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意識到這點,思涵心底驚顫莫名,當即扯聲不顧一切的急呼,“藍燁煜!你這是作何!快鬆開本宮!鬆開本宮!”
這話一出,滾落依舊,藍燁煜卻一言不發。
她甚至能清晰聽得,他的身子一遍又一遍的與地麵撞擊,悶聲四溢,她全然不敢想象此番下去這藍燁煜究竟會成什麽樣,滾落劇烈,且又是兩個人的重量,這藍燁煜本是渾身乏力,如何能承受得了!
她焦急難耐,心底的震痛與悲傷四伏,卻待無論她如何威脅甚至祈求,藍燁煜終是不曾將她鬆開半許。
直至,一路滾落而下,待得身子終於滾在平處,兩個人的身子驀的停歇,終歸,藍燁煜頹軟無力的鬆了手。
思涵顧不得其它,當即斬了腰間的衣帶,待手腳並用的爬起身子朝藍燁煜一望,則見,他正斜躺在地,渾身的袍子早已破碎不堪,且他那張俊逸風華的麵容,塵土布滿,甚至連帶他那滿頭的墨發,此際也髒膩不堪,似如流乞。
這樣的藍燁煜,哪有常日裏的半許高貴風雅之氣。
思涵渾身顫抖,甚至都不敢去探究他那滿是鮮血密布的袍子下方究竟傷重如何,她僅是呆呆的望著他,一時之間,莫名的悲戚上湧,忘了反應。
“微臣懷中有火筒,長公主速速掏出,扯了引線便扔遠。”
正這時,藍燁煜蒼白著臉,幹裂的薄唇微微一啟,低低出聲。
他嗓音極為嘶啞,甚至疲憊厚重,便是他那雙漆黑深邃的瞳孔,此際,也倦意難耐,似要即將合眼睡卻一般。
思涵應聲回神,滿目悲涼起伏的凝他。
“長公主,快。”
藍燁煜慘然而笑,縱是渾身疲軟,滿身是血,奈何他依舊淡定自若,並不曾真正的驚慌失措,言行也有條不紊,淡然如初。
然而他這般反應落在思涵眼裏,心頭深處,則越發的酸澀莫名。
這藍燁煜啊,永遠都不會在她麵前崩潰,甚至頹喪,以前是,如今亦是。她曾記得,她也不止一次見得他如此疲憊虛弱的模樣,卻也每次,他都是淡定自若,雲淡風輕。
她甚至還清晰記得,當初這藍燁煜在青州一帶的荒山上墜入深洞,甚至還與一道墜入洞中的野狼搏鬥,縱是最後滿身是血,身上傷口血肉模糊,那時,他也能雲淡風輕的來一句不過是皮肉之傷,不足為題償。
是以,不得不說,論及耐性與忍痛的本事,她的確不及藍燁煜,論及臨危不亂與雲淡風輕,她顏思涵,也的確及不上他。
思緒翻騰搖曳,神色幽遠磅礴,而卻因思緒大起,她蒼白的麵上,那股悲涼複雜之色越發濃烈。
待得片刻回神後,她不再耽擱,當即伸手探入藍燁煜的懷裏,修長僵硬的指尖,從他懷中掏出了一隻火筒。
“拔開引線,扔遠,越遠越好。”
藍燁煜那嘶啞虛弱的嗓音再度適時而起。
思涵並未回話,僅是稍稍垂眸,目光在手中的火筒掃了一眼,隨即當即將引線拔下,趁著火筒火花直冒,刺啦作響之際,她拚盡全力,驀的將火筒朝遠處一扔。
瞬時,火筒躍過層層灌木,消失在遠處,卻待片刻之際,一道焰火與響炮聲同時而起。
此際的天色,不知何時有些暗了,此番焰火升騰而起,瞬時將天空點得越發明亮,而那一道道突兀的響炮聲也是極為刺耳,待得炮聲落下,四方之中竟還有餘音回蕩。
“那邊,在那邊。”
一時,山坡上方不遠頓時有道道粗獷的吼聲鱗次櫛比的響起。
思涵眉頭一皺,還未徹底回神,藍燁煜那疲憊嘶啞的嗓音再度從容淡定的響起,“長公主可否扶微臣起來?此地不宜久留,你與微臣,需盡快找到避難之所。”
思涵應聲回神,不敢耽擱,急忙伸手去攙扶藍燁煜。
奈何自己也渾身疲憊,滿身鮮血猙獰,縱是身上穿了金剛紗衣,奈何兩腳與胳膊身子脖子上都是刀傷縷縷,血流不止。
隻是,許是疼得太過,亦或是因疼得太久而適應了這種疼痛,此番,倒不覺疼痛太過突兀入骨,奈何,待得強行伸手將藍燁煜扶著站定之際,藍燁煜竟如渾身乏力一般整個人朝她倚來,隨即全身一半的重量竟壓到了她身上,惹得她雙腿顫抖踉蹌,幾番都要站之不穩。
藍燁煜終是極為難得的皺了眉,一手摳住了一旁的樹幹,竟似要脫離思涵而強行站定。
思涵瞳孔微顫,抿了抿唇,腫脹的雙眼朝他落來,低沉嘶啞而道:“既是站不起了,便無需太過為難你自己。本宮方才在馬背上休息了一番,此際,帶著你去找藏身之所的力氣倒是有。”
她嗓音低沉嘶啞,語氣則夾雜著幾許緊然與微顫。
藍燁煜強行勾唇,微微而笑,隻是那般笑容映襯著他那滿是鮮血的麵容,竟破天荒的顯得不倫不類,再無常日的溫雅如風,反倒是猙獰駭人。
“微臣不過都是些皮肉傷罷了,是以……”
這話入耳,思涵心口一沉,心底頓時莫名的極為不喜他這話。不待他後話道出,她便已嘶啞低沉的出聲打斷,“皮肉傷也不可疏忽。再者,你今日又是與樓蘭兵衛周.旋,又是護著本宮從上麵滾下來,身上的傷,定是早已猙獰嚴重。”
說著,嗓音越發一沉,“是以,你不必在本宮麵前硬撐什麽,既是無力而站,本宮,扶你便是。”
這話一落,分毫不待他反應,強行穩了穩心神,再度伸手將他扶住,正要往前。
藍燁煜足下不動,整個人依舊緊靠於樹,不曾朝思涵斜來。
“長公主可是怕微臣亡了?”他突然開口一問,嗓音嘶啞之至。
說著,待見思涵瞳孔越發一縮,他繼續道:“又或者,長公主此番如此扶著微臣,是為報.恩?”
思涵滿目緊烈的凝他,不答反問,“攝政王執意要在此際與本宮探討這些?你且莫要忘了,樓蘭兵衛就在周圍,此番若再不逃,早晚會被樓蘭兵衛搜到,到時候你我仍是必死無疑。”
藍燁煜神色微動,深邃疲倦的瞳孔朝思涵認真的掃了兩眼,隨即勾唇笑笑,嘶啞而道:“微臣無心浪費時辰,不過是想提醒長公主一句,往坡上行罷了。樓蘭兵衛見得你我二人滾落山坡,定會在坡上大肆搜尋,你我,隻管往坡上回逃,待行至山坡中間,再尋一處隱秘之地藏身,隻要,你我能再撐兩個時辰,那時,伏鬼他們便可策馬抵達了。”
伏鬼……
乍聞得這二字,思涵心口越發的顫了兩下,幽遠厚重之中,卻也是酸澀之至。
待沉默片刻後,她僅是強行按捺心神一番,不再言話,隨即再度稍稍用力扶了扶藍燁煜胳膊,示意他放開一旁的樹幹。
藍燁煜深眼朝思涵凝了一眼,終歸是將一旁的樹放開,隨即傾身而來,稍稍斜靠在了思涵身上。
此番上坡,足下崎嶇不平,荊棘叢生,再加之她自己也已無太大力道,又擔憂兩手扶不住藍燁煜,是以,待得思忖片刻,思涵終還是學著藍燁煜的樣扯下了身上的一條衣袂,這回,則是將藍燁煜緊緊的捆在了她後背。
藍燁煜並無拒絕,極是從容的來者不拒。待被思涵捆在後背後,他便極為自然的將下顎抵在了思涵肩頭,疲倦嘶啞的自嘲而笑,“微臣此生,從不曾被人如此捆綁過,雖是腰間勒得慌,但微臣則覺欣喜。”
思涵咬著牙,兩手努力的攀著周遭的樹木朝山坡上行,足下也刻意的踩得極穩,行走也極是小心翼翼,隨即趁著喚氣的空檔,下意識的嘶啞而問:“欣喜什麽?”
藍燁煜嘶啞的嗓音幽遠半許,唇瓣吐出的熱氣微微縈繞在她脖子,酥酥麻麻,卻又莫名的覺得荒涼破敗。
“欣喜,微臣竟也有與長公主同進同退,浪跡天涯之時。”
思涵瞳孔一縮,冷沉沉的道:“都這時候了,攝政王竟還有心思調侃。”
“絕非調侃。”
藍燁煜突然出聲,回答得極是幹脆,隻是那脫口的嗓音,卻莫名的認真而又平寂,似如從心口深處道出一般。
“自打小時候離開楚京,微臣,便一直在浪跡天涯。青州呆過,邊塞呆過,東陵其餘之地也短暫停留過,京都城,也安居過,但這些地方,皆不過是過足之地罷了,僅是路過,僅是浪跡,絕非停留,但如今此際,微臣倒不覺此番浪跡極是孤單,或許,有長公主以命相陪,共同進退,這種感覺,自也不差。”
思涵努力的拽著周遭樹幹朝山坡上爬,冷哼一聲,“樓蘭兵衛的刀口都快架到你我脖子上了,這等時時受危的處境,攝政王竟還說不差?”
“長公主以前不是說生死皆有命數嗎?怎麽,難不成長公主今日也怕了?怕當真與微臣,葬身在此處?”
他安然的將腦袋靠在她的肩頭,低聲嘶啞而道,隻是許是此番越發的累了,他的嗓音也越發的疲倦緩慢。
這話入耳,思涵神色微變,一時之間,思緒沸騰雜亂,並未言話。
藍燁煜靜靜的候了片刻,歎息一聲,繼續道:“今日之事,長公主全然不必擔憂,你我,定能安然度過此劫。”
思涵眼角一挑,下意識嘶啞而問:“你怎會如此確定?”
這話一出,他不說話了,周遭冷風烈烈,涼薄四起。
眼見藍燁煜半晌不言,思涵終是放棄,拚了命的咬牙強行堅持著朝山坡上方挪動,卻即將行至半山腰之際,脖頸之處,突然揚來藍燁煜那突然間幽遠涼然的嗓音,“長公主曾對微臣說過,禍害遺千年。是以,微臣自是命大,隻要微臣不亡,長公主你,又如何會亡。”
都這時候了,這廝還有心思玩笑。
隻是他這話雖是調侃十足,但那嘶啞破敗的嗓音落得思涵耳裏,卻令她眉頭大皺,心底越發大顫。
他嗓音無疑是越發的嘶啞,越發的虛弱了,而今藍燁煜這身上的傷勢,定是不容樂觀了。
思涵心底了然,心口也驀的緊烈難耐,待再度沉默片刻後,她終是故作淡定的道:“攝政王還是少說些話,保存些體力。”
“嗬,長公主在擔憂微臣?”他輕笑一聲。
思涵眉頭越發一皺,心口震顫,思緒嘈雜升騰,卻是不說話。
一時,身後的藍燁煜也突然安靜了下來,不再出聲。思涵渾身疲憊,喘息不及,待終於抵達半山腰後,她終是停了下來。
山坡下方,遙遙之處,有大批腳步聲肆意而動,那一道道粗獷的呼喝與喧鬧聲不絕於耳,卻也殺氣騰騰。
亦如藍燁煜所料,那些樓蘭兵衛,正肆意在山坡下層層掃蕩,嘈雜聲此起彼伏,雜亂無章。
思涵心底稍稍鬆了口氣,歇息片刻,隨即一言不發的再度踏步,朝山坡左側小心翼翼的行去。
天色越發暗淡,林子內的光線,也越發的朦朧發黑,竟是有些看不清足下了。
周遭迎來的風,越發涼薄凜冽,將周遭灌木與樹枝刮得猛烈搖曳,沙沙作響,更也像是要將整個人都刮倒甚至刮跑一般。
思涵雙腿如鉛,早已是僵硬疲憊得開始發麻。她仍是牙關緊咬,分毫不顧滿口的血腥,繼續往前,待得天色全然黑沉之際,她終是在半山腰一處灌木後方,尋到了一隻洞穴。
那洞穴極淺,洞中離洞口僅有三四米之距,因著擔憂被樓蘭兵衛搜尋到,思涵刻意扯了些蔥鬱的灌木葉子擋在洞口,以作掩護。
待得忙完一切,她才摸黑入得洞口,卻又因不敢驚擾樓蘭兵衛,是以也不敢生火。
她僅是稍稍鬆了腰間的帶子,用著最後的力氣將藍燁煜扶著坐在了地上,隻覺,地上濕潤一片,周遭的空氣也黴味叢生,一時,僵硬的身子,也越發的緊了半許。
她滿身疲憊的靠著身後的石壁而坐,藍燁煜似是渾身無力,整個人則斜靠在了她身上。
兩人依偎而坐,互相靠攏,思涵卻無心思忖此番姿態的親昵,僅是沉默片刻,頹然無力的道:“怎伏鬼他們,還未趕來?”
周遭,全數被漆黑籠罩,透著幾許森冷與詭異,令人心頭發緊。
然而這話一出,藍燁煜卻並未立即言話,待得思涵正欲再問時,他才歎息一聲,低緩而道:“方才那般說,不過是應付長公主罷了,讓長公主有信心支撐上行,尋到避難之地。”
說著,嗓音越發一沉,“微臣身上,僅有一隻火筒,本為聯絡伏鬼而用。隻是,火筒用得太早了,當時伏鬼他們定距離此地幾十裏,何來,看得到火筒的焰火,聽得到火筒的響聲。”
他嗓音極為的艱難,一字一句,虛弱得似是從喉嚨中強行擠出一般。隻是即便如此,他語氣卻依舊淡定從容,話語內容甚至還夾雜半縷調侃。
待得這話全數落得思涵耳裏,思涵破敗頹喪的心,終歸再度抑製不住的起伏上湧,惱怒之至。
“此事你怎不早與本宮說?身上僅有一隻火筒,你便讓本宮在那時候就隨意放了?便是要引開樓蘭兵衛,自可用石頭引開,何能需得著你的火筒?藍燁煜!你腦子究竟在想什麽?如火筒那般重要之物,豈能在那時浪費?而今想來伏鬼等人已然逼近,但若樓蘭之人有心處理掉官道上的一切,再加之又天色漆黑,伏鬼等人,許是根本就不知我們被困在此!”
思涵惱得氣不打一處來,嘶啞的嗓音越發顫抖。
卻待這話剛剛一落,藍燁煜破敗無力的出聲道:“當時若不用火筒,樓蘭兵衛又如何會心生緊張,迅速尋找你我?微臣,也僅是在孤注一擲的豪賭罷了,就堵,火筒一出,樓蘭兵衛定會以為援兵將至,搜尋你我的時辰,定也不會太久。如此,許是這會兒,他們已然離開都說不準。”
“若是他們沒離開呢?若他們執意為安義侯報仇,執意在這山坡上大肆搜尋,萬一他們搜到了我們,且伏鬼他們還未領兵前來救援呢?”思涵順勢接到。
這話一出,藍燁煜並未立即言話。
待得周遭氣氛沉寂半晌後,藍燁煜才頹敗無力的繼續道:“若是當真如此,黃泉碧落,長公主便隻能隨著微臣走一遭了。”
思涵瞳孔一縮,心口劇顫,待得唇瓣一啟,正要言話,不料藍燁煜竟突然適時而道:“微臣累了,睡會兒。”
這話入耳,思涵下意識的噎了後話,心底之感瞬息萬變,卻待沉默半晌後,她終歸還是壓下了所有心緒,僅是暗自長長的歎息。
雖是心有不平,但也不得不說,藍燁煜此舉豪賭,並無不當之處。
畢竟,當初那般境地,事態的確特殊,與其漫長的將一切希望寄托在伏鬼與援兵身上,還不如,孤注一擲的放手一搏,用豪賭,來自救。
就如現在,也許那些樓蘭兵衛,當真如藍燁煜所猜,徹底離開了也說不準呢?