩一聲,說著,目光自然而然的從思涵麵上挪開,繼續道:“我全名為蕭瑜,字白瑜。我雖對外自稱藍燁煜,但我真是身份,終還是往昔大楚的王族。”
這話入耳,思涵神色微動,心底驀的了然過來。
是了,藍燁煜終是大楚的王族,是以出身之際自然也是有頭有臉,有名有號。想來,‘藍燁煜’這三字,許是僅是他後來為掩藏身份而刻意所取,隻是不知為何,此番突然知曉他名為蕭瑜,這等突然的感覺,倒也令她略微不慣,便是此番覺得要依他之意喚他白瑜,在她心裏,也莫名的是件鄭重之事了。
畢竟,他讓她如此喚她,無疑,是要將她與他往日的所有隱藏的秘密融合,從而,毫無保留的,也將心敞開於她。
思緒至此,思涵麵色也跟著變了幾許。
則待兀自沉默片刻,她才回神過來,平寂的目光迎上藍燁煜的眼,緩道:“白瑜二字,倒是極好。白為如水通透,並無雜質紛擾;瑜則美好別致,高雅如初,想來你母親,自是想讓你成為氣質高雅,滿身美好之人。”
這話剛剛一出,藍燁煜則勾唇笑了,“隻可惜,我終是不曾長成那般美好之人,而是,心如惡鬼,滿心抱負,許是待得微臣親手將這天下變為煉獄,親手讓天下之人生靈塗炭之際,許是那時候,微臣離白瑜二字,定當更遠。”
思涵眉頭一皺,落在他麵上的目光驟然一沉,“既是如此,你為何還要讓我喚你白瑜?”
“隻因是長公主所喚,我便相信我仍有完美雅致的一麵。隻要是你喚出來的,我藍燁煜,便可麻痹自己,甚至,全然相信。”
這話一落,溫潤而笑,那是一種不夠璀璨,但卻又溫暖四溢的笑容,似是能將人徹底的融化包裹,讓人全數在他的笑容裏**。
奈何這話入耳,思涵卻無半許欣慰。
隻因,倘若天下煉獄,生靈塗炭,這些,絕非是她願意看到的。且藍燁煜一旦與天下作對,四方為敵,驚險之事定當一重接著一重,日日皆會在刀尖上添血,且還得受天下之人唾罵,這些,也絕非是她顏思涵,願意去目睹的。
然而,心底雖是厚重難耐,抵觸重重,但此時此際,她終歸是無法朝他勸說什麽。
畢竟,他心底的仇恨與野心,早已磅礴猙獰,她不曾經曆過他的所有艱難與折磨,更也不曾經曆過他所有的磨練與絕望,是以,她不曾走過他的人生,便也無法僅站在她自己的立場,輕易的去勸說他去變更他長年累月用性命與鮮血而積累下來的厚重使命與野心。
思涵滿目的複雜,思緒層層起伏,纏繞幽遠。
藍燁煜也不再言話,牽著她,繼續往前。
兩人一言不發,此番竟是極為難得的默契沉默。
待得終於行至破廟,卻見破廟如他們離開之際一樣,並無任何異樣,且那兩名離開已有幾日的乞丐,似是全然未歸。
思涵眉頭一皺,心底越發沒譜。
藍燁煜則麵色分毫不變,滿身平靜,隨即便牽了思涵的手出得破廟,僅是立在破廟前方的高坎上,放眼朝遠處眺望。
這破廟坐落的位置略高,此番放眼而望,倒也可稍稍將這大半的鎮子地貌收於眼底,思涵也學著藍燁煜的樣朝目光所及的鎮中各處眺望,入目的,也僅是屋子錯落,炊煙縷縷,並無異樣。
風來,涼薄四起,她忍不住稍稍打了寒顫,回神過來。
卻也正這時,藍燁煜目光仍舊眺望遠方,薄唇一啟,平緩幽遠的出了聲,“晴空之中,風聲四起,許是不久,便當真要變天。”
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怔,下意識的問:“攝政王這話何意?”
他眼角微挑,應聲朝思涵望來,深邃認真的瞳孔朝思涵凝了片刻,隨即才平緩溫潤而道:“倘若長公主仍是不習慣白瑜二字,那便不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